阮城城外,有世间第二大河赤河沿城流过,赤河河水常年都显着赤红之色,因此得名,此时世间又像去年那般落下磅礴大雨,这河水的赤红之色又深了许多。
沿着赤河而上,过几处陡峭的崖岸,再是有着河水奔涌由上而下倾泄的墨瀑,过了此处,便到了墨域。
墨域没有国,也就没有国主,却是有一位域主。
墨初,世间无数人都忌讳不敢言及的恐怖名字,修行境界早过了四境的大修行者,数百年来守护着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墨域,手段残忍,性凶而嗜杀,不过似乎已有百年未曾现世。
在墨域有墨宗,世人不知道已经近百年没有现世的墨初此时会隐在哪处,但却知道他最为得意的弟子——墨小默,一个修行能够比上五大圣地修行天才的闪耀新星,刚是年满二十就已经勘破窥丹境,触及合一上镜的青年强者。
在墨域最大的一座旧城里,旧城外围的几条贫巷中,此时迎来了一位身穿白色长衫的青年男子,看其似剑的眉宇,淡漠傲然的眼神,毫无表情的刚毅面庞,很容易让那些有些见识的人猜出他的身份,山脚二公子,司徒苏。
但这里只是一条狭窄偏僻的巷子,巷子里住的都是各国迁流过来的贫民,这些人关心的是大多是自己的生活,没有人会在意巷子里来的人是谁,他们只要时刻担心的看着自己房顶上用来挡雨的那一块破布会不会突然裂掉或者受不了积水的重量而掉下来,只要关心自己等下到城外林间打猎,能不能好运的打来一只难得的小兔子,好让自己那一直嚷嚷要吃肉的小儿子露出孩童天真幸福的笑容。
总之,司徒苏是谁,他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山脚在哪里,他们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努力的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好。
可是要想改变贫苦的命运,摆脱这种穷困的生活,没有学识,没有修行境界,在这个世间,似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这些人中,有胆子大的,率领着与自己处境相同的无数贫民,声势浩荡的向着旧城的中心区域走去,那里没有能够改变他们命运的救世主,但却是有这个地域里最强大的一位青年。
......。。
二公子缓步行走在空荡荡的贫民巷里,他视线一直望着前方,但却是能够清楚的看到周身那些在雨中摇摇欲坠的小屋棚。
雨水从棚上落下,像一条长蛇落到棚子的主人用来接雨水的破烂木桶里,木桶本来就很破烂,破烂极了,以至于那些雨水只是将它当作一个暂时歇脚的地方,下一刻就不再留恋的离开,兴奋的奔向地面上,仿佛那里更自由,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那些贫苦的人们饮入肚子里。
其实这一幕已经不止发生过一次了,也不止发生在一处。二公子从巷尾最破的那间棚子行到此处,破棚子几十,烂木桶百余,他看得多了,本来就应该习惯的,却皱起了似剑的横眉。
雨中不远处成群离去的贫苦百姓们已经快要没入雨中,偶尔传来孩童们无知而乐的打闹声,小孩子觉得下雨很好玩,所以笑得很快乐,天真的快乐。
雨幕中有脚步踏着雨水缓缓行来的声音,夹杂在雨中,很难分辨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司徒苏没有循望四周去确认声音的来源,更不用说微微偏头去听辨了。他依旧将视线放在前方,目光从来没有偏移过,因为那人就是在那处,自然脚步声也是从那处传来。
穿着黑衣的青年男子却有着一头白发,白发在雨中并没有被淋湿,随着他向前踏来,竟还随着夹在雨中的轻风浮动,白色的发丝如狂魔乱舞,有些被吹拂到他天生微微扬起的唇角,有些却是遮挡住了他那双眼睛,稍细的白眉下那双同是细得像刀尖的黑眸,似乎在雨中泛着幽芒。
他脚步很慢,仿佛是沉浸在雨中的君王一般,走在自己的国度里,没有人敢打扰,其实说到底,这般模样,在二公子那嘲讽的目光中,就是装酷耍帅,幼稚极了!
