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镇定的神情,闻景函揪紧的心立即宽慰了些许,他神色复杂地看了那暮池雪莲一眼,然后默默让出太后身边的位置,退至一旁。
柳鸾烟并没有喂太后吃下去那暮池雪莲,却是放下黑匣,走上前脱了太后的凤头履,惹得闻景函又再生疑:“你这是要做什么?”
“封住心脉需用银针,眼下情况紧急,只得通过挤压太后脚掌的穴位,来阻止毒素扩散至心脉。”柳鸾烟以拇指关节按压着太后的脚掌,说着就回头撩了他一眼,然后又极小声地问道,“不然皇上能立马找到银针来封住太后心脉?”
闻景函再次哽住声音,这个女人总有办法把他的话噎回肚子里。
夏沁莲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小手伸进他的衣袖中,轻轻握紧他的手,苍白着小脸小声问:“陛下,柳太医这解毒的手法奇特新颖,太后她会有事吗?”
闻景函垂头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算作是宽慰,其实此时此刻,他也需要有人给他信心,因为躺在那里生死未卜的是他的母亲。现在他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柳鸾烟为了亲人可以放下她的骄傲,放下她独有的尊严。
片刻后,太后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柳鸾烟为她穿好凤头履,宫婢就正好端了净手的清水盆过来。净了手之后,她拈起桌几上的暮池雪莲,又吩咐宫婢舀了一碗福寿羹,将雪莲花瓣扯下几片,丢进碗中搅了几下,然后连着雪莲花瓣舀了一匙出来,就要送到太后嘴边。
“你要毒死太后吗!”华采琴此时猛地尖叫一声,然后不敢置信地看着闻景函,“陛下,她……她这不是要毒死太后吗?她怎么敢当着您的面儿……”
“够了!就依她吧。”闻景函不耐地打断她,以眼神示意柳鸾烟继续,虽说他也不能肯定柳鸾烟的方法会不会害死太后,可除了她,目前也没人有这份能耐了,与其放任太后痛苦地等死,不如信其半分,或许可以换回太后一线生机。
得到允许后,柳鸾烟在宫婢的配合下,将那加了暮池雪莲的福寿羹一匙一匙喂进太后的嘴里,而太后服了那碗羹汤后,面色也渐转红润了些许,只是气息仍不顺畅。
“母后,你感觉怎么样了?”闻景函甩开夏沁莲的手,忙扑到凤椅上。
太后合目而息,虚弱地拍了拍他的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另一只手,还紧紧拉着柳鸾烟的。
闻景函提着的心这才算彻底放了下来,夏沁莲也走到太后的身前,亲昵地在她膝盖处蹭了蹭,然后微微笑道:“这一次又是多亏柳太医了,陛下,臣妾觉得您该好好奖赏她一番才是。”
“太后凤体未愈,奴婢不敢居功。”柳鸾烟回身放下小瓷碗,对着三人福了福。
世上的事总是如此,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这边才刚要论功行赏,华采琴就从刚才的惊愕中缓过神儿来了,只听她尖声尖气地道:“赏不得赏不得,莫说是赏,我看哪,还应该罚她才是,若不是她自研了这么一道福寿羹,那展太医想下毒也没有机会吗不是?”
闻景函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火气,从未对妃嫔们动过怒的他,此时是打算拿华采琴开刀了:“朕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尽能在一旁瞎搅和!来人,把华贵人送回寝宫,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宫,免得她到处惹事生非!还有,朕最为恼火之事便是后宫里的明争暗斗,以后谁再敢像华贵人这样搬弄是非,朕连她一起办了!”
