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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梦里的事哪会都真实(5)

我居住的小木楼似乎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只是县城里住房紧张,没几天工夫,就有新的职工搬进来,当然也有老的职工搬出去……章回的老婆,就在她丈夫死后的不久搬进了新房。小木楼陌生着,又年轻着,只剩下我一个老住户了。我和那些新住户没有什么来往,孤零零的,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外面一有风吹草动,我的心就格外地紧张,我巴不得这个凶煞般的夏天快点儿过去。

但说来奇怪,那个夏天却格外漫长,后来,嗡嗡盈耳的竟都是哪里哪里干旱了,哪里哪里禾苗枯死的消息。县直机关的也忙忙叨叨,开始组织、抽调干部下乡抗旱救灾了。木楼因此显得更为冷清、孤单……

离开这里不久的邻居们,也不断地有他们的新消息传来。比如陈青黄,就有人说在海南见到了他,他在一家大公司上班,生意红火,身边漂亮的女人就有好几个;也有人摇头,说他在海南很落魄,白天在街上流浪,晚上睡在海边的一个废弃的破轮船上……还听说,章回的做了几天新娘就不幸成了寡妇的女人,和工商局离婚的一个男人好上了,还筹备八月中秋结婚呢!也有人说,陈青黄把她带到海南去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我懒得去理它,只觉得一切恍若隔世。

倒是在县城街头我意外地碰上了一回朱良。朱良面容苍白,眉毛浓黑,咧着嘴,大大咧咧地告诉我,他恢复健康了。在北方一座有名的精神病医院,他遇上了一位著名的医生。那医生给了他珍藏多年的中医古籍,因此,他写下了几十万字的读书笔记。他说,他想当一名精神病医生,为中国的一千多万精神病人奉献出自己的青春和才智……

不知为什么,我听了他的侃侃而谈,更加心怀惴惴。

不久后的一个上午,朱良回小木楼的房间收拾东西,我进去看了看他。一见到我,他就递上了两篇文章,一篇是写他痛苦而忧伤的爱情的,写小爱:“带有几分童声,也有几分少女的庄重。她喜欢看《米老鼠和唐老鸭》电视动画片,她看着,还不时地捂住小嘴一个劲地笑,笑声是那样脆、那样甜。”另一篇,名叫《一个康复的精神病患者的自述》,讲述的是他得病的前前后后,许多关心他的人,比如,李浩医生,李青福院长,县里和单位的一些领导和职工。特别令人感动的是,他动情地叙述着小爱的爷爷到处给他找医生看病,将自己省吃俭用积攒的钱,给他买了一套三室两厅……他说,没想到,他这次回来,老人家却与世长辞了,我再也无法报答老人家的恩惠了……

说着,朱良呜呜地,孩子气地大哭。哭着哭着,他的眼睛又红了。我的眼睛湿润,心里一阵张皇,还是为他担心起来。

十四

南方夏天的黄昏仍旷亮得很。由于好长时间没有下雨,夕阳搅得地上尘埃滔滔的,街上的行人似乎都有些躁动不安地晃来晃去,在弥漫的灰尘里,人显得影影绰绰,所有的脚步都匆匆地蹦跶着,又如皮影戏般地蹦跶几下,就不见了。有那么片刻,我的心安静了下,而后又像蚌壳一样慢慢而痛苦地裂开了。

没想到,我的担心没几天就得到了证实——这使我的情绪在这个夏天坏到了极点。我根本无法安心上班,就是上班了,也成天坐在办公室,常常盯着窗外发呆。

“朱良又疯了?”

“你晓得,朱良真的又疯了?”

“……”

当我得知朱良赤身裸体在油菜田里疯疯癫癫,被不明真相的人抓住毒打了一顿的消息后,一连几天,不断地有人向我打听他。同情和叹息,善意的和不善意的,弄得我心烦意乱,我的精神几乎也要崩溃了……望着渐渐坠落的太阳,恍恍惚惚的,我觉得太阳发出的光线正渐渐顺着朱良的头,顺着朱良的身子,顺着朱良的腿消失了……最后,朱良赤身裸体地奔走在油菜花的田野里,就有许多人在搡他、揪他、毒打他,朱良呜呜地哭起来……

我在办公室实在坐不下去了。一股冲动莫名其妙地促使着我朝着钱局长家的方向走去——走到他家门前的一个土堆上,我一屁股蹲了下去,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脚边,散落着一支支烟的黄屁股。

不知哪来的一条狗,突然狺狺地冲我狂吠了起来,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爬起来,赶着狗。赶不走它,我就和它长时间地对视着,我古怪地想用目光震慑它,它却毫不示弱地盯着我。我愤怒无比地向它扔去了一块石头,它却朝我又大声地吠了一声,朝前两步,毫不畏惧地盯着我。

后来,我们还是这样长时间对峙。再后来,我们就陷入了无边的沉寂之中,倒是那狗,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干巴巴的空洞的叫声。

“****的!”我试着骂了一句,心里竟无比畅快。

突然响起一声咳嗽声,狗立即从我的视线里飞掠而去。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我把眼睛投向大街,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一对情侣正依偎着走过去,又走过来,没有人注意我……我的胸部急促地起伏,烦躁、粗野与愤怒,就像毒蛇一样在我内心交织、缠绕、扭动。

“****的!****的!”

