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记忆以来,柳鸾烟第一次一夜无梦到天明,切切实实地睡了个好觉。还没来得及享受这难得的好眠,她就被巧惠的声音唤醒了:“柳太医,柳太医,快醒醒吧,已经快过辰时了。”
被这一声轻唤叫醒,柳鸾烟有些不太情愿,便就撩了她一眼,才慢慢坐起身,望了眼欠着的窗缝,她咕哝了一句:“今儿怎么没叫醒我?”
“平日里奴婢进来叫起的时候,柳太医都已经醒了,今儿瞧您难得睡的香,奴婢就没舍得叫您。这还是刚才长宁宫来人传了话儿,说是太后叫您巳时过去一趟,奴婢才不得不叫您起的。”巧惠一边说着,一边提了鞋榻上的鞋,掸了掸上面的浮灰,才为她穿上。
“太后宣我觐见?说有什么事儿了吗?”柳鸾烟挑了秀眉问道。
巧惠怔了怔,然后就大惊小怪地道:“柳太医,那可是长宁宫来的人,虽说不是宣的太后懿旨,可也是替太后传的话儿,奴婢哪敢问啊!”
柳鸾烟站起身,任她为自己穿上太医的官服,不甚在意地道:“知道了。夫人和小公子都起了吗?”
为她系好腰间藏青色的腰带,又整理了一下官服上的皱褶,巧惠如实答道:“早就起了,早膳都已经用过了。大概是不习惯宫里的作息,今儿小公子好像有点儿发焉,夫人正陪着他在院子里玩儿呢。”
柳鸾烟淡淡“嗯”了一句,没再说什么,就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巧惠也跟过来,为她梳理着及腰的青丝,然后问:“早膳是油炸香酥饼,奴婢知道柳太医喜好清淡口,就重新为您蒸了碗鸡蛋羹,太医是到饭堂去用,还是在堂屋里?”
“不用了,眼看就巳时了,反正我也不饿,等回来再说吧。”柳鸾烟说话的时候,就随手拿了梳妆匣里的木钗递给她,其实匣子里除了这木钗,也就只有一对银制的梅花簪了。
巧惠接过那木钗,本想说些什么,可从镜中看到她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就什么都没说,把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面对柳鸾烟看似淡漠,实则睿智的眼睛,她就是会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向来把头发随意绾起的柳鸾烟,这会儿梳了个清爽的圆髻,虽然头上的木钗显得过分简朴,却不失清丽脱俗的气质。此时巧惠随手拿起一面小铜镜照着她的后脑,有些谄媚地道:“柳太医天生丽质,人生得好看,怎么打扮都自有一番风味。”
柳鸾烟从镜中看了她一眼,淡然一笑,就旋身站了起来,轻轻地道:“没你的事儿了,你去忙吧,我认得去长宁宫的路,自个儿去就成。”
巧惠稍稍犹豫一下,便垂头应了一声,就提了医匣递给她。柳鸾烟接过医匣就出了房门,院子里并没看见聂婉蓉娘儿俩,因为眼看就到巳时了,她便没再去寻,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浸凉的空气,就紧了紧衣襟,直奔了长宁宫。
一晃眼,进宫就已经有五天了,这五天里她什么事儿都没做成,甚至连太医苑的门都出不去。皇宫里的禁卫极其森严,没有贵人们的宣召,太医们是不能擅自离开太医苑的,所以这几日来,她每天除了给小振文换换伤药,也没其他事情可做,倒是对近几日轮流值守的右苑太医有了些微认识。
左右各苑太医每日有五人轮流当班,十日当班,五日歇息,如果没有哪个贵人宣召,倒也十分清闲。左苑那边她不甚了解,右苑这几日当班的太医已经见过的有三个:一个叫展柯,不喜言语,人却还不错;一个叫袁佩慈,心思细腻,脾气极好;还有一个叫彭舒早,话比较多,却是个刀子嘴,说出来的话常得罪人。
形形色色的皇宫拥挤着形形色色的人,而她就身处在这形形色色之中,行进于未知的路途。每日在焦急中等待,复又在焦急中失望,她常幻想下一刻闻景函就会派人过来,告知她柳达通的情况,哪怕一点点消息都好,可是,从未。
清冷的长宁宫还是和那日来时一样,一样的华丽,也一样的寂寥。
沉默的宫人机械地做着各自的事,其中一个见到她便迎了上来,道:“柳太医是吧?太后正在后殿诵经呢,你且等一会子吧,我先去通报一声。”
柳鸾烟颔了下首,轻轻地道了句谢,就站在殿外听宣。不一会儿的工夫,刚才那宫婢就出来了,向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就道:“太后叫柳太医到后殿说话。”
柳鸾烟略微愣了一下,就点点头,走进殿内。路过偏殿的时候,她无意间瞟了一眼,就突然间想起闻景函看似多情却是淡薄情义的桃花眼,那该是一个视女人为无物的人,却注定这整座后宫的女人为他疯狂的斗争。
思索间,她已来到后殿,殿内燃着香料,令她不自觉地就皱了皱秀挺的鼻子。走至太后面前跪了下来,她毕恭毕敬地道了安,太后就赐了座。
“在太医苑内阁住得可习惯?”太后此时一身华服坐在凤案后面,大红色的绸缎袄裙更衬出她白皙的肌肤,发髻顶端一颗攒金的凤形宫花昭示着她的尊贵地位。将她进来时的举动尽收眼底,太后犹见风韵的脸上就透出些许笑意。
“谢太后挂念,奴婢一切安好。”柳鸾烟跪坐在雪白的蒲团上,说着就欠了欠身,又道,“不知道太后召奴婢前来,是不是凤体又有哪些地方觉得不爽利?”
“那倒没有,只是长宁宫一向冷寂,除了每日辰时请安的妃嫔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哀家也是实在耐不住这寂寞了,就想着找个人来说说话儿,便就想到了你。”太后一边说着,就一边捣弄着面前的一株望月花,那鲜嫩的绿叶正捧着一颗花蕾,坠得整颗花都垂下了头去。
“太后隆宠,奴婢真是受宠若惊。”柳鸾烟望了一眼那花,说着就又垂下眼睑。
太后摆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客气话儿哀家也是听腻了,你好好陪哀家说会儿话就行了。”顿了顿,她又道,“知道哀家为什么宣你来见吗?”
“奴婢愚钝,不敢妄自揣测太后心意。”知道太后叫自己来不是为了看病,柳鸾烟说着就放下了医匣,重又跪坐回去。
太后看了她一眼,便就莞尔一笑:“那你知道这叫什么花吗?”
柳鸾烟此时抬起头,望着那花,就悠悠然道:“此花名为望月花,耐寒性堪与梅花相提并论,不同的是,望月花每月只花开两次,而且只在当晚月圆之时才会向月而开,怒放一夜便就败了,并不会为谁多做停留。因此,又被称为傲骨寒。”
太后听了此言便就咯咯地笑出声来,然后伸手掐去顶端一枚枯黄的叶子,随手丢在地上,才叹然道:“只可惜,这一番傲骨却是连哀家的面子都不给。也不知怎么了,这一株望月花已经几个月不开一次花了,要不了几月就要开春儿了,想要再睹傲骨那番风采就只能待到来年了。来年,谁知它还活不活得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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