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叶子璐回家的时候，早把早晨的“胯下之辱”给忘了，她又像没骨头似的，往屋里一瘫，开始把微博刷了一遍，人人刷了一遍，豆瓣刷了一遍，天涯又刷了一遍……然后纠结了一下自己晚上是看剧还是看小说，最后津津有味地打开了一篇五六十万字的网络小说，就把这个晚上的时间给打发了。
至于公务员考试复习资料……还默默地躺在墙角里积灰。
“上了一天班，怪累的，明天再看吧。”叶子璐这样安慰着自己，“就一个晚上，看也看不了多少嘛。”
她沉浸在小说里的时候，王劳拉走了进来，直接将小熊扔在了她的写字台上，顺带撂下一句：“我要是再相信你的鬼话，我就是个二百五！”
叶子璐才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一位倒霉蛋。
倒霉蛋颜珂和梁骁不但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还是从小穿开裆裤的交情，即使后来随着他们慢慢长大，一个越长越变态，另一个越长越装逼，也没有能破坏掉这种曾经物以类聚的革命友谊。
平时没有业务往来的时候，两人也喜欢往一起凑，因此颜珂在梁骁的地盘上算得上半个熟人。所以他厚颜无耻地躲在王劳拉的包里，偷听了一整天姑娘小伙子们的八卦之后，还是得到了一些自己的信息。
他确实出事了，而且看来还很严重—梁骁去了医院，已经好几天没在自己的公司里露过面了。
但是好消息是，他还没死。
至于其他更深入的信息，普通员工们也八卦不出来了。
颜珂觉得自己现在的幸福指数特别低，只求不死，其他一切好说，听了这个消息，他顿时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好歹自己现在这状态不算孤魂野鬼了。
于是他心里又开始活泛了，琢磨着拿更多的事“麻烦”叶子璐。
颜珂想着，后面要让她帮忙的，就不只是往室友包里塞只熊这种程度的小事了，所以自己的态度和口气一定都要再好一些，争取和眼下这位“衣食父母”搞好个人关系，方便求她办事。
颜珂这么想着，一边简短地向叶子璐描述了一下他目前的情况，一边吃力地打量着叶姑娘的房间，企图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争取对症下药。
作为一个姑娘的房间，这屋里实在是太乱了，叶子璐一个人睡一张双人床，床上竟然还是被各种杂物堆得满满当当，被子整天不叠也就算了，床上还各种摆摊，有没洗的衣服、看完了随手扔在一边的闲书杂志、床桌、零食、零食包装纸、充电器、电脑……包罗万象，不一而足，够个床上微型沃尔玛的级别了—在这些杂物的包围下，她巨大的双人床上只剩了一个人勉强能躺下的空间，算是她的窝。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一碰就掉灰的台灯，还有一本台历，颜珂定睛一看，只见台历上面花花绿绿地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好多计划安排，单看这个，还得以为此间主人是一位多么热情洋溢热爱学习的姑娘，除了……
颜珂疑惑地问：“你这台历怎么还在上个月呢？”
叶子璐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月不是刚开始吗？过一阵子再翻。”
这个月都过去十二天了姑娘……
颜珂又看了一眼台历备注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公务员考试复习最后冲刺计划”，没话找话地说：“你也要考公啊，快了吧？”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叶子璐心情忽然不好了，“嗯。”
颜珂和颜悦色地客套说：“看得怎么样了啊，肯定能考上的吧？”
肯定考不上—要是人民公仆都是这路货色，广大人民群众还能指望什么？
叶子璐不耐烦地抓住小熊的肩膀，把颜珂转了个身。颜珂的视野一转换，就看见墙角竖着一堆没拆包装的参考书，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颜珂知道自己应该随便笑一笑，说些“那看来是非常有把握了”之类的客套话，可是话到了嘴边，愣是拐了个弯，变成了，“你连书也不看就考试，这是要调戏判卷子的吗？”
叶子璐就叹了口气，自嘲中带着些许自得地说：“我本来想看来着，拖啊拖啊就拖到了现在，你没看网上说么，艾滋病和癌症是一部分人的绝症，拖延症是全人类的绝症，我是拖延症晚期。”
“什么症？”颜珂没听说过。
