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禹走过来，腼腆地笑笑：“老板，有石大哥在，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你明天什么时候来店里？”问完也不等我回答，就收拾起了地上的铜钱和红绳。
我看了眼石三生，见他没有说话，脸色比之刚才更加阴沉，便同邓禹道：“明天我家里还有事，就不去店里了。”
邓禹点头嗯了一声，道：“老板，你一句比我们百句都管用。”说完便也走了。
夜色暗暗，凉风习习，刚才还喊打喊杀的坟地里头，转眼只剩下我跟石三生站在一起。一道灵光乍现，我向后一看，果然有只白狐狸，轻唤：“好九尾……”这一声，又把我拉回九尾刚才满地吃虫子的时候，一时竟有些反胃。
九尾摇着尾巴刚准备跳到我身上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怕它身上还有虫子的粘液。哪知九尾也在这个时候后退了一步，与我隔开些距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石三生，好像很畏惧似的。
“小灵，你很怕我？”石三生轻轻开口，语气竟有些失落。
我低头对着手指，回道：“不怕啊。”
“那你何以要离我这样远？”
“你刚才生气了。”
“我刚才很担心。”石三生缓缓行至我面前，抬手抚了抚我的脸。我脸上的伤口在他的抚触下迅速愈合。
听到石三生这样说，我痴痴地笑了起来，心里跟灌了蜜一样甜。
待我手上和脸上的伤口完全消失，皮肤光滑如初，石三生才冷冷道：“九尾，明日起，你便跟了小高去。”
九尾啊呜几声未果，似是怕又惹怒了石三生，便禁了声，化成一缕轻烟，钻进了茶晶之中。
当初给九尾下不许靠近我的命令的人，就是石三生吧？！我突然没来由这样想。
当然这想法我并没有说出来，只在自个儿心里琢磨着。我怕一说出来倒显得石三生很小家子气了，他会因此不开心。他一不开心，脸就跟块千年玄石。可话又说回来，他开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丰富不到哪里去。果然时间活得长的人，会成为面瘫。
我又转而一想，我跟石三生之间，好奇怪的感觉。之前不爱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现在爱上了，反而患得患失起来。我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或是哪件事做得不对，会引起他的反感。曾几何时，我竟在不知不觉中，这么在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和位置。
今晚的事本就是我不对，我原想只需要一个小时就会完成的，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害石三生跑来救我。我抬头看看天，现在都将近子夜了吧？
在我准备讲个冷段子逗一逗石三生的时候，石三生淡淡开口：“小灵，凡事有因必有果，你无需担心会有多少人想加害于你，你只要记住，我会一直在。”
我明白石三生话中的情意，也感觉到了他陈述的事情中，有多么惊悚。挠挠头，道：“你的意思是，最近发生的事，或多或少与我的前世有关？是不是上辈子被我杀掉的人，今生都来找我报仇来了？”
“天命并未言明前世孽债今生报之说，我仅仅是希望你不要忌惮，内心想法如何，便如何去实施，不必看他人眼色行事。”
我一听这话，立时笑逐颜开。世间最美好的爱情，就是可以在爱彼此的同时，继续当自己。石三生给予我的，我真是几生几世都还不完。
上一世我手里染了那么多的血腥，可今生还能遇到石三生，是不是因为越城公主最初的善良之心？
善良之心？！好美的一个词。它能功过相抵，打败杀戮，令那样一个我都能觅到良人。
那我以后是不是要多做好事，以换得下一辈子再与石三生相识？嗯，要的。要多做善事，广积福德。
我如此来回地将事情顺了一遍，精神焕发地同石三生道：“嗯，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任性自私了，凡是找上门来的除鬼之事，我就尽全力帮忙。嗯……哪怕只要被我听到或碰到的灵异之事，我也会顺便解决了它。不仅能为楚臣造阴福，也为了我们下一世的重逢。”笑嘻嘻地挽上石三生的胳膊，“我这样做，你满意不满意。”
石三生顺了顺我被风吹起的发丝，静静笑了。
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路边的景致也变得柔和起来，一如我此刻的心。脑中突发奇想，就扯着石三生的衣袖开问：“那个……你喜欢越城公主么？”
