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能跑寻到碧溪坞那份人家,看到家里的媳妇肉皮生得很白。一问婆婆,讲进门好几年了,就是不会生小人。乌龙山上的玉泉寺都去拜过好几回了,还是没有响动。后来有人想办法,讲家里人阳气不足,要寻一个长工到家里来做做工夫,阳气多了,子孙就发了。公公婆婆也懂这个道理,就把狗能跑留到家里,白天到田里地头做工夫,夜晚在媳妇身上做工夫。一个月之后,媳妇肚子就大起来了。这份人家的儿子要赶狗能跑走,大辈就叫他先到别的地方去做,到了明年后年再来,再来帮衬他们家里发子孙、添后代。
狗能跑做田地工夫的本事一点名气都没有,做女人身上的工夫倒是很到门。他到南峰、庵口几个村坊待了几个月,做了一份一家又一份人家,那些人家媳妇的肚子就是和发了酵的面粉一样,看牢他一天天大起来大起来。
让狗能跑不高兴的是,每一个女人肚子大起来以后,都要赶他走,就是等不到小人家出世,叫他一声爸爸。有一回到碧溪坞去嬉,在老东家门口看到一个小人,就晓得这是他生的,就对小人讲:叫一声爸爸,叫一声爸爸!哪里晓得让那个婆娘听到了,赶出来也不叫一声亲老公,一个大巴掌就劈到狗能跑脸上,痛得他哭爹叫娘。狗能跑气都要气倒,想想这种事情做不得,亏吃得太大,不如回到汪家坞去待段时候,好好过两天清板日子。
到汪家坞去要爬大岭上过,这个岭又高又险真难爬。狗能跑一路爬上来,越爬越没有力气,越爬越伤心伤肺。到了大岭中央,狗能跑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歇力,想想气不过,手指头指着大湾山高头的老天爷,又是哭来又是唱:
严州婆娘么没良心呀,天呃!
做回老公么打零工呀,天呃!
儿子么生了一个个呀,天呃!
没有一个肯叫爸爸呀,天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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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能跑头一回到大洲园仙姑洞去“赶香头”,做梦都没想到过借种发子的倒霉事。严州府的男人个个都比他齐整比他会做比他会挣,连讨饭婆都没有一个肯跟他过日子、帮他洗衣裳、帮他生儿子。后来,在严州府好多山坞村坊里,有件古怪事传了几十年,说:严州府的黑蜂子有几个,狗能跑的儿子就有几个;从来没有讨过老婆的光棍佬短命鬼狗能跑,在严州府个个村坊里都有亲生儿子。
有天早上,狗能跑吃过早饭,想想没事做,就到一份姓汪的人家嬉。还没走到门口头,就听到做娘的抽毛竹丝的呼呼声,做儿子的鬼叫连天喊不歇。狗能跑看不入眼,就赶过去劝做娘的:喂呀,都十七八岁后生家了,你还把他当小人打,打不得哩!
做娘的看到狗能跑就骂:都是你们这些流浪鬼伯嚭鬼(注:伯嚭系战国时期吴国太宰,因受越国贿赂而使吴国亡。在严州地区的方言(吴方言)中,经常出现“伯嚭”或“伯嚭鬼”一词,原意指坏蛋,但后来也引伸为华而不实、言而无信者,常有戏称之意。)教坏的!
骂好又抽,抽了又骂:叫你赶香头,叫你倒霉头!再去赶香头,打烂你狗头!
狗能跑躲到一边看,嗬,今天这个婆娘火气真大,把儿子打得鸡飞狗跳,手段真恶毒,真下得了手啊。打歇之后,姓汪的后生背了锄头到山上做工夫,后面跟了另外一个姓须的后生,两人走路一瘸一瘸的,像一对难兄难弟。狗能跑慢慢跟在后头,只听姓汪的骂姓须的:都怪你嘴快,把赶香头的事情讲出去,这下好了,娘老子晓得了,下一回嬉不成了。
姓须的后生讲:怎么样嬉不成?下一回去嬉不要讲出来就行了,我们自己不讲,哪个晓得?顺反我们没钱讨老婆,去赶赶香头怎么样?不赶白不赶!
狗能跑一听,弄不懂赶香头是什么事,就熬不牢问:什么赶“墙”头?
姓须的笑了,讲:赶墙头就是翻墙头,就是夜里头做贼,你敢不敢?
狗能跑嘴一嘟,讲:偷东西啊,难怪你们娘要打人。偷来的东西都自己用掉了哇?没有拿回家给娘老子用哇?要肯拿回家,我不相信你们娘舍得打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