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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喜相逢(1)

天一夜,从关家梢到亮水桥附近匆匆来回,走了二百多里地,节振国和关清风都感到十分疲劳。赶夜路时,滚热的躯体受了露水风寒,加上见到洪麟阁后那一场不愉快的交锋,心里气愤悒郁,回到关家梢后,两人都头疼脑热感冒了。

轻易不病的节振国,心里急着想赶快到平西去找八路军,偏偏头疼发烧,浑身酸疼无力,只能躺下休息。

夜晚,他睡着了,不时说着胡话。纪振生和张家发只听到他断断续续地在说:“……不懂军事……没上过学……打仗可不像刨煤……”纪振生和张家发听着,心都酸了。他们明白:节振国到亮水桥遭到洪麟阁的冷遇,恰似满腔烈火给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洪麟阁那刺心的问话多么伤害节振国的心!他们更懂得:节振国没有寻到党,走了弯道,有多么难过……他们望着节振国锁着眉尖、紧闭着眼睛,也许他正在回忆那辛酸难忘的往事?

穷人莫把往事想,往事哪件不心伤?

节振国老家山东武城县刘堂村,是鲁北和河北交界地方的一个贫穷的村庄,经常闹灾歉收。那时,他冬天没穿过棉鞋棉裤,两只脚冻得全是裂开的口子。屋破了,没钱苫顶,下暴雨就漏。有一夜,他正熟睡着,屋子漏雨将他浇醒了,炕上成了水塘塘,浑身上下滴答着水。记得七岁那年,一次过年,刘堂大财主冯老卿家点灯、放鞭、喝酒、吃肉、包包子,他家里却断了炊。娘抱着他,伤心地喊着他的小名说:“小树,有了你七年,妈没让你穿过一条棉裤,没让你吃过一个白面卷子……”他天真地问:“妈,卷子什么味?”妈就哭了……有一次,也是过年,财主冯老卿家在三十夜晚当门挂了个大走马灯,转呀转呀。他们还一串一串地放红鞭,一串一百响……节振国跟些穷人家的孩子去看,有个鞭炮没着火掉在地上,给节振国拾到了,就攥在手里。人说:“小树!点火放了它吧!”他摇头。他早不放,迟不放,偏等初二那天上午冯老卿出来上姓李的财主家拜年时,走得近了才“乒”的放了。吓得冯老卿杀猪似的舞着两臂嚷叫起来。有人说小树这孩子顽皮,可爹娘知道,小树是恨冯老卿在刘堂村称王称霸,他要用拾到的这个鞭炮来吓吓冯老卿,出出心里的气!

他十一岁那年,正是民国八年,刘堂村一连半年多没下一场透雨,庄稼没种上,种上的也早枯死了。满坡光秃秃,田地全龟裂了。刘堂村有人在吃“观音土”,也有人饿死了。节振国的爹节廷焕听说唐山是宝地,乌金遍地,到那儿能挣饭吃。爹下了决心:走!下唐山!虽然明知像歌谣里唱的:“……穷人轻易莫离乡,天下到处有虎狼!”可是总不能等死呀!

爹砍几根柳枝做成一个圆圈,拴上了绳扣儿,把杂物和一个小黑铁锅放上,那一头放上了旧衣和破席笼子,决定全家去唐山。这是金风萧瑟的秋天,一家人到祖坟前一起叩了头。节振国看着从小住着的破草屋,看着当院他常常爬上去玩儿的老榆树直掉眼泪。妈带着振国故意绕到个髙岗子上,远远地望着树影掩映的刘堂村,捂住脸哭了,伤心得走也走不动步了。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有回过故乡。

到了唐山,爹在赵各庄当了矿工。节振国十二岁那年,有机会能在矿办职工子弟小学读书,这算是他的黄金时代了。但到了十四岁,他就下矿当童工了。从此,他在人间地狱的井下,水、火、瓦斯、煤尘、顶板五害的滋味,都尝过。英国毛子、中国矿司、包工大柜、查头子的压榨,他也都领教过。日本鬼子控制冀东后,他的民族仇更深。他是个真正热血的中国人,为了抗日,能流尽最后一滴血。今天,他要起来跟日本鬼子干,满腔热诚想找到抗日队伍贡献力量,偏偏却有人怀疑他不行,他怎么能不受到刺激?他怎么能不难过?

油灯的火芯时时跳动。灯影里,瘦瘦髙髙的纪振生和身强体壮的张家发守候在节振国的身边,见他忽而说着呓语,忽而皱眉翻身,睡得极不安宁。摸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他俩都十分焦灼。幸亏林子华懂得点医道,给节振国诊了脉,开了药方,找了几味草药煎了煎,喝了下去。过会儿,林子华又来看了一次,摸摸额头,把把脉,说不太要紧,他俩才把心放在肚里。

刚过了半夜,节振国睁眼醒来,心里酸辣辣的,那沉重迷离的梦境,还拥塞心头,手腕和腿部关节都像灌了醋似的酸溜溜地疼痛。他说要喝水,纪振生用大碗端来了水,张家发扶他起来把水喝了。节振国说:“尽做胡梦!一会儿仿佛小时候在刘堂村,一会儿又跟着我爹下了矿井,一会儿又见到了洪麟阁……”又说:“正急着上平西,偏偏病了!真叫人发急!”

张家发安慰他说:“别急这一两天,林先生说你这病烧一退就好!快安心睡上一觉,说不定明天就轻快了!”

节振国喝了些水又睡熟了。这一次睡得比较安静。纪振生和张家发摸摸他的头,也不那么滚烫了,两人才上坑睡觉。

第二天凌晨,节振国醒了。第一句话就说:“头里轻快多了,骨头也不那么疼痛了,咱三个明天一早,一起去平西找八路军!”