我变得恶毒无比,内心在大声地呐喊、咒骂着。

那熟悉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在空旷的街巷里,他就像一只横行的螃蟹走在街上。我朝自己手掌心啐了口唾沫,就朝那影子慢慢地移了过去……我的手掌在悄悄地发着力,我充满幻想,我相信我重重的一拳会电闪雷鸣般地伸将出去,为朱良那一巴掌复仇雪耻……影子,离我越来越近,我胳膊上的肌肉在收缩,硕大而横行的影子离我只有咫尺之遥,我的手掌心沁出了汗,汗水一滴一滴地激励着我。巨大的激动和强烈的不安愈来愈沉重地压迫着我,我的心燃烧了起来……我能看清钱局长那永远消退不了红晕的脸和酒糟鼻子了!我的眼睛喷出了火……

“小伙子,吃饭啦?”突然,钱局长笑吟吟地问。

“我,我……”我懵住了,左右张望了一下,四周没人,他是在和我说话。

“你出来散步?你和朱良是朋友吧?”钱局长问。

“是!”我身子摇摇晃晃,凶巴巴地说:“怎么啦?”

“他怎么就那样经不得事啊?谁说他考了第一?想当然嘛……”

“……”我嘴唇直打哆嗦。

“可惜了一个好小伙子啊!”钱局长叹了口气,“早晓得,我也不该那么冲动……”

我一听猛然怔住了!舞起的拳头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很快,却诡异地定格、停住了!怎么啦?怎么啦?我怎么啦?我心里质问着。接着,一口唾沫在我的嘴角却化成口水流了下来。忽然,我两眼发黑,眼前的一切都旋转了起来,我攥紧的拳头慌乱地扭成一团麻花……

“我,我真的无用!”望着远远走去的身影,我一下子瘫了!

【尾声】

我说过,在那紧张而冰冷的空气里,我在小木楼里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夏天。

夏天终于过去了。夏天过去,我也搬出了那座小木楼——这当然归功于唐姣。唐姣说,自从那回在舞厅里见到我,她就一下子“看”上了我。我不知道她看上了我什么,但还是和她结了婚——我做了唐姣家的“倒插门”女婿。再后来,唐姣由于工作调动,我随她又不停地搬迁,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部门调到另一个部门。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结婚生子……我知道,我是连拳头也握不紧的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但世界上这样的男人远不止我一个,我过得窝窝囊囊,却也心安理得。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失眠,我忘不了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理想和自己曾做过的梦,尽管那理想与那梦的色彩实质上是一样的斑斓与渺茫,任我怎么抓,也抓不住……但在那时候,我就会想到陈青黄,想起陈青黄临走时跟我说的一番话:

“你真的甘心这样过一辈子吗?”

“我还能怎样?”

“这不是你想说的!你把你自己弄得太苦,你知道吗?你应该不是这样!你不能天天打麻将,这样沉沦!”陈青黄说,“你不敢爱,不敢恨,你说的不是你想说的,你做的不是你想做的。直到永远,你都是这样!可是你不该这样!”

“我知道……”我说,“这是命!”

“命?最大的命就是你自己!你是自己在杀自己。你掩饰多了,你的激情就会消退!我只说这一句,你爱听不听!”陈青黄最后说。

我无言以对。

但我终于还是离开了那个小县城。临别那座小县城时,我和唐姣一起去县精神病医院看了一回朱良。朱良养得白白胖胖,他已经不记得小木楼,不记得章回、陈青黄,也不记得我了……他只记得吃,而且一定得是大米饭,其他的都不记得!——另外,我所做的一件很伟大的壮举,就是央求唐姣一道去看了看曾经埋葬我们青春与理想的那座小木楼。只是那小木楼已拆毁了,月光下,来不及运走的木头和砖瓦还零乱地摆在那里,小木楼成为一片废墟。

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我感觉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被时代无端延长了的青春期的苦涩的梦!

“梦里的事哪会都真实?”唐姣说。

可为朱良、为章回、为陈青黄,更为自己,我还是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梦。我所能做的,就是这个——我不瞒你。

(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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