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天，天黑得很早。
杨岚开着她白色的小车，从派出法庭所在的三层小楼后方徐徐驶出时，时间不过才六点半，天却已经全黑了。她刚在派出法庭的小房间里跟对方律师针锋相对地辩了一个多小时，热得浑身冒汗，口干舌燥，乍一走出法庭，有些不习惯外面寒冷的空气，呆在车里吹了好一阵子的暖气，才缓过劲来，慢悠悠地转动着方向盘，脚下缓缓加速，驶离了派出法庭。
杨岚从法学院毕业至今已有四年，在S市这样的大城市里当一名小律师并不容易，她今年才刚刚开始独立接案子，因为没什么名气的关系，接到的案子不多，标的也很小，还有许多是像今天这样繁琐又没什么油水的小案子，双方当事人为了区区几万块钱吵个不停，律师费更是少得可怜，但就为了这一千多块钱的律师费，她得从市区开两小时车到这个偏远的派出法庭来，跟对方律师揪着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小事来来回回地辩论，完了还得开两小时车回去。
就这几万块钱的标的，法官没有当庭宣判，看着台上法官不满的脸色，杨岚知道他对于两个小律师耽搁了他正常下班心生不爽，说不定还因此在心里给她暗暗记上一笔。可是，她再怎么同情法官不能正常下班，也不能就此放过对方，一千多块的律师费啊，在那些大律师的眼里，也就是半顿饭的钱，可是对她来讲，是这个月的重要收入。这样的案子这个月有四个，如果她都能打赢，交房租的时候就能松快点儿，不用看房东的坏脸色了。
她开着车上了高速，冬天天黑得早，这个地方又实在偏僻，几乎已经在S市的边界处，本来路上人就很少，一上了高速，更是只有她这一辆小车，连路灯都是昏暗不明的，有气无力地藏在路旁的树丛中，她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周围荒得吓人，如果不是来到这里，很难相信S市竟然还有这么荒僻的地方，她瞟了一眼车窗外无边的黑暗，无奈地打开了远光灯。
从路边的指示牌上看，前方不远处有个急弯，杨岚拨了右转向灯，放慢了车速，方向盘缓缓向右边转去。明亮的远光灯光束所及之处，边缘闪过一大团黑影。她皱了皱眉头，那是什么东西？
她再次凝神望去，那团黑影只在她的视野边缘若隐若现，如果不是她刚拿驾照不久，开车速度慢，对路面情况观察得用心，路灯这么昏暗，路边的树木又茂盛，她根本不会发现黑影的存在。她轻轻松开了油门，白色小车减缓了行进的速度，她借助着远光灯，终于看清那是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跑车，仰面朝天地翻倒在地，大半车身已然隐没在黑黢黢的树丛中。
看起来是一场蛮严重的车祸啊，保时捷车的车尾都撞得塌陷了下去，还露在外面的半边车身也是深深地凹了进去，杨岚乍舌，心里想道，作为一个新手，还是女司机，最担心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的车速再一次放缓，对着这辆四脚朝天的保时捷跑车前后观察了一番，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变形的车门紧闭，她不由得心想，难道司机还困在车里？
想到这里，她缓缓地泊在路旁的紧急停车带上，打开紧急停车灯，看看前后都没有一辆车经过，才小心翼翼地踏下车来，拢紧了身上的呢大衣，朝卡在路边树丛中的保时捷车走去。她走到保时捷车驾驶座旁边，正好一阵阴风吹过，她盯着车玻璃上一大片鲜红色的血迹，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果然还有人在里面。
她连忙回到自己车上，自从前一阵子，电视新闻里面播出过下雨的时候有人被活活憋死在密闭的车厢中的新闻之后，她的车上就常备一把安全锤，专门用来防止憋死在车子里这种荒唐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想到，这时倒先派上了用场。
她用小锤子用力地敲破保时捷车的车窗，车子里面一个盖满鲜血的脑袋软塌塌地靠在她的手上，吓得她大声惊叫起来。那个脑袋无力地蹭了蹭她的手背，还有一丝暖意，她这才停止了大叫，却又冒出一句话来：“先……先生，你还活着吗？”
那个血脑袋的主人口齿不清地呻吟了一声，虽然没有答话，但显然答案是还活着。她吁了口气，还好不是尸体，她最害怕尸体了，虽然没有真正见过，可是光想一想就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只是这个人整个前脸上全都是血，黏糊糊地粘了她一手，看起来比尸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的车门变形了，我打不开。”她大声地对那个血脑袋说道：“你等一下，我叫救护车。”
她强忍着手上黏糊糊的血迹，从兜里掏出手机，不料一看信号格，竟然是“暂时无法连接”。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竟然连手机信号都没有。她默默地在心中咒骂了一句，看了看车里奄奄一息的人，这里人迹罕至，自己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一辆经过的车都没有，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这人肯定会死在这里，未免也太不人道……
她无奈地走回到血脑袋旁边，大声说道：“这里叫不到救护车。你忍着点儿，我把你从车窗拉出来。”
说罢，她强忍着血腥的味道，伸手去解开那人身上的安全带。黑暗之中，她看不到安全带的扣子在什么地方，只好凭着感觉，从那人的腰部摸过去。还是找不到，她又往车里面钻得更深了一些，感觉到黏糊糊的血液从那人的身上滴下来，滴得她满头满背的都是，顺着发丝淌下来，落在脖子上冷飕飕的，别提多可怕了。冷风一吹，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她伸手乱摸了一通，心里越是着急，就越是找不到安全带的扣子，她气得用力拉扯那人身上的安全带，当然是毫无帮助，安全带结实得很。她气急，又去摸安全带的扣子，摸了好久好久，才听见咔嗒一声，安全带解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