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不知道,他的出现打破了一个女孩从小养成的价值观。
还以为,修为强大时,方能常人所不能的呢!而今这位宋伯伯明晃晃地,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修为取代不了一切,就算他这样的强大灵师,出门也得带个指南针,否则遇见油滑一点的对手,打不过就一头扎进深山老林里,光迷路这一项就足以打败他。
万一和人打起来,他是不输则已,一输肯定输得特别憋屈的典范。大海大浪里风波见多了,最后却在阴沟之内翻了小船,后人整理其生平事迹,用一句话即可概述,就******风得意马蹄疾,
一失足成千古恨。
宋楚撩了撩头发,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形象。不过,他显然不能明白小女孩的担忧,更不知道在黎黎的心里,他已经被贴上了“悲剧式英雄”的标签,所谓第一印象,就这样简单粗暴地定型了。
黎黎同情地注视着宋楚道:“宋伯伯,我叫时小黎,你可以叫我小黎,爹地让我来接你。”
黎黎转身,小壶摇摇尾巴,示意宋楚快点跟上。
宋楚看见狐狸,仿佛守财奴碰见大金块,小鱼干遇见胖大海,右手一指,问:“火阳狐?这不是大荒那边的地产吗?自从三千年前青丘那边发生内乱,毁了灵气之源以后,狐族阖族迁移,就再难找到一只这样的异狐了!还是这样纯正的火阳狐!”
黎黎和小壶疑惑地看着失态的宋楚,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激动的,黎黎说:“宋伯伯,你在说什么?小壶它是我的朋友。”
“哦,它叫小壶?那它现在有没有什么地方跟其他的狐狸不一样?比如它能不能喷火,会不会飞?还有……总之,就是,不一样的地方?”宋楚语无伦次道。
黎黎坦然回答:“哪里都不一样啊?小壶比其他狐狸可爱,而且很聪明,它会跟我说话,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以后还要一起修炼。”
宋楚惊呆了:“它还会说话?”狐狸一般不是过了几百年后才能说人话吗?
谈起自己的朋友,黎黎总是兴致勃勃:“对啊,树爷爷给了我们一颗海涂蛋,我能听懂它讲的话。”
“海涂蛋?怪不得,那可是极其稀有的蛋。小黎,这狐狸可是个稀有品种啊,好好养着,将来会有大用途的!”
“嗯。”
一边应着,她从腰间口袋掏出一枚水银色符咒,解了封,甩出去,半空中出现一道水圈拱形门,正急速涌动,黎黎拉扯宋楚一把:“宋伯伯,走了!”
还没有修炼,黎黎只能依靠一把符咒快速移动,不过,就像向带有禁制的书中输送灵力那样,她的灵力只够她在糜糜山一带逍遥的,再远点,就难以抵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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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晓初春日,高心望素云。篱笆环翠竹,清风吹白衣。如诗如画美景中,是时家夫妻在下棋。
“哈哈哈,小黎儿总算来了,怎么样怎么样,玩的开心吗?”
郁丛鹤一身灰布衣冒出来,这个嗜好睡眠的老头将近半年没有回他的大榕树里蒙头睡觉,精神依旧矍铄,心情依旧开朗得不行。
黎黎乐呵呵地赶上去抱大腿,嚷嚷道:“树爷爷!阿黎带回来一个人!“
宋楚连忙走上去,望着郁丛鹤的眼睛里满是敬畏和尊崇,他一丝不苟行晚辈礼,拱手道:“晚辈宋楚,拜见郁前辈。”
然而郁丛鹤记忆不太好,抓抓脑袋私下里问黎黎:“这中年人是谁,从哪里捡回来的?”
黎黎趴在他耳边,悄悄告诉他:“是宋楚宋伯伯,爹地让我到山顶接回来的,爹地的朋友,从外面来,他很厉害的,阿黎也不认识呢。”
郁丛鹤摆摆手,一点架子也端不起来:“行了,既然是央尘那小子的客人,就去找他吧。”转头对黎黎说道:“走走走,树爷爷又发现了一个宝贝的妙用了!央尘、央尘媳妇啊,小黎儿呢,老头子先带走了哈!”
木雨桐玉手芊芊,落下一颗棋子,遥相回应:“行啊,郁大叔,别带她溜太远了!“
时央尘补上一句:”到饭点了,记得回来吃饭,中午山上要小聚的。”
“老头子记得了!”
宋楚恭恭敬敬地目送着郁丛鹤远去,木雨桐抬头,见客人来,在时央尘不敢苟同的注视下,嫣然一笑,毅然弃了棋局,起身招呼道:“宋先生远道而来,我先去泡杯茶。”
然后一个凌波微步,逃之夭夭,留下时央尘有条不紊地收拾棋子。
宋楚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深切感慨道:“时隔多年,老夫还是没法直面郁前辈,也就只有你们时家,敢如此招待这尊大神!”
时央尘不由得好笑:“郁大叔现在,是小黎的玩伴。”棋局收完,对宋楚道:“咱们数十年未曾较量了,先来一局,边下边说。”
宋楚撩袍坐下,爽快接下战旗:“哈哈哈,下就下吧,老夫可不怕你!遥想昔日你我遍游幻洲,把酒言欢,通明塔上对战三日三夜仍然没能分出个胜负来,老夫倒要看看,这十几年来你的棋艺有没有退步!”
