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的时候,一批一批的动物也随着大阵到了沼泽,一个个兴奋得像乡下的土包子,摸摸这个,碰碰那个。
森林白虎的臣下过来,扯出一张八尺的布帛,上面留有白虎气息。动物们乖乖站成方队,听候白虎王安排居住事宜。又耗了几个时辰,巫鬼森林搬迁运动画上完美句点。
黎黎隐形于妖众中,听它们欢喜地诉说乔迁之喜悦,对新家之满足,以及——摆脱小恶魔之庆幸。小恶魔指谁?糜糜山时小黎。
她暗自磨着白牙,笑的不见眼睛。
咱们还有笔账没算,以后自然要常见面的。
树大得遮天,一层搭一层,像笼子般将这方寸之地罩得严严实实,周围无鸟鸣,无花朵,无生息,只有一棵半秃的老银杏树,叶落枝疏且弯腰驼背,似乎一根稻草就能压垮了它。
这瘦弱的老树守护着一处山洞,青岩黑壁,里面偶尔传来声声老人临死挣扎一样的喘息,无奈、嘶哑,硬是给这地方平添了几分诡异,几分可怖气息。
翠蛇茶茶守望了许久,那只野鼠鬼打墙般绕同一棵老树溜了足有七八圈,晕头转向的,就是摸不着出口在哪。灰溜溜的肥胖身躯,里面装一半耐心,一半毅力,就是……没给脑子留点空。
真笨啊!
茶茶悠哉悠哉地拍打地面,落叶哗啦作响,野鼠没发现,还试图钻个地洞以逃离窘境。
滑溜溜的小蛇将野鼠卷起,蛇眼眯着,无聊地吞吐蛇信,最终张开大嘴,咬住鼠头就欲食之。
起风了。
茶茶不甘心地放开野鼠,在它脖子上留下两个血洞,标记好,转而向树丛浓密处爬去。
沿途小心翼翼地避开千死河的势力范围,茶茶一脸埋怨。
如今,千死河处处蔓延,霸道侵占家园,猛兽们都没办法,只好阖族迁徙至沼泽地安顿。森林里只剩下一位巫修大能坐镇,千死河里也常常跑出来几只觅食的恶鬼,森林寂静空旷,真成了巫鬼的森林。
茶茶贴地爬得飞快,地面寒冰如镜,路边白雪皑皑,它很郁闷:这哪里是森林,分明是幽深的洞府!
噗噗吐出一口雪,停下,看向中心的男人。
那张脸上永远都是冷漠疏离的表情,好像置身事外,不问世事。小蛇狂翻白眼,这人不是不问事,还有谁比这人管得更宽吗?
修胥之悠然站起身,掀起一阵大雪,茶茶瑟缩了一下,紧接着便乖乖地贴过去,缠上修胥之寒冰一样的手腕。
丫头去哪里了。
在沼泽地那边。
一副画面中出现了小女孩的身影,不远处是一条大红狐狸尾巴。云雾掩映,女孩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画面有声有色,能听到阵阵挥刀拔剑的声音,惨叫的声音,以及怒吼的声音。
小女孩发动阵法,将别人打得异常凄惨不说,偏偏还一脸愤怒,精致的小脸上表达出对敌方的容忍。她蹲在地上操弄各种杀伤力强悍的大阵,一边摆零件,一边翻书对照,一边还义正言辞地指责:“本姑娘就没见过,比你们还无理取闹、还不可理喻的人,你们知不知道,干什么都要讲道理的,不讲道理就动手就是野蛮人,知道什么是野蛮人吗?就是蒙昧不开化,脑子未发育,即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讲得直白点,就是蠢,不过怕你们伤心我才不说你们蠢,话说,你们真是蠢爆了……”
女孩神情之痛惜,之委屈,令茶茶的蛇脸都为之羞红。
茶茶不好意思地埋头,不用眼睛看,它都可以想象对方铁青的脸色。恶人先告状说得谁,除这小魔头,别无分号。常常把人整得灰头土脸,偏偏转头就一本正经地先告状,讲一通大道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能把死人气活,活人气死。听她讲道理,它的面子有点挂不住。
小蛇同时很愤慨:一会儿不见,主人就出去惹祸了!嘤嘤嘤,打架这种好事,居、然、不、带、上、它!
小蛇郁闷地吐着蛇信,那只胖乎乎的骚包狐狸,到底哪里比它好?
一片衣角被放大,紧接着对方的脸出现,是一群头戴斗笠的人,除了中间那个身着黑衣,其他的都一身灰色,背着一方小黑盒子,看上去像缩小版的棺材。
青天白日,他们蛮横地施展攻击,肉身的强度,直接可以穿透三尺厚的墙壁。阵法里一道道风刃割去,切开衣服,划破皮肤,渗出乌黑浓稠的血液。
狼狈吗?很狼狈。看小女孩一边攻击敌人一边言语数落,小蛇都替他们委屈。不过很快义愤填膺——这么好的一出戏,主人不带自己,而带上那只骚包的红狐狸,简直太过分了!!!
