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县城里的一家国营修造厂做临时工,在那样的年代里人们总是斗志高昂,生怕落后于别人,人们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当然父亲所在的工厂也不例外,人们各个干的热火朝天,好一派穷忙景象。
而父亲当时被安排在最繁重的铸造车间,在全厂就数这里最累、最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个岗位在当时急缺人手,可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岗位上工作,也许是父亲没有后台的缘故吧。
工作的繁重加之让人难以忍受的高温,因为那时的工厂没有自动化,几乎一切都是靠人力,父亲的工作就是几个人抬着盛满通红铁水的巨型铁瓢,然后将铁水舀出,在一勺一勺灌进模子里,车间里的温度几乎常年都保持在四五十度以上,让人难以忍受,总有人因高温而缓缓倒下。可父亲却一直紧咬着牙坚持着。
繁重的体力活,使得父亲在同龄人当中显得沧桑了好多(因为父亲那时还很年轻),而得到的报酬则是少的可怜的让人无法想象的十几元。
十几元的收入对于一个有着十几口人的家庭来说,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父亲姊妹九个,父亲是长子。而此时的爷爷也早已放弃了本该属于他的权利和义务,七十岁的高龄已经无力去抚养这群大大小小的儿女,这个大家庭有无他都两可。家庭的重担就这样过早得落在了尚未成年的父亲肩头。父亲一面要工作,还得照看自己得弟弟、妹妹,供他们上学、穿衣、吃喝,维持生计。十几元的收入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正所谓是狼多肉少。
奶奶是在刚生下最后一个叔叔的时候,因患乳腺癌没钱医治而过早的离开人世。从此父亲既当爹又当娘,可即便是这样,父亲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工作着,因为没有这份工作也就意味着十几口人都得挨饿或者更惨,也是因为这样,父亲一直在厂里保持着先进工作者的荣誉。在那个年代,荣誉是至高无上的。
父亲生性耿直,说一不二,在弟弟妹妹面前,他如同一个严厉的父亲,严格的要求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家里的家务活从来都不让他们干,父亲知道他们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个年龄不是他们干活的时候。闲暇的时候,父亲挑着担子在厂里的废煤堆里拣拾一些没有烧尽的废煤块,挑着胆子从二十公里以外的县城挑回家,以解燃眉之急,然后再将家务活干妥当之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连夜赶回厂里。沉重的担子使得父亲渐渐的喘不过气来。
父亲的身上从来都是那件灰色的劳动布工作服,而此时的衣服已经是补丁摞着补丁,失去了原有的色泽和样子,本该细嫩的双手都已经长满了老茧,变得粗糙而弯曲,犹如枯枝。
对于这个人口众多且负担又重的家庭,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总是默默的操持着,忍耐着。
母亲是在奶奶去世后一百天的时候被父亲娶进了家门,确切的说是被媒人骗进来的,因为穷,父亲是用借来的一辆自行车从外公家将母亲迎进门的,这就是父母简单而又隆重的婚礼。
母亲的出现,着实使父亲轻松了不少。母亲是一个极其要强的女人,所有的家务就这样全落在了年轻的母亲肩头,也只有这样,父亲才能安心的去工作,去赚钱,来维持这个家的生计。
母亲从一生下来就失去了她的母亲,甚至没有吃上一口她母亲的乳汁。外公的家还比较宽裕,只身的外公身边也就母亲一个,为了延续香火,外公又娶了一个女人,也就是我后来的外婆,母亲的继母。
自从母亲的继母一踏入家门,母亲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还未断奶的母亲从此饱受着外婆的欺凌,稚嫩的身体经常被狠心的外婆折磨的体无完肤,真应了人们说的那句话:“养娘不亲生娘亲”。无可奈何的外公为了不让年幼的女儿遭受欺凌,便为年幼的母亲找了一位奶妈,在奶妈那里,母亲才能感受到些许的母爱。
可好景不长,就在母亲五岁那年,外公将母亲接回了家,因为此时母亲的继母要生小孩,身边没有人伺候,迫于外婆的压力,无奈的外公才出此下策,于是,伺候外婆的重担便落在了尚未记事的母亲肩头。还没有灶台高的母亲通常是站在一把木质的凳子上为狠心的外婆做饭,可以想象,五岁的孩子怎么能做得到甚至是十六七岁的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所以遭受外婆的毒打是在所难免的,遍体鳞伤更是家常便饭。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外婆每次打母亲害怕让外公知道,竟然不让母亲哭,母亲委屈的程度便可想而知了。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母亲艰难的成长着。
