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岙里有一个表妹，今年梅雨时节，她托人捎来口信，要我某日去摘杨梅。对这个邀请，我考虑再三，不准备去了。可是到了那天上午，我又坐立不安，结果还是匆匆地进山。我之所以反复犹豫，是因为在许多年前，我和表妹曾有过一段瓜葛。我一直记在心里，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这位表妹，是我家的远房亲戚。我父亲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和她的母亲见过一面，此后我们两家没有任何往来。表妹在岙里出生，她二十岁时，袅袅婷婷地走下山来，被我发现了。
八年前，我从外地调回故乡，最初租住在一户农民的家里，离我父母的住处不远，因此我每天都过去看望他们。有一天我走过街里，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在打听我的父亲，我就把她领过去了。原来她就是我的表妹，那时刚来街里的一家小厂工作。
平添了一个漂亮的表妹，我感到非常兴奋。我回住处对妻子说：这一个表妹啊，好像是我中奖中来的。妻后来见过，就对我提高了警惕。她经常提醒我，来往是可以的，但要注意分寸。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美丽的是我的表妹。表妹离家在外，生活上自有诸多不便，我就尽量帮助她，给她温暖。我做了许多事情，比如换灯泡、修自行车、带精白粉做的淡包给她吃，等等。有一次，表妹的一只随身听声音不清爽，她要我修理，我便用清洗剂把磁头洗净了。接着，我放进一盘邓丽君的歌带，她说想听《小村之恋》，我选到了歌曲，就把两只耳机摘下给她，她却只取了一只，她要我一起听。这情景我想起来就感到惭愧，我和我妻子这么多年，也从未有过如此的情趣。
表妹本山中女子，又正当青春，一静一动，都使我过后经常地怀念。我去她工作的地方看她，她突然出现在我跟前，说哥哥眼睛闭上，待我重新睁开眼来，她却不见了，她躲在我的身后。有一日的傍晚，我们走在一起，那时落日正被一片浮云遮挡，只露出一弯，是细细的如眉的一弯。她指着落日说：哥哥，你看红月亮！
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表妹在别处有了好工作，就要离开。我去她的宿舍帮她整理东西。我心里很乱，舍不得表妹离开，但又无法挽留。东西理好后，表妹说要去向我的父母道别。这时，我拦在了她的面前，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出去。事后检讨这种举动，其实是我的真情流露，我想和她多待一会儿，我舍不得她离开。但在当时，她大概从我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令她感到陌生的表情，一下子接受不了，带着哭音叫了一声，从我身边逃走了。
找到表妹，是在一条小河边。她的眼圈红红的，但还肯跟我说话，她说：你对我这么好，原来是要欺侮我。我知道她是误会了，想解释，却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直到她扭身奔去，我才把话说了出来，我气得差点跳下河去。
不用说，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我当时三十好几了，这样的打击，我没有经受过，觉得做人很不如意。那天晚上在家，和妻子对面坐着，我很想提出来跟她讨论一下，听听她的意见。我开口说了半句，忽然害怕发生意外，就闭口不说了。此后我一连几天都郁郁不乐，时间一长，才渐渐淡化，但终究不能完全忘却。这次表妹邀我去摘杨梅，我应邀前往，心情是有点悲壮的。
梅雨时节，天上总是纷纷扬扬的细雨。表妹抱着一个孩子，在她的僻静雅致的山居前迎接我。傍晚离去时，还是表妹送我。她说，哥哥，明年梅时里，不要忘了再来。她站在一座小桥上，站在楚楚动人的梅雨里，渐渐地看不见了。
我带回了一篮子乌黑蜜甜的杨梅，送一些给人，留下的就浸了烧酒杨梅。我不善喝酒，厂里过年时发的一瓶汾酒，就全倒了进去。这些杨梅，不久前还在三四十年的老枝上风雨飘摇，现在已经醉醺醺了。我突然眼眶一热，赶紧拿毛巾捂住。妻问我怎么啦，我说是酒气冲上来了。
1996年10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