纪振生安慰他说:“老节,别尽念叨这件事了!等你好利索了我们就陪你去。现在要紧的是要安心休息。你昨儿一天没吃东西了,人是铁,饭是钢,今天我们给你做些开胃的。等体力恢复了咱再一块儿去!”

张家发也从炕上坐起来,劝道:“老节!八路军由平西挺进冀东的消息一传开,我看,像咱一样在组织游击队起便衣的不会少。八路军一来,说不定队伍都会拉起来。你原先想拉队伍大干,我不那么同意。因为当时估不透形势,不了解春夏秋冬。现在,似乎看得透明一些了。我看,只要你病好了,咱去平西找八路军当然好。如果不去找,拉起队伍来先干着。让老胡、老周他们来找咱也行。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你快治好病。病好了,啥都好办。”

经纪振生和张家发两人一说,节振国宽了心,点头说:“依你们的!我不急就是!等一会儿请林先生来,我再吃他一剂药……”

三人正在这儿谈着说着,忽见瘦瘦身材黄皮肤脸面的关寿年急匆匆一头撞了进来,点头同三人打着招呼,说:“老节,好些了没有?”

节振国从炕上欠起身说:“身上轻快多了。你咋这么早就来了?”

关寿年走近炕边,说:“有个姓古的人要找你!”

节振国霍地坐起来,说:“姓古的?叫什么名字?”

纪振生和张家发也忙下炕趿鞋凑过来听。

关寿年摇着头说:“不肯说名字,是个瘦髙条子,黑红脸膛,髙颧骨,两条浓眉下有两只有神的眼睛,一副精明相,嗓子苍老沙哑。只说找到你说是老古来了就行!他还有个纸条儿,让给你看看!”说着,递过一个纸条儿来。

节振国一看,纪振生和张家发也凑上来看,纸条上写的是一首诗:“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鼎彝原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节振国一看,感到春风扑面,阳光照脸,顿时眼也瞪大了,眼眶酸酸的髙兴得想落泪,又想笑。他觉得自己的心栩栩然展翅欲飞了,乐得不行,握拳“嗵”地打在炕席上,髙声兴奋地说:“老胡!”

关寿年在一边莫名其妙,说:“他赶了一夜的路,说是从亮水桥来的!这是谁啊?”

节振国还没回答,张家发髙兴得心上像开了一朵花,在一边说:“是老胡!矿上的弟兄!好久不见面啦,正盼着见他哩!”

节振国喜上眉梢,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翻身下地,招呼纪振生和张家发说:“走!快去看看!”

关寿年一把拽住,说:“你有病!”

张家发也上来劝阻,说:“老节!你躺下,我们去把他请来!”

节振国哈哈一笑,拔上鞋说:“我病好了!老胡来了,我这病还能不好!心病要用心药医呀!”说完,他一手搀着关寿年,一手拽着张家发,回头对纪振生说:“老二!快走!”一清早,柳树上、杨树上的蝉声“知了……知了……”吵得烦人。又是一个叫人浑身淌汗的大热天。

他们来到关家梢圩墙的铁栅门旁,见被民团拦阻着的正是风尘仆仆的胡志发。

胡志发像个庄稼人似的敞开着旧白褂子,脸上带着微笑站在那儿。秃顶、白脸、矮胖的关东平歪着脑袋、跷着二郎腿坐在大铁栅门旁的一张椅子上扇着扇子正在那儿盘问。

节振国、纪振生、张家发和关寿年呼呼啦啦一阵风来了。节振国老远就嚷了起来:“老胡!”

胡志发也亲切地嚷了起来:“啊!老节!小纪、老张也在这儿?”他对着关东平解释似的说:“都是矿上的老哥儿们了!见了面髙兴哪!”关东平这才收敛气焰站起身,脸上浮起亲热、和蔼的笑容来。

节振国上来,给他们互相作了介绍,说:“老胡是咱赵各庄矿上的‘智多星五矿大罢工,他是领导人之一。有他来了,咱的大事好办了!”

关寿年拉着胡志发的手表示热烈欢迎。关东平谄笑着连声说:“幸会!幸会!”节振国注意到关东平虽然脸上带笑,眼神里却射出一种阴险、狐疑的光芒来。胡志发当然也很敏感。刚才关东平在盘问他时的那种轻蔑、敌视的态度还在眼前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从亮水桥铩羽回来的节振国,病中愁闷,忽然,老胡从天而降,他觉得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同老胡见面,真是喜相逢!

招待老胡洗了脸,吃了早饭,节振国和大家要老胡睡一会儿,他却说不困。几个老哥儿们,坐在天齐庙节振国他们住的炕屋里,摆上茶水,打开了话匣就收不住了。

节振国的病真是霍然而愈。关清风的热度未退,也扶病来看望胡志发了。一见胡志发,他就“啊呀”“啊呀”地叫了起来,恣得不行。

屋外,树上蝉声悠扬,大家拭着汗热烈地谈起来。

节振国先把这一向的遭遇和经历告诉了老胡,又把关家梢的情况作了介绍。接着,节振国又把这些日子对老胡的思念和整天想着寻找党的事儿讲给胡志发听了,最后说:“老胡!真绝!你怎么跑来找我们了?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胡志发笑着说:“心诚能感动得六月下雪呢!老周在亮水桥抗日联军第一总队做政治主任,我在那里协助他工作你们不是到那里去的吗?老周让我给你们捎好!”

“是啊!”节振国髙兴得心里仿佛有温泉水在喷流,问,“我和关师傅去的事你都知道?”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不禁想起了会见洪麟阁时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来了。

胡志发嘴角挂着笑,说:“听说你们一到那里在小酒铺里发生了一场误会,被押到洪麟阁副司令那里,他对你们不那么重视也不那么热情,你们气跑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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