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年人冒着大地的抖颤拼命夺门而出,沉重的木房梁迎面劈来,将他脑壳劈成两半。
一妇女还未睁开双眼,垂直砸下来的房柁将她拦腰一分为二……
7月27日刚刚婚配的一对夫妻,来不及饱尝爱情的甘甜就双双罹难。直到步入九泉,夫妻还紧紧拥抱着。
当浓雾和灰尘还未散去时,百货公司对面的废墟里挣脱出一位青年,他不顾尚在瓦砾下呻吟的亲人,来不及擦擦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抄起一根木棍挥舞着跳将起来,赤裸着身子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叫喊:“不好了,苏修扔原子弹啦!同志们,杀呀!”这是那个特定年代的青年人练就的性格——反帝反修,胸怀五洲,放眼世界。
最初的混乱是不可避免的。声嘶力竭的呼救声,痛心疾首的哭喊声,响遍小城四落。废墟中开始渗出片片鲜血,与绵绵淫雨汇合成一条条红色的小河,染红了白色的墙壁,连瓦砾也变成深褐色了。渐渐地,瓦砾上错错落落地出现了众多赤条条的尸体,有头颅被挤碎的,有四肢被砸烂的,有身体被砸扁的,有肚子被击穿的。最可怜那些少妇和姑娘,身上的圣洁之处毫无任何遮掩,赤裸裸地陈尸街头,任风吹雨淋…… 很快,尸体越堆越多,奔走呼号的幸存者常常一脚踩下去便听到“噗”地一响,那是踩到尸体才有的声音,于是惊恐地拔起沾满血迹的脚,仓皇地离去。可是偌大的小城到处是尸体,踩多了,也就不知道害怕了,依旧木然地向前走。是啊,突如其来的灾祸,使人们的神经麻木了,仅有2万多人的小城眨眼间死去2388人,有谁见过这等惨状?1939年闹水灾,也不过是背井离乡讨饭,人毕竟还在么。
看吧,到处是仓皇奔走的幸存者:柱着棍子的,披着麻袋片的,裹着塑料布的,穿着男人衣服的女人和穿着女人衣服的男人,头破血流的,伤肢残臂的,凡是看得见路,能迈开腿的,都在奔走,都在呼号,觅寻着亲人。只有一些裸露着身子的姑娘怯于羞耻,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当死亡的危险刚刚过去,滴血的伤口刚刚包上,大规模的埋尸行动便开始了。身强力壮的幸存者或是用破木板抬着亲人,或是用破席片裹着亲人,缓缓地向铁道南和曹庄子两个掩埋点行进,草草埋葬了亲人。更多的人则无力行走这两公里的路,只能把亲人的尸体送到指定地点——老北街粮库空场上,由汽车统一运走埋葬。众多的尸体从四处汇集而来,统统装上“140”大卡车。谁也数不清有多少“140”在铁道南卸下的尸体,因为人们的大脑已经麻木到零记忆状态。到了29日下午,为数尚多的无主尸体在高温高湿中开始腐烂,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臭味,为防止瘟疫的发生,县委组织十几辆推土机铲运无主尸体统一掩埋。那悲壮的惨景,人们至今还历历在目。
光阴荏苒,30年过去了,如下残酷的数字还在折磨着宁河人:
全县16098人震亡,42014人不同程度致残受伤,就是说每百人中就有21人伤亡;全县229168间房屋倒塌,31038间严重毁坏,就是说每百间就有87间被毁;其中芦台镇倒塌13404间,仅幸存下建委、交通局、未竣工的百花影院和个别住宅147间。全县各种直接经济损失达亿元之多,而间接损失则无法估量……
这对挨过十年浩劫的宁河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宣告宁河已一贫如洗,已无再生能力。可是那些震亡亲人的损失能用数字来计算么?还有那些失去了父母的385名孤儿,丧失了爱子爱女的734名鳏寡,终生饱尝地震痛楚的456名截瘫亲人,他们的损失也能用数字计算么? 灾难考验心灵
巨大的灾难将一切秩序统统打乱、击碎,局势是严峻的。当人们不得不承认眼前这目不忍睹的现实时,现实则向每一个幸存者提出了最严峻的考验!
