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步入二十世纪的中国,政局动荡,叛乱四起,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满清帝国割地赔款,内忧外患。以致饿殍满街,民怨载道。
在这片积贫积弱、民不聊生地域里,许多人都在挣扎地活着……
每当国家动荡不安之时,有许多走投无路之人便会聚集到一起,占领一座山头,成为山贼土匪。日子久了,他们就会越来越麻木不仁,最终沦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江湖败类。
女人在当时地位低下,尤其家破人亡者,若有几分姿色,她们往往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出卖肉体名节。
这一晚,月如白玉,云如薄纱。
十几名人贩带着数位年轻女子连夜赶路,他们的目的地是某座城内的一家大妓院。那边“货物”催的紧,人贩们必须抓紧时间,便干脆绕一条并不太平的近路。
女人们脚步沉重,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在一步步地踏进堕落的深渊。那里将没有同情,只有客人和买卖。
人群中有一个男孩,七八岁大,稚嫩的小脸上透着几分可爱与机灵。几名美貌女子时不时冲他莞尔一笑,赐予男孩柔情与温暖。男孩的父亲死于甲午海战,他的母亲也死于不久前的逃荒路上。后来人贩子又把他捡了去,希望能一并卖给妓院做童工。如果妓院不收,等待他的将是冷漠的抛弃与饥饿的绝境。
男孩体会到大姐姐们对他的关心,也对着她们会心微笑。纵然只是萍水相逢,然而相似的命运却让这些人彼此间的关心变得十分默契。这份感情与照顾,对他们而言无比珍贵。
“杀了他们!”
“夺下财物!”
“这些女人先留着,给弟兄们乐呵乐呵!”
数十名山贼忽然蜂拥袭来,见男人必杀,见姿色不佳或年龄偏大的女人也杀,手段极其残忍。
男孩惊怕失措,慌不择路地避逃。一名强盗追上了男孩,手中的长刀无情地向男孩挥去。危急时刻,一名年轻女子突然冲出,她的头发被削掉一缕,男孩被及时扑倒在地,二人相安无事。
又有两名年轻女子冲过来,三人紧紧抱成一团,将男孩护在中央。紧接着,两个男人也持短棍跑过来,把女人和孩子牢牢护在身后。
“兰心姐,玉梅姐,栾春姐,胡义大叔,齐九大哥……”男孩在心底默念着这几名保护自己之人的名字。他完全明白,这几个人根本挡不住山贼,此时一股凄凉与无助笼罩了整个心灵。
“我什么也做不了,谁能来救救我们!”男孩绝望地祈祷着。
“竟敢坏本大爷好事!既然你们都想死,我就成全你们!来两三个兄弟!”山贼将几名正忙着杀人夺财的同伙召集过来,“一起杀了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山贼们一边挥舞着长刀,一边向前压进。胡义与齐九二人自知不敌,被逼得步步后退。直到贴到女人们跟前,已实在无路可退,二人才站住不动。山贼们见敌人胆怯,也确实没什么武功,胆子一下子大起来。他们快步上前,争先抢杀。
危急时刻,一柄长剑突然从山贼背面横空飞来,瞬间刺穿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山贼的胸口。其余山贼还未及反应,一名男子已飞身到所有山贼前面。他接住长剑,眨眼间数招下去,那几名山贼当即全部毙命。
其他众山贼见有高手搅局,立即将持剑男子团团包围起来,并整齐地摆出一道古代兵阵。男子嘴角轻轻一扬,单枪匹马杀入阵中。
剑光照月,血溅横飞,仅仅盏茶时间,男子便轻而易举地将山贼全歼,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
待除掉所有山贼,男子并未马上与被救之人说话,而是仔细搜罗着所有尸体身上的财物。此时尸横遍野,在场的其他人不知这男子底细,又见他杀人不眨眼,都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那个……这位大哥……”男孩刚一开口,兰心赶紧抢步上前,将男孩揽在身后,施礼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抿嘴一笑,一边继续搜罗财物,一边道:“在下上官行,是一名江湖剑客。”
胡义称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呐!少侠如此年轻,武功却已这般高强,在下佩服!”
上官行哈哈大笑几声,带着一丝嘲讽道:“你这汉子真是有眼无珠,我已年过四十,只是练的这套武功,让我的容颜得以年轻点罢了。”
胡义被上官行说得尴尬,感觉憋着一肚子火,却又无言以对。他只觉得这剑客性子狂妄,实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也不愿继续与上官行更多说话。兰心自小懂得察言观色,心思机敏,见气氛稍有不对,赶紧圆场道:“高人向来深藏不露,行事也不拘小节,胡叔江湖阅历不深,加之隔行如隔山,偶尔也会出点小错也属常事,还请上官前辈多多包涵。”
上官行又朗声笑了笑,道:“这姑娘倒是很会说话,嗯,不错,我欣赏你!”上官行转身面向众人,对兰心招招手道:“你且过来,我有东西送你。”
玉梅道:“兰心姐,你小心点。”
栾春道:“是啊兰心姐,你要当心啊!”