于是,在华采琴的哭闹声中,她被两名太监架着胳膊抬了出去,那讨饶的声音直到了老远还能听见,搅得人不得安宁。有了前车之鉴,众妃嫔就更没人敢于公然寻衅柳鸾烟了。
虽说夏沁莲这一句话是再次将自己抛上了风头浪尖,可柳鸾烟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毕竟人家那番话也是向着她说的,没理由自己连个谢字都不提。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柳鸾烟扭过头刚想跟夏沁莲悄声说句谢谢,可却在那张精致如瓷娃娃般的脸上,看见了一抹不属于她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着深沉的世故与狡黠,只一瞬,就又恢复成原来处世未深的单纯模样,令她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眨了眨眼,柳鸾烟又再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诡异的表情已不复见了。也许真的是自己眼花了吧,柳鸾烟摇摇头,甩开了心里的疑惑。
闻景函吩咐了宫婢们,待太后好些后就扶她回长宁宫,然后就重重地坐回龙椅上,原本除夕夜宴群臣的好心情被破坏怡尽,自登基以来,他第一次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望着仍跪在地上的展柯,他大手暗暗捏成拳头,沉声道:“来人,将犯婢展柯押入天牢,改日朕亲自审问;至于杨丙昆,执司汤羹,竟然让细作混了进来,有失查之罪,也先行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杨丙昆本以为有人认了罪就一定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此时一听闻景函的宣判,立即鬼叫连连,当下就吓尿了裤子,堂堂七尺的男儿,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吓晕了过去。而展柯与其相比之下就显得坦然了许多,直到侍卫把她架出天池,她也没有求过一句饶,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在临走之前,她深深望了闻景函一眼,就任由内宫侍卫将她押走了。
此时,一团混乱之后,钟楼的硕大铜钟被敲响,子时的钟声远远地飘进天池内来,却由于刚才的不愉快所发生,气氛就再也欢腾不起来了。
但年总是要过的,程序上的事儿是一样也差不来的,为了寓意来年的好预兆,闻景函还是不甚疲惫地吩咐道:“德顺,燃放爆竹吧。”
“诺。”德顺应了声,就颔首朝阶梯走去,不一会儿,天池外便响起了热闹的“乒乓”声,与这天池内严肃而紧张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而随着爆竹声声,献技的舞姬也盈盈走了进来,只见中间悬空的厚铁板上站了九位身穿竹色衣裙的妙龄女子,个个以轻纱掩面,舞姿随着乐声而起,相同的衣衫,相同的发髻,相同的舞姿,按着编排好的舞步在场上这么转上几圈,就再难分出她们谁是谁了。
这一支舞可以说是今晚的重头戏,那曼妙的人儿扭摆着玲珑的身段,忽而如彩蝶破茧,忽而如春笋拔尖;那千变万化的舞步,一会儿从八位美人的中间拥出一个翘首以盼的怀春女子,一会儿又似漾着碧波的湖面,慢慢浮出一朵彩云来。
可是,尽管这舞再妙,人再俏,也难以勾起闻景函半点儿的兴趣,他心心念念都是太后的安危,太后这边才长出一口气,他便立时凑了过来,担忧地问道:“母后可好些了吗?”
“好多了,哀家真是太不小心了,害你跟着一起担惊受怕。”为着怕儿子担心,太后用力提了一口气,才勉强把这句话说完。
而柳鸾烟正被太后握着一只手,怕惊了太后,就一直没敢抽出来,这会儿太后清醒些了,就更是没法儿往外抽手了,所以就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听着这两母子的对话,不须用眼睛看,她已能感受到身后妃嫔们向她射来的妒恨目光了。
“母后怎能把过错归绺到自己身上,都是那些乱臣贼子,待今儿除夕大典的事儿一完,儿臣定要好好审审那个展太医!”闻景函忿忿地道。
“是该好好审她,哀家总觉着,事情好像不是表面那么简单,那个展太医有问题,可莫要被她含糊了过去,留下什么隐患啊。”太后也感到事有蹊跷,便给儿子出着主意。
“嗯,儿臣知道了,母后放心。”闻景函随声附和着。
“说起来,这柳太医今儿又救了哀家一命呢,”太后说着就提了柳鸾烟的手,挪到身前拍了拍,并笑道,“看来哀家与她还真有缘呢,这孩子,许就是助哀家逢凶化吉的贵人!”
“太后言重了,奴婢不敢当。”柳鸾烟由她握着自己的手,刻意谦卑地道。
闻景函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她,然后又别了开去,转而对太后道:“母后,既是您现在觉得好些了,就容儿臣送您回长宁宫吧,您受了这般罪,实在不宜跟群臣在此熬夜操劳了,这里有儿臣在,母后大可放心。”
“嗯,好吧,哀家也累了,年纪大了,也熬不得了,这就回去歇着了。”太后说着就由着儿子扶自己站起来,只是由于心底那份不安全的感觉,她还是没有放开柳鸾烟的手,于是,柳鸾烟也只得默默接下了送太后回宫的差事。
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要走到阶梯处就必然要经过中间献技的舞姬,照礼数来讲,此时那些起舞的舞姬们是要停下舞步让出一条路来的,可就在三人踏上中间那方铁板的时候,舞姬们就偏偏朝他们这边舞着圆圈儿转了过来,还没待柳鸾烟看明白怎么回事,那些舞姬就一窝蜂似地扑了上来,个个都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短剑,那铮亮的剑锋裹挟着力道带出来的风,就齐齐地逼向了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