来者是客,宋楚便率先执起黑子落下,时央尘紧随其后,不似与妻子下棋时的缓顿,他出手敏捷如猎豹,落子飞快,思维严谨,步步威逼,如果将这场棋盘比作现场,那此刻一定是风起云涌的。
然而观宋楚棋技,并不居于时央尘之下。昔日棋之一道宋帝时皇,两人扛了棋界半边天,可谓旗鼓相当。如今又聚在一起,定要延续当初相识的老路,先来一局杀个痛快。
棋盘上翻云覆雨,棋盘外两人面不改色。
忽然,宋楚一声长叹。
时央尘暗觑一眼道:“极难见你这样,遇见什么事了?”
宋楚惆怅道:“有一件事情差点忘了。“
“此番赶来,途径平洲一家茶楼,在那里歇脚时,听见一个说书先生正在讲段子,楼下人听得如痴如醉,不断叫好。却有一个青年突然站出来,向听众们说那说书人的段子并非自创,而是抄来的,但又不是全抄,略略改动一些内容,大致情节未变。然后那青年就批评一番说书人,讲他作为一名说书人,居然去抄袭别人的作品,违背了说书人的原则等等。”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坪洲应该时刻都在发生。”
“是一件小事没错,你继续听。”
“说书人死不承认,立即揭了青年人的老底,原来是同行,先嘲笑一番,说他写了两本书,本本扑街,又指责青年哗众取宠,借他的名头要出名,真是想出名想疯了。底下客人因迫切想听故事后续,不满青年人打断,也纷纷起哄,围攻那青年。然而青年固执己见,坚持说书人抄袭,被大伙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被灰溜溜地赶出茶楼。”
时央尘落下一枚棋子:“是否嫌日子太过单调,一群凡夫俗子的事,也值得你上心?“
宋楚执起白玉茶杯问:”那你怎么看待这事?“
时央尘微笑:“我对这事不感兴趣,非要点评,不过四个字——十分无聊。”
“修行者寿命漫长,尚且不能随意浪费时光,而凡人百年光阴,却把生命消耗在这些极其无聊的事上。青年若有心,当将生命用于不断提升自身;说书人若有空,不妨花点时间,磨练心性。虚怀若谷,方能在有限的时段,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宋楚点点头:“你说得很对,一针见血,十分有见地,十分毒辣。”
时央尘抬头看他:”……“
宋楚看好友吃瘪的样子,心情甚是愉快,紧接着说道:”青年人走后,大堂的说书先生在众人的鼓动下,续那未完的段子,突然间摔下案桌,有人去探,发现说书人已经没了气息,但是周身并不见半处伤痕。死讯一经宣布,迅速传播,吓坏了茶楼里的听客们。人群顿时闹得像菜市场,推推嚷嚷着逃出茶楼,活像见了鬼,那还是大白天呢!啧啧啧,刚刚教训青年人气势荡然无存。凡人啊,微弱、渺小、短命、可怜、胆小……总以为自己明辨是非——“
时央尘打断他:”然后呢?“
”然后啊?“
宋楚想卖一个关子,未得到配合,只得讪讪继续:”一个白衣人从外面恰巧遇见出事前被人轰出茶楼的青年人,就把他拉到郊外,揭露青年人的巫修身份,硬说人是他害的,青年人说他并未做什么,就跟说书先生争论得面红耳赤的那般,噼里啪啦就吵起来。白衣人忍无可忍,出手杀死了青年,青年的确是巫修,临死放出信号,一大波巫修蝗虫般黑压压地窜出来,愤怒地杀死了那灵师。灵师死前也发出信号,接着一大批灵修蛾子般白花花冒出来,两方就打啊打打啊打打啊……“
时央尘伸出手,顿了顿,打断这奇妙的循环:“长话短说吧!“
宋楚正襟危坐,喝口茶:“好吧!总之,就一句话,底下一些灵都跟巫修正儿八经干起来了。”
“然后呢?”
宋楚好奇地看着时央尘:”你就没什么感触?很多灵都已经加入了,打得挺激烈的!“
时央尘轻淡地扫了对面那人一眼,道:”不过一些小事,只要幻洲不毁,时光屿不会插手。“
宋楚啧啧道:”不愧是三大隐族之一,总是这么镇定。在你们看来,什么才算大事呢?“
刚问完,周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巨响,”轰——“
糜糜山剧烈地震动着,处处飞沙走石,巨大的烟尘疯狂地席卷而来,宛若爆破了一颗巨大的弹球。
雾霾随之靠近,时央尘夹起一枚棋子丢过去,催动灵力,在木屋上方罩了个防护膜,隔绝了风尘。
近方、远处,原本糜糜山犹如擎天直立的高塔,这一声爆炸,直接把它炸成了散了架的烤馒头。
靠近防护膜的几棵年华正茂的翠竹子,平白遭遇无妄之灾,腰杆震裂成伞骨一般,远方一片郁郁葱葱的高大古木,被劈得里焦外嫩,像骤然落难的王子,至于草坪,狗啃猪刨似的,地皮翻开,惨不忍睹……
宋楚被极大地震撼了!他一下子站起来大喊:”发生了什么?“
时央尘仍旧一脸的风轻云淡,仿佛毁坏的不是一座山,或者他的老巢,而是一件寻常的玩物。
”兄弟,你也太镇定了!不过谁敢在时光屿这么放肆啊?“
时央尘闻言顿时站起,皱眉似乎想到一种可能,拂袖扫落了满盘棋子。木雨桐也急忙赶出来,两人脸色苍白,神色慌乱。
只听见木雨桐呆呆地说:”小黎还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