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难忘的方苹果

难道时间也自杀了不成？

袁鲁谷教授透过破败的小窗，看着夜空已很久很久了，那稀稀疏疏的星星似乎都被钉死在了那儿，没一颗在巡行，没一颗在眨眼。

袁鲁谷教授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的步伐是这么慢，这漫漫的长夜真是难熬啊。他知道，明天，或许又是批斗，又是交代，他实在不懂，那些造反派为什么要如此逼他，看来，他们不把他逼疯逼死是不会罢休的。

其实，袁鲁谷教授的心已经死了。对他来说，事业是高于一切的。如果这辈子不能进行研究了，那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曾不止一次地想像过：突然有一天，有人跑来对他说：“袁教授，对你的结论搞错了，你平反了！”然而，这只是幻觉，幻觉而已。他真正听到的口号是：打倒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袁鲁谷！……他看到的标语是“踏上一只脚，让袁鲁谷永世不得翻身。”“袁鲁谷死了喂狗，狗还嫌臭！”

袁鲁谷痛苦地闭上了眼，惟觉得心口一阵阵隐隐作痛。他想既然不能尊严地活着，就选择尊严地死吧。他无限留恋地又一次凝望着夜空。这时，寂静的夜空有一颗流星划过天幕。袁鲁谷已决定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把床单撕成一条条，然后搓成绳，没想到搓绳并不容易。最后他只能用结辫子的方法，把布条弄成绳子状，等绳子编好，天已亮了，他知道，白天是死不成的，只能再受一天罪了，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天造反派好像把他给忘了，没有人提审他，没有人批斗他，甚至没有人送饭给他。直到傍晚的时候，窗口出现了—个小女孩，显然小女孩脚下垫着什么，要不然，她的高度够不着这窗口。小女孩七八岁了，她用好奇地眼神打量着这平时不许人靠近的小屋，注视着这被关的老人。她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说：“爷爷、爷爷，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好吗？我妈说你是最有学问的人。”

袁鲁谷没想到会从小女孩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激动眼泪就下来了。

小女孩一见，连忙说：“爷爷、爷爷，你不要哭。我给你吃苹果。这是我考试得第一，妈妈奖励给我的。”说着小女孩就拿出苹果往窗口的铁栅栏里送，但铁栅栏窄，整个苹果传不进去，小女孩就用尽气力往里推，经过一番努力，那大大的红红的苹果总算进了铁栅栏，只是原本圆圆的苹果，被铁栅栏切掉了两边的部分，看上去好似方苹果似的。袁鲁谷走过去，拿起那个方苹果，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正这时，造反派突然来了，小女孩在造反派的叱喝声中被撵跑了，临走时，她对袁鲁谷说：“爷爷，你还欠我一个故事。”

袁鲁谷反复端详着这方苹果，感到了人间的真情，遗憾的是自己没来得多问一声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夜，又一次降临了。四周沉寂了下来，时间又一次凝固。

袁鲁谷把编好的绳子拿了出来，他知道只要把绳子挂在窗栅栏上，只要再往自己脖子上一套，那么用不了多少时间，自己就彻底解脱了，一切的一切都成为过去。然而，当他瞥见那只方苹果时，他犹豫了，是呀，自己还欠小女孩—个故事，怎么能匆匆而去呢。他把玩着那方苹果，仿佛又一次面对着那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眼神，感受到了一种人间真情的力量。他自己问自己，我这样死了，值吗？

他终于决定不死了。

他把那方苹果放在窗台上，每天看着。

袁鲁谷平反后，充满激情写下了他生平的第一篇散文《牢狱中的方苹果》，这篇散文还获得了当年的全国散文大赛金奖。

袁鲁谷至今遗憾的是，他一直没能找到那送苹果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