齐九道:“兰心姑娘,千万小心!”
上官行的杀人余威未尽,众人都心有余悸。尤其玉梅、栾春、齐九三人,一直不敢出声。只因上官行杀人时毫无表情,这种冷静更让人觉得凶煞。见上官行叫兰心过去,其他人既是恐惧又是担心,也就忍不住提醒。
兰心道:“大家不要太过担心,他若是不怀好意,我们又岂会逃出他的掌心。我观上官前辈的言行举止,尽是豪爽洒脱,只觉得他是光明磊落之人,不屑于行下流之事,所以我应该不会有事。”
胡义道:“兰心所言有理,他若是要害我们,那我们早就成为剑下亡魂了。”
上官行明明知道众人在对自己议论纷纷,却丝毫没有放于心上。他抬头看看远处的云淡风轻和皎洁明月,道:“我看这些土匪摆阵之时训练有素,显然不是普通的山贼能做出来的。想必是前不久八国联军打来时,私逃战场的某支队伍。”
齐九听了,气急败坏道:“堂堂的大清朝,数十年受外强欺辱蹂躏,便是因为这些贪生怕死之辈总是临阵脱逃,使我泱泱大国,丧权割地!真是国家之耻,民族之辱!”
上官行听了很不高兴,厉声斥道:“命只有一次!贪生怕死有何不对!苟且偷生又有何错!再说国家这么大,事情这么多,区区一介弱冠草民,又能知晓几分?整天怨这怨那,明明自己无所作为,还总是说得冠冕堂皇,真是可笑之及!”
“你!”齐九被驳得面红耳赤。
“前辈!”男孩突然跑上前,攥紧那双无力的小手,“前辈,想必您也看得出,兰心姐现在是大家的中心依靠,大家担心她,也是怕她会有不测。所以,不是我们不敢相信你,也不是大家胆小懦弱,而是因为我们之间情谊深厚,都不希望再有人出事。您说的对,在这乱世之中,谁都愿意为活下去而想办法,因为连命都没了的话,其它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这些山贼想活下去没有错,但他们为了自己能活,却随随便便夺走他人性命,便是大错特错!因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随意夺去他人性命,肆意杀生!”
众人听完,皆是各种惊讶反应。因为如此成熟之言,全不似七八岁小孩儿能讲出来的。
上官行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所有人见此都赶忙冲上来,一齐把男孩护在最中间。
兰心央求道:“前辈,小孩子童言无忌,因此才出言不逊,顶撞了您。还请您念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放他一马!”
上官行朗声道:“不!”
众人心中一颤。
上官行继续道:“这孩子人小鬼大,说的话勉强有几分道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陆堰……”陆堰先是怯懦,却不知突然哪来的胆量,提高了嗓门,“我叫陆堰!大地之陆,水坝之堰,癸巳年(1893年)二月生人。”
上官行开怀道:“我认识一个叫梁启超的文人,在他的《少年中国说》中,提到‘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我觉得他人过于乐观,也有些固执,很多想法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却脱离实际,难以实践。今天看来,他的话虽然诸多不对,但也有说得不错的地方。陆堰……陆堰……”上官行开始分析起这个名字来,“既然为大地之坝,就要担负起‘救万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的责任,这也是你将来的命运。然而你目前客观条件不足,以此下去,难成气候。不如随我修行,我教你轻功剑术,让你以后能担得起自己的名字,如何?”
陆堰怔在原地,心中反复思虑,难下决定。他看看身边五人,觉得他们对自己确实很好,若是选择离开,还真有些思念和不舍。可是他又不甘平庸,想学一些本事,将来有所作为。
陆堰巴望着最有主意的兰心姐姐,希望她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兰心一眼望穿陆堰的心思,她蹲下身子,抚摸男孩脸颊,温柔道:“小堰,不论你做什么决定,大家都会支持你。你只要随自己的心意下决定就好。”
陆堰眼眶湿润起来,道:“兰心姐姐,我,我想去跟着前辈去学本事。这样,我就可以帮助很多很多的人……可是,我又真的舍不得你们……你们对我真的很好,就像亲人一样!”
胡义道:“好孩子,男儿立世,就要顶天立地,做个真正的男子汉!”
齐九道:“是啊小堰,哥哥也期盼着你成为大丈夫大英雄的那一日!”