石三生停住脚步，淡淡道：“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我点点头，这个回答倒是在预料之中的。千年前那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公主，石三生居然会说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可见这位公主当初有多么单纯和善良。她开始一定深受越城百姓的爱戴吧。
许是见我没有说话，石三生半蹲下身子，看着我的眼睛，从容不迫：“小灵，你跟她不同。爱跟喜欢不同。”顿了顿，又道，“我跟她并未做出越矩之事，而我们之间，有楚臣。之前我不认你们母子，只因不想将你们牵扯进来。”用指腹摩挲着我的左眼角，“谢谢你将楚臣生得如此漂亮。”
我心里一感动，差点落下泪来。原来石三生一直都知道，我还傻傻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晓得。想来也是，连二殿都明白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石三生的眼睛？
石三生一直隐忍自己的情感，想让我和楚臣过正常人的生活，却终归躲不过命运的转轮。
“只是那情蛊……”我犹豫着问。
“八字纯阴之女，左眼天生便是情蛊。我曾让二殿诉于你听，莫非他没说？”石三生淡然一笑，接着道，“我以为你一直都晓得。”
我脑中一道炸雷轰响，当初在沔阳听到时铭那样说的时候，我倒是有怀疑过这情蛊就藏在我自个儿身上。并且，那张照片上，我的左眼确有不寻常之处。只是我没有想到，它居然真的就是情蛊之所在。
刚才那高个子女人也说了‘纯阴之女，情蛊唯尊’，难怪她说我是一方良药，原来我的左眼就是情蛊。
思索半天，迟疑不决地颤声问石三生：“难道说在古庙你是故意跟我……跟我……只是我弄不明白，为什么恰好是你呢？要是不是你的话，我怎么跟楚臣交待，我……我……”前因后果这样一想，我又感到一阵恐惧。这事儿做得太悬了。
“倒也并非一时念起。”石三生微红了脸，神色有些不自然，缓缓站直了身子，负手对月，“要追溯的话，便要从你很小的时候讲起了，你愿意听么？”
我还真是笨蛋，还会后怕跟别的人生下个孩子。原来石三生一早就计划好了的。怪不得他从一开始就对楚臣那么好，对我百般宠爱。我这二十三年做事从来都是凭着性子，想一出是一出，看来以后要好好跟着石三生混，认真盘算一下我们未来的路。
“听几辈子都愿意。”我响亮地应了一声，脸上眉飞色舞，欢天喜地地道，“不过……这可以留着以后慢慢聊，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我眼睛转了一转，换了个话题，问，“石三生，你现在究竟爱的是我，还是爱公主转世的我？”
许是我的思维跳跃得太厉害，石三生若有所失地愣了一愣，道：“有何分别？”
“我如今早没了那一世的记忆，最多也只是在转生轮中看到的一些片段，并且我和公主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如果你爱的是我的话，那是不是仅仅只是爱我现在的这具躯壳？”
石三生假意咳嗽一声，回：“你的人和思想我都爱着。”
“那你说，人若是没了前世的记忆，还能算是前世那个人么？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两段毫不相干的往事呢？”
“若不是的话，我怎会遇上现在的你？”
“不。要我说啊，你要么爱的是一段记忆，要么是一个身体，要么就是一个魂魄……”
石三生转过头看我，疑惑：“为何不能爱你的全部？”
“因为记忆、身体和灵魂只在某一个时空里，出现一次独一无二的组合。而让你真正心动的，是你那一次初遇的完美搭配。”我把这个话题进一步地绕着圈子，“喂，你是不是自己都搞不明白，是爱我还是爱前世的公主？”
“好复杂的道理。”石三生温文尔雅地缓缓道来，“那我便不爱了罢。”
我立马反对：“不行不行。爱都爱了，哪能说不爱就不爱的？别忘了我们还有个儿子呢，哈哈……”
石三生在我傻笑的时候，快速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我，突然停下脚步，慢慢蹲了下来。
“你怎么了？”我走上去，在石三生的背后问，生怕他是受了伤。
石三生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肩膀，道：“上来，背你回家。”
我小小激动了一下，对着月亮默默地比了个耶的手势，猛地一下趴在石三生的背上，双手轻轻拥住他的脖子。直到稳当了，这才吩咐道：“慢些走，别颠到本宫啦。”
那晚明月当空，微露轻洒，我匐在石三生的肩头，经历了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