修胥之面色沉郁,盯着那群人陷入沉思。
那些人,虽然血液流失,战斗力却丝毫无影响,反而越战越勇,越战越凶,身体触碰之处,山石碎裂,枝节扭断。目前来看,是丫头占了上风,但是要不了多久,对方一定会反入为主。
没有哪种修为如此悍烈,只除了某个部落。从来没有人敢招惹他们,人们天性的恐惧,让他们总是立足不败之地。
也就丫头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从老虎嘴里拔牙。然而,老牛虎口拔牙尚且小心,小牛拔牙,成功,不可能。
果然,丫头很快坚持不下去,应付得十分吃力,眼看着一个灰衣人靠近她。她固然是布阵的天才,但年纪和阅历尚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俊美的脸肃然,长袖一拂,修胥之进入扭曲的空间裂痕,消失不见。
茶茶也随上去,无论谁对谁错,都得给主人找回场子,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她。
噬天沼泽。
黎黎很快意识到对方的可怕,心中不由得慌乱,阵法错了几步,让一个灰衣人前进一步,她深深呼吸,镇定下来,继续有条不紊地布阵。拦不了也要拦,让她认输,不可能。
“小壶,添把火!”
一串火蛇进入,引得大阵熊熊燃烧,温度逐渐上升,地面烫人得厉害。对方的衣服很快被烧去,露出裸体。黎黎抬眼一看,手脚一软,敌人又进一步。
黎黎吓得眼泪都飞起来,妈呀,那都是些什么东西?面色或青黑如魔,或苍白如鬼,青筋虬结似蟒蛇,眼珠灰沉如死鱼眼,身体是皮肤贴骨,里面仿佛有虫子蹿动。似乎要验证她的猜测,风刃切开的口子里,竟然,竟然“噗噗”爬出蠕动的小白虫,一群一群涌动,一团一团飞出去,密密麻麻,是食石蛆!
“唔!”忍不住吐了,又恐怖又恶心!
一只似乎掉入她的身上,黎黎彻底疯狂,她觉得全身都在密密麻麻地痒,仿佛那蛆虫钻进了她的嘴里、皮肤里,太可怕了,她要摧毁这一切!
“烧干净……都烧干净……”
阵法彻彻底底乱了,带着主人疯狂的意志,搅得周围八里风起云涌,森冷的火海到处蔓延,烧毁一切能烧毁的东西。
“讨厌又恶心的东西,我不会放过你们!”
沼泽里的猛兽皆被惊动,它们惶恐不安,不知又有什么灾难。
对方惊讶不已,不知道不过一个小毛丫头,竟如此难缠。他们互相对视,彼此狼狈不堪。
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们咬牙,甩出后背的盒子,盒子变大成乌沉沉的棺材,人进,棺合,水火不侵,朝阵法中心的小女孩飞过去。
一具血红棺材打在前头,里面嘶哑的声音命令道:“抓活的!”
其他棺材皆是黑红,里面各种声音如闷雷轰响:“遵长老令!”
一只枯瘦的爪牙骤然伸出,黎黎弹出一片白雾,遇见棺材便附着其上,看似坚固的物什竟如此脆弱,轻易地便被腐蚀掉一层血膜,里面传来声声惨叫。
那东西愤怒吼叫:“尔敢,该死!”
黎黎也恨红了眼:“你才该死!我的地盘也敢撒野,还敢恶心吓唬本姑娘!看我不教训你们!”
又弹出几粒晶液,漫天里白雾弥漫,黎黎加持风阵,风呼呼地鼓动。血棺外血膜继续剥落,里面惨叫声此起彼伏。有几个怒至极处,甩出绿色液滴,黎黎连忙吩咐小壶救场。
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一方是黎黎和小壶,一方是一群怪东西。黎黎不敢有丝毫松懈,坐在阵眼中,不停地计算方位,不要钱地放出各种天材地宝。而对方身体强悍,即便被割去整条胳膊也毫无影响,依旧驾驭着血棺前赴后继。
“骨爷爷告诉我说擒贼先擒王,可是它们都进入阵法中,我却找不出来,怎么会这样?”小女孩蹙眉,左手捧脸,右手在地上画图计算。
她忽然感觉到脖子边丝丝冷气冒出,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低头继续计算,而凉气如附骨之蛆,黏糊糊的,最后到她连忽略都忽略不了的程度。
一张苍白得仿佛面一般的脸,眼睛血盈盈,牙齿整齐,皮肤惨白,吓得她魂飞天外。
那怪物桀桀笑着,笑意直达眼底:“小东西,我看上你了,跟我回去吧!”
蓦地露出一口森白牙齿,头一伸便要咬去。
黎黎一个榔头砸过去,骂道:“你算老几,要本姑娘你这样恶心巴拉的东西有关系,门都没有!”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样,休怪我不客气!”
“呸,鬼才跟你客气!打就打,废话太多!”
怪物张口,里面腐肉气味扑面而来,黎黎捂鼻,嫌弃地抓起一个东西丢进去。对方退了几步,黎黎赶紧趁这机会布阵。
与此同时,她崩溃地大叫:“怎么打都打不死,这什么怪物啊!大叔,快点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