全县最高指挥机关——宁河县委首当其冲地接受了考验。
县委书记邢国俊从废墟爬出来后第一个赶到县委,拿起被强震甩出老远的中共宁河县委员会的牌子,擦掉上面的泥水竖在废墟上,拉开了抢险救灾的序幕。夜色中各位县领导不顾自身的伤痛和失去亲人的痛苦,行色匆匆地赶到县委。人们发现县委组织部长吴景汉的眼圈通红。地震时他全家都被埋进废墟。他挣扎出来后,听到了两个呼救声,一个是两个挚爱的女儿,一个是隔壁起火的邻居。他义无反顾地跑向邻居家,左扑右挡灭火,救出邻居一家人。等他精疲力竭回来救家人时,两个心爱的女儿已经停止了呼吸。
巨大的灾难考验着领导者。邢国俊书记抹掉脸上的泪水和泥水,攥着拳头告诉大家:“同志们,我们不能倒下,人民在等着我们,听我指挥,马上分头救人!”天刚蒙蒙亮,四处救人回来的领导者们便聚在县委大院,在瓦砾上召开了紧急常委会,商讨应对灾祸的对策,并立即付诸实施: ——县广播站是地震的重灾户。人员受伤,设备被毁。从瓦砾中站起来的他们不顾伤痛和家中亲人的安危,在废墟中刨出发电机、扩大器,抢修好扩音设备,修复广播线路。他们深知,在此危难之际,老百姓太需要听到来自县委的声音了!当天上午10点,紧急架设的广播向芦台和邻近乡村播音了。三天后,全县人民从广播中听到县委鼓舞人心的声音“芦台镇的居民们,全县的父老乡亲,县委还在!我们将同你们同呼吸、共命运,一起抗震救灾……”
——当天下午,在芦台的废墟上出现了11个售粮点,免费供应灾民。到8月3日,芦台粮站的职工硬是将19万斤粮食从废墟中清理出来,分发给灾民。
——地震将全县仅有的4座35千伏变电站震损,70多公里的35千伏和700多公里的10千伏高压线路电杆倒折,上千公里的乡村低压线路杆倒断线,无法送电。勇敢顽强的电业工人首先抢修了芦台变电站。当日晚,芦台和部分乡村通电。17天后全县通电。
——灾难之时,通讯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地震使宁河通往天津、廊坊、唐山、汉沽等地的16条电路和28条中继电路全部阻断,通往外界的联系全部瘫痪。天一亮,接到县委“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向北京、天津报告灾情”命令的邮电局干部职工,从废墟中刨出摩托车,分头去唐山和驻宁解放军某部求援。走到任庄路口,遇上一位骑自行车欲到北京报灾的唐山市长途线务员。由于蓟运河大桥震断无法赶到北京,只得就地用无人增音联络线路向北京长途电信局求援,接通了国务院值班室电话,汇报了唐山、丰南、宁河地震情况。与此同时,县邮电局职工昼夜抢修线路,三天后全县恢复了通讯。
——两天后,北京军区舟桥某部在蓟运河成功架起钢铁浮桥。医疗队、解放军救灾队、抢险物资队隆隆驶过,奔赴灾区。赶赴北京、天津的伤员运输队飞速而去。
——当日下午,几路解放军抢险队奔赴到芦台镇大街小巷。灾民看到,救人的是子弟兵,送水、送粮的是子弟兵,搭建防震棚的还是子弟兵。据不完全统计,有4300多人是在子弟兵的抢救下才幸免于瓦砾中的;有600多名伤员是在子弟兵的救治下痊愈的;有2100间防震棚是子弟兵昼夜搭建的……
——数日,灾民陆续领到搭盖临建棚的苇席,油毡……
最初的救灾工作是卓有成效的。灾民们安然度过了缺粮断水之绝境,人心是安定的。但由于面对的是如此巨大的灾难,救灾工作很难尽善尽美,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角落,真正艰巨的抢险救灾重任几乎全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肩上。这是史无前例的考验,幸存者们在考验面前,庄严地填写了一生最难忘的一份答卷。
——一辆吉普车风驰电掣向芦台驶来,车上坐着由宝坻县开会回来的芦台公社党委副书记董承业。一进芦台他惊呆了,扑入视野的是满目疮痍。他家的房子也倒塌了,同行者劝他下车看看,他顾不得了,深知自己的岗位在公社,全镇的救灾工作要有人指挥。当他在大街小巷指挥救灾时,曾几过家门而不入,不是他心狠,他是感到自己负有几万人安危的责任。当6位亲人震亡、哥哥和妹妹身受重伤的消息送到他耳边时,他强忍悲痛,没有回去为亲人料理后事,终日奔波在大街小巷。
——剧烈的抖动将邮电局二楼话务房颠簸得像海浪中的一叶小舟,墙皮纷纷脱落,楼板“吱呀吱呀”地乱响,刹那间大楼漆黑一团。正在值班的话务员张尔茹、王秀玲和机务员隋宝英,惊骇万分地不知如何是好。她们完全有时间脱离危险,却没有脱逃,依然坚守着岗位。她们戴着话筒,用仅有的一支手电照亮,顽强地支撑着身体的平衡,不停地向市里呼叫。强烈的摇晃把她们震倒,摔破了头,爬起来又干……
——县化肥厂危在旦夕! 8米高且贮存1000立方米煤气的大气柜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大爆炸的危险。只有立即打开气阀放掉气体,才能避险。工人刘士忠箭步跨上铁梯,一口气冲上去,迅速拧开气阀放掉气体,减少了气压,避免了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地震次生灾害的发生。
——北胡村饲养员王瑞光是与心爱的马—起辞别人世的。地震时他冲进抖颤的生产队马厩,迅速解开缰绳,接连放出了五匹马,这时房顶已片片塌落,墙壁块块坍塌,当他正为第六匹马解缰绳时,只听一声闷响,全部倒塌的马厩狠狠地把他砸下去。人们把他刨出来时,发现他的手还紧紧攥着那根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