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专门收集过钟叔河的编著,现在我所拥有的数量实在不多。但它们是特殊的,每一本我都觉得与它有感情的交流。我从书架上取下书来阅读,钟叔河仿佛就在附近注视你,他的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
钟叔河是编辑大家,在我的书架上,最让我称心如意的,是他编的洋洋十卷本的《周作人文类编》和由他笺释的《儿童杂事诗图》(周作人诗、书,丰子恺画)。这两种书是精制的华贵的书,是旧作新编,凝聚着钟叔河的心血和智慧,洒满了今天的温暖的阳光。这两种书,是可以一直看到老年的。
十五年前,我第一次买到周作人的著作,是一批旧版校订重印本(责任编辑都是钟叔河),其中的一本《泽泻集》。从这本薄薄的散文集里,我读到了《故乡的野菜》《北京的茶食》《乌篷船》等名篇。这本书装帧朴实雅致,可以当作礼物,我买来送给喜欢绘画的弟弟,快乐地对他说:
“我早知道风格上有‘冲淡’的说法,就是找不到好的范例,看了周作人,有点明白了。”
而在当时,钟叔河的大手笔《走向世界丛书》已经出版,但我一本也没有购买。这套著名的丛书,辑录了数十种近代中国人考察西方后的著作,在文史界获得如潮美誉,可惜我学识浅陋,不能欣赏,至今仍感遗憾。而我在上海的一个朋友,则于几年后,从椒江的旧书铺里买到四本。他曾在电话里自豪地向我介绍说:
“我的书是1985年‘岳麓’的初版本,大32开,封面浅黄色,钟叔河的名字下印着一条三桅船。”
“三桅船?是画的吗?”
“不像是画的,但也不像是照片,好像是一种工艺作品……”
如果这套丛书将来再次印行,我一定会去买来;还有钟叔河主持重印的绝版古籍文丛《凤凰丛书》,我印象中见都没有见过,现在同样心向往之。这一辈子,我曾与多少好书邂逅,唾手可得,却扬长而去,只将它们变作回忆之海的粼粼波光。
确实,在我的感觉上,钟叔河编的书是有一些鲜明独特的东西,或者说,自有一种浓郁的氛围,是宏识远见,是奇想妙构,是超群脱俗,是在瀚海书林中漫游,看到终古常新的太阳从地平线冉冉地升起。
而且,钟叔河的文字也有着深厚的不凡的功底。最近,我在读他的书话集《书前书后》。这本书是海南出版社出版的,我许多年前买来,当时嫌它模样笨拙,不甚满意,搁在书架上,不久就忘记了;今年一个秋夜,临睡前,我摸黑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去看,这才吃了一惊,赶紧坐进被窝,珍重地阅读起来。
他的书评,文坛耆宿如黄裳先生,也表示十分赞赏,说“有入口即化而又富于营养之妙”。另外,我还觉得,在寒冷的天气,坐在被窝里阅读那些精彩的篇章,渐渐进入朦胧状态,尤其有意思。
如读《永井荷风与《鹑衣》》,钟叔河写道:《鹑衣》是日本俳人横井也有的随笔集,永井酷爱《鹑衣》,与之生死相恋……读到这里,我渐渐地进入朦胧状态,看到钟叔河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微笑着对我说:
“现在,追求时尚的文学书刊多如牛毛。你如果被弄得头痛了,就读读《鹑衣》、读读周作人吧,只需浅吟低诵,便可求得心情的暂时平静……”
200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