司徒苏没有继续看这位臭屁的黑衣青年,他拾起一旁侵泡在雨水中的小木块,走到身旁最近的那只破木桶边,小木块被他一塞,瞬间就堵住了从桶内漏出的雨水。
那名黑衣青年停下脚步,邪异俊美的面庞上,一双黑眸就静静的看着司徒苏的动作。
脚步声止,余音被渐渐的眼膜在雨声中,二公子自然知道对方停了下来,但他自己却没有停住,又是寻着四处被雨水冲散的小木块,往回走去,竟是打算将巷子里百余只破木桶堵上。
.....。
在山脚,二公子是最早在大姐手下吃砸冰棍这种美味东西的人,他做过最小最容易的事情是去菜园子里摘青菜,最大最艰难的事情是顶着背上的刺寒痛楚爬那一面直直落入海水中的绝壁。
他之前的一生里,除了那一段他有些模糊的记忆,他记得最多的就是大姐教导时候的那张俏冷的面庞。他不怕那张脸,也不怕那张脸的主人手上的粗冰棍子,不是因为大姐的年龄比他小,而是因为相比于挨饿受冻,那些事情真的没有那么可怕。
在山脚修行的岁月里,他一直沉默着,因为沉默忍受中渐渐换来的强大,让他很满足,所以他觉得这种用自己的意志坚忍苦难换来的实力就应该要骄傲,这种骄傲不是自大的骄傲,而是一种自知的骄傲,也是山脚二公子不可缺少的骄傲。
当年成年出山脚,他骄傲的去到华元剑冢,骄傲的说要接百步剑一剑之威。再是后来被大姐吩咐到极西之地苦守在那片黄沙中一年,结束后他骄傲的对着那位年轻僧人说要越了那座彷如天山的山脉。而今天,雨中的那名黑衣青年虽然是世间难有的绝顶修行天才,他依旧骄傲的没有理会,只是沉默的在雨中寻找雨水里的木块。
这一切骄傲,在此刻升华,升华为悲悯,虽然似乎神圣用在他身上极为别扭,但他此时的每一个举动还是透着小圣人的味道。
这里的贫民没有财力修建水井,自然是要接天上的雨水,等到日后沉静一些就能用来饮用,但这些木桶并不能担下如此重任,那么他本来就要帮忙,只是一些举手之劳的事情,强大的二公子当然做得来。
雨势依旧,久久不停,沉默的在雨中将一个个木桶修好的白衫青年已经来到了巷尾,他面前地上的那个木桶就是最后一个了,堵好这一个之后,他会回到之前走到的地方,觉得有必要说一些话给那个黑衣青年听。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黑衣青年看着雨中缓缓靠近的白影,说到。
“每个人总有些地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比如?”
“比如墨初还是一样的凶残。”二公子没有看着对方,他说着话时,目光却是一一循过那些木桶,担心有一些没有堵好:“比如你没有改变多少。”
没有改变就是不变。
两人的对话云里雾里,语意模糊,但也只有两人才能听懂。
黑衣青年是墨宗的大弟子,墨小默,他今天到这里,只是为了见一见二公子这个熟人,没有别的意思,既然看到了,也看了很久,而且很不想接受的话语也听到了,所以就可以离开了。
司徒苏看着墨小默转身离去的身影,平静的面色略微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着接下来的语句,明显耗去了不少时间。
“小默,梦想始于足下。”半响后,他开口说着,然后继续往前走去,又是俯下身来,拾起一旁的木块,准备继续修补前面还没修好的木桶。
“梦想始于足下”从二公子的嘴里念出,很别扭,更像是一句笑话,但雨声中没有笑声,也不知道那个离去的墨小默有没有听到这句平静的话语。
如果林宇在这里,一定会大笑起来,会说自己的二哥一个杀胚似的家伙,居然会念出一句圣语,扯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