时值冬天外婆生下了一个女儿,由于重男轻女的思想,这让原本就不平静的家庭更是波澜四起,母亲的苦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变本加厉,常常因为外婆不顺心,外婆竟然将母亲赶出家门,让她赤脚站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刺骨的寒风加之身单衣薄,每次都是被冻僵后奄奄一息的被从外面干活回来的外公抱回家中。
母亲就是这样经常徘徊在生死的边沿,在她幼小的心灵深处,早已烙上了一处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痕,而身体上隐隐作痛的疤痕却伴随了母亲整整的一生。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母亲从小就懂得了一些做人的道理,她深刻的体会到没有母亲的孩子是多么的可怜和无助。
直到外婆接着又生下了大舅、二舅,母亲饱受摧残的日子才有了些许的好转,外婆似乎也平静了许多,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更懂了什么叫看人脸色行事。
母亲被父亲娶进家门的时候,父亲最小的弟弟生下来还不到三个月,奶奶过早的去世,使得年轻的母亲过早的就担任上了“妈妈”的角色。
正如之前提及到母亲幼年时候饱受过非人的摧残,使得她有了一颗善良的心,在她看来,没有母亲的孩子更可怜,所以对于父亲的弟弟、妹妹们,母亲把他们视同自己的亲生儿女,甚至还要重要。
母亲伺候完小的还要伺候老的,对他们关怀的无微不至,硕大的一个穷苦的家庭在母亲细心的照料下,一切显得那么的井井有条,弟弟妹妹身上的衣服即使再破旧却总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咋看上去都不像没有娘的孩子。
很快,母亲的善良与贤惠,在方圆被人们传为佳话,逢人都会说我们家上辈子烧了高香,前世修来的福等等之类赞美的话不绝于耳。父亲娶了这么一个任劳任怨且贤惠的媳妇,使得父亲也得以安心的工作,且进展的如火如荼,很快就被领导晋升为一个小小的班长,收入也比原来高了些许,这也使得年轻的母亲也欣慰了许多。
随着哥哥的降生,父亲和母亲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久违的微笑,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悄无声息的厄运,正在悄悄的降临。
那年哥哥三岁,不知怎么回事他患上了可怕的小儿麻痹症。这让原本就不宽裕的家庭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父亲的工资还不够贴补这个庞大的家庭,要为哥哥医好腿,无疑又为父亲的思想上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父母四处奔波求医,却都无功而返,眼看着哥哥的腿一天不如一天,再加上入不敷出的医药费,此时已是债台高筑,再也没有人能够伸出援助之手(因为那时候的人们都不富裕)。束手无策的父母只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母亲整天以泪洗面。
也许是父母的爱心感动了上天,或许是上天动了恻隐之心,就在父母处于绝望的时候,不知听谁说,在西安的一家儿童医院好像能医小儿麻痹症,但这只是人们道听途说,可这对于可怜的父母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将要灰死的心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父亲领着哥哥踏上了千里迢迢的求医之路。
母亲留在了家里,因为她还要照看父亲那个年幼的弟弟和操持这个庞大的家庭。等待的日子艰难且又漫长。
在西安父亲终于找到了那家儿童医院,但能不能医好哥哥的腿还是个未知数,近似天文数字的治疗费再次让父亲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如果放弃医治,哥哥将会失去双腿,他的以后将怎样度过,父亲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医治,巨大的药费从何而来。父亲又一次陷入了绝望。老天为什么要对他开这么大的玩笑?没有人能够知道答案。
父亲痛苦的选择了放弃,就在父亲准备收拾行李,要领着哥哥回家的时候,一位好心人的出现才使得事情有了天大的转机,这是任何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慷慨的伸出了援助之手,哥哥的医药费终于有了着落。至于后来父亲是怎样领着哥哥去报答这位好心的人,那就不言而喻了,在我以后的记忆中,我只知道这位好心的人姓牛,父亲让我们亲切的称呼他“牛伯伯”!却始终没有见过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