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喜欢他吗？’
‘所以我的怀疑才更加可信。’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无故伤害我喜欢的人。’刘雪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一眨。然后低下头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泪眼朦胧。即使是在深夜，晓婷在看到那些晶莹的泪珠一颗颗坠落下去，然后将被子打湿的时候，她的心有如被利刃刮过一下接一下的抽紧。
她想起也是在这张床上，几天前，刘雪的头发掉光，她害怕的模样在说到舍瞳时却突然被折断，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为什么突然怀疑他？’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刘雪看着晓婷，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情。‘他在这里这么久，可是，你见到他露出过恐惧的神色吗？’
停顿一会后，刘雪以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幅度抽了抽鼻子。她的喉咙还在轻微抖动，‘首先是我们看到那具尸体。小梓都吐了。可是他却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
‘还有，在小梓死的时候，他也好像早有预料一样。你还记得那天我们看到女护士死在书桌上，他的表情么？’
晓婷摇摇头。也就在那一刻，她恍似看到这座狭仄的坟墓后面，记忆的流毒正汩汩的，发出时光折断的声音。然后淤泥慢慢积累成墓碑一样的小丘。那上面插着的是所有死去之人的尸体。
有的已经干瘪。有一些鲜血正慢慢滴落下来，在坠地的片刻，尘土遮天蔽日。
但她不能看到一点光芒，在阴晦的黑暗遮幕下，在混沌的眩晕的荒草丛林中，她只能看到有一张极度夸张的笑脸正慢慢浮现。仔细看过之后，晓婷才认得。那正是舍瞳的惯常的微笑。
晓婷摇摇头。‘没有。什么表情？’
‘那个微笑啊？！太恐怖了。他怎么还能笑的出来呢？’刘雪在说完这句话后，紧张的向晓婷身边靠过去。几乎就要贴着她的肌肤了。‘还有，最重要的，为什么舍瞳既然早就知道女护士在那个房间里。我是说，他没必要让我们在外面等那么长时间的。’
晓婷明白她的意思。就是没必要。没必要等那么长时间。等什么呢？就是等到女护士出来又能怎么样？她也想过，但前些晚上，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满脑袋里好像爬满了线虫一样，隐隐作痛。她的脖子也在那几次苦思冥想中再度挠破。
现在她已经顾不上包扎，也顾不上以后会不会一直带着疤痕。她只想知道，自己怎样可以尽快的逃出去。
‘我也不明白。但你就凭这些，怀疑你几天前还告诉我你喜欢的男人？’晓婷尽然用了‘男人’这个词，在此之前，她还一直称呼他是男生的、。她好像忘了，自己其实一直是个高中生。恐惧有的时候就很奇怪，可以将一些常规打破，然后构建重组，在那些繁琐的近乎变态的过程中，人们会发现很多不能的事情已经变成了现实。
这让她想起了那个阴郁绵远的冬天，小舅背着她奔向那个市镇医院。没有缘由的，在刘雪还紧紧盯着自己的时候，自己竟然走了神。
‘我看到他从女护士脚边捡起来一个药片。她骗你说是一枚纽扣。’
晓婷惊讶的望着她，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黑暗的潮湿的空气，就同烟花一样在她眼前燃放，然后归于虚无。她感觉憋得难受。她的手臂上伤痕再次出现，里面的血液乌鸦漫天飞舞，指甲咔嚓断裂。
‘你没事吧？’刘雪紧张的抓住晓婷那双不停抓挠自己手臂的手掌。面现惊恐。‘你怎么了？没事吧？’
在晓婷再次恢复理智之前，她听到刘雪一直重复着那句话。‘没事吧？’‘没事吧？’。她的嘴唇深不能探底，里面光怪陆离的蜃市，企图一点点的将她吞并在内。她的骨节开始崩裂，然后将会是脑浆。
‘没事。’晓婷将那只手从刘雪手中抽出来。她轻轻摇摇头，然后将额前的一绺头发别到耳后。‘可是你当时为什么撒谎？’
‘我害怕。在当时我就害怕了。’刘雪抓紧晓婷的手臂。‘我怕极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这样害怕。’
刘雪低垂下头。声音如同胶着的岩浆慢慢的从地心涌上来。‘我担心如果我在当时就揭穿他，我们会和女护士一样’
她告诉晓婷，声音喑哑的一片片掉落。她说。‘晓婷我真的很怕。’
她说，‘晓婷，我还不想死。’
晓婷直到现在都不能相信，一向外表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刘雪会瑟瑟发抖的抓着她的手臂，哭喊着问自己怎么办。晓婷更不能相信，自己一直赖以维系撑着自己活到现在的心灵支柱，竟然是幕后的真正凶手。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三天之后，天光大亮。细碎的微尘在晶莹如水晶的光线中，漂浮颉颃。耀眼的光泽穿过头顶那片薄如蝉翼的空壳，刺透不停窜流的西风，安静的落在晓婷手中浅灰色的水杯中。刘雪微笑的接过去。低头抿了一口。她对所有人一笑的时候，晓婷突然感觉得心如刀绞。
舍瞳依旧喜欢将双手插进裤袋，身体挺得笔直。但他有意的远离她和刘雪。也许是他察觉出了刘雪在故意逃避着自己。也或者，他没有发现这样浅显的异常，只是偶然为之。
他慢慢走过来的时候。阳光在他身后纷纷坠落。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在刘雪身边坐下来。轻轻的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目光柔和，声音恍如遥远的悬挂在高空的流苏。他说。‘你为什么躲着我呢？发生什么事了？’
晓婷知道刘雪怕极了。她的面容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正狂风大作，掀房揭瓦。但她缓慢的侧过头，目光平静的望着眼前的舍瞳。‘没有。你想多了。’
过了一会，刘雪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她的手指一边缓缓的滑过舍瞳精致的脸颊。一边温柔的说。‘对了，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