栾春道:“小堰,我是个平凡的女人,只知道若是有一个能让我依靠、值得去依靠的男人出现,我就绝对不会放手。所以,如果你有志向,我就不会反对你去追求。”
玉梅道:“小堰,姐姐虽然和你接触时间不长,但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所希望的,所向往的,也一定是十分美好的事物,它值得你去把握和珍惜。”
兰心道:“不论身在何方,只要彼此思念,就至少证明我们心在一起。”
上官行看到众人皆是鼓励之语,觉得陆堰应该考虑得差不多了,便正色问道:“如何,小子,想好了吗?”
陆堰道:“想好了。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陆堰当即跪地叩首,行拜师大礼。
上官行道:“好!那师父就送你一个礼物。”说着,上官行将一个包袋递给陆堰,“这是刚才从这些人尸体上搜罗的钱财,全部归你!”
陆堰一惊:“真的?”
上官行点点头。
“多谢师父!”陆堰激动不已。他立即将包袋递给兰心,道:“兰心姐姐,你不要去原来的地方了。你曾经说过,你想开一家客栈。我想,这些应该够了!”
“够,很足够了!”兰心感激道,“谢谢小堰,多谢上官前辈!”
上官行道:“给钱帮你们的不是我,而是我新收的徒弟。不过,既然你谢我,那我就给你指条路吧……在四川成都有一位叫王世杰的人,别人都称他百里阎王。他在当地势利很大,与我关系也很不错。你们找到他后,将这把匕首呈给他看,这是我答应要送给他的。到时候他一定会热情招待你们,并给你们安排最好的位置开店。”
兰心从上官行手里接过一把镶着大红宝石的黄金匕首,又转身看看胡义和齐九。他们二人本是人贩,如今见自己押送的女人要从良,不知会何种心态。
胡义看出兰心的意思,开怀地笑了笑,朗声道:“兰心姑娘,若你不计前嫌……我想去你的客栈里做厨子!”
每次在送一批妓女上路之前,胡义总会亲手为那些命运悲惨的女人们做许多拿手好菜,以表惋惜同情。
兰心道:“那真是太好了,胡叔的手艺这么好,客栈的生意一定不错。”
齐九道:“那个……兰心妹子,我不会做饭,但我以前干过两年的跑堂。那家店的老板对我很好,要不是东洋人突然来到镇中屠杀无辜,老板死于非命,我本可以一直做这份正经工作的……可恶的东洋人!”
兰心道:“齐大哥不嫌弃的话,就来我们店做跑堂吧!”
齐九激动道:“兰心妹子,你大人有大量,我敬佩你!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玉梅道:“兰心姐,我会算账,我就做账房吧。”
栾春道:“兰心姐,我没什么经验,就先做打杂的吧!”
兰心看到大家都愿意跟随自己,又即将有了新的出路,想到这些年自己受了这么多苦,如今终于重获新生,不禁潸然泪下。
“谢谢……谢谢大家!”兰心歇斯底里道。
玉梅和栾春看到兰心的状态,也感同深受。三个女人最终紧紧相拥,一起把过去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哭了出来。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或许是生逢乱世,大多数人都太渴望安宁的生活,或许正因如此,齐九和胡义看到三个女人抱成一团喜极而泣时,亦感动不已,眼眶湿润。
上官行面无表情道:“天色甚晚,今晚就露宿野外吧。我就再给你们做一晚上的护卫,明天我便会带着徒弟离开。”
“不如……”陆堰站出来道,“我们就先把这些人葬了吧,连强盗一起……”
“那怎么行!”齐九咬牙切齿道,“埋自己人也就罢了,这些恶人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就该曝尸荒野!”
兰心道:“齐大哥,我们就听陆堰的吧,难得他有这份善心。只是,没有石碑可立……”
“唯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包容一切的心境,才能接受这包罗万象的世界,才有资格去拥有和享受有更强大的力量。这个孩子,果然适我胃口!”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性情如冰块一般的上官行已经心有所动,他掏出腰间的酒壶,上前道:“也好……我这还有满满一壶的三十年陈酿佳品,待葬了这些人,再找几块不错的石头代替墓碑吧,我会用好酒为他们送行。死者已矣,一入轮回井,抛却生前事……至于剩下的酒,此时风清月白,当值一醉,我们就一同饮了吧。”
胡义道:“好!美酒穿肠,管他人生无常!”
兰心对接道:“但有情在,总有来日方长!”
众人埋了尸体,送行死者后,在清明月光下品味佳酿。除上官行自己单独依坐于一个大石旁,陆堰被哄睡外,其他人都围着篝火,聊至精疲才睡。
第二日清晨,陆堰没有与其他五人道别,便跟随上官行一起离开。男孩没有丝毫的踌躇,因为经历过太多的生死,所以他最害怕道别。此时此刻,命运,也已经悄悄盯上了他。
正是:
[乱世人道皆茫然,]
[江湖谁曾啸九天。]
[身在红尘不由己,]
[只道心中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