“拖延症，就是什么事总赶着最后一秒才做。像我，当年本科毕业论文就是三天赶出来的，平时不听课不做作业，临考试前一晚上硬背了一本六百多页的英文教材，没想到第二天还真让我过了。”叶子璐说着说着，越发不要脸地扬扬得意了起来，“大四的时候考研缴费，我一直拖到了最后一天，差点给忘了，当时人还在外面，室友临时打电话叫我，我就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半个小时横跨了半个区，终于在系统关闭前最后一点时间，赶回寝室上网把钱交了。”
颜珂干笑一声，“呵呵，挺惊险，你肯定天资不错。”
“呵呵”二字唤回了叶子璐的注意，她瞅着一脸熊样的颜珂，颇有些怀疑地说：“我怎么觉得你是鄙视我呢？”
颜珂大感欣慰—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
对于青年才俊颜珂来说，一个不用加班、不用应酬的安静夜晚，其实是十分难得的，这个新世纪的上进好青年会抓紧一切时间充实自己，再不济，他还能反复琢磨一下未来一段时间的计划和方向呢。
颜珂从来不知道，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晚上回家以后六七个小时的大好空白时光，竟然就能让她给心安理得地蹉跎过去，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衣食父母”四个字，终于再也压抑不住颜珂那颗吹毛求疵的心，他充满鄙夷地看着叶子璐，后者正对着那怎么也翻不到尾的小说“嘿嘿”傻笑。
颜珂忍不住说：“不看书不做题是考不上的，不是所有的东西突击一下就能过去的—比如你考研考上了吗？”
叶子璐：“……”
她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颜珂继续说：“你看是吧，所以，就算天上掉馅饼，砸得也都是仰着脖子等着接的人，你连眼皮都不抬，我看踩狗屎的概率还高一点。”
叶子璐头顶一大坨怨念，百忙之中抽出一眼，转过头来不高兴地看着他。
颜珂用那双黑溜溜的塑料眼毫无压力地跟她对视，“本来就是这个道理，我看你这样的，也就是给人当分母的，考试那天你也别去了，大老远的还要搭交通费。”
叶子璐冷冷地问：“你这么讨厌，是处女座的吗？”
颜珂彬彬有礼地回答：“抱歉，我是天蝎。”
叶子璐仿佛是被他这一番言论刺激了，沉默半晌，终于不作声地爬起来，单腿蹦跶到墙角，拆了塑料包装，拿过一根荧光笔，把书放好，正襟危坐在她的小床桌前，带着狗熊颜珂给她赌的气，打算要发奋好好学习了。
颜珂看着她，心里升起了一种道德上的满足感，好像自己刚刚拯救了一个失足少女。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幻想：“要是在我的鞭策下，她万一踩了狗屎运考上了，那我不就是她的恩人了？到时候让她给我跑跑腿算什么呢？认我当干爹都没问题啊！”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很快，颜珂就发现，这个“失足少女”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拯救。
叶子璐也发现，踏下心来好好学习，实在是个人生路上的大挑战。
一想到这不是考试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她那点小小的志气在前言还没看完的时候，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颜珂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那坐了没有五分钟，就开始不自觉地抓耳挠腮，左顾右盼，然后她跑出去给自己拿了一瓶酸奶和一包零食，吃了。
好吧，这也勉强算是熬夜学习之前补充体力了。
随后，又过了不到五分钟，叶子璐又拖过电脑，刷开了她没关的网页，把她那每天固定功课似的“四小件”—微博、人人、豆瓣、天涯挨个刷了一遍，耗时十五分钟。做完了这些没用的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书，拿起笔来，写了俩字，又抠着笔发了一会儿呆，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在状态，于是她决定休息片刻—又重复了一遍前面的动作，再次临幸“四小件”……这回很不幸，途中她找到了两篇感兴趣的长文章，一点进去就看了四十多分钟。
意犹未尽地看完，叶子璐还热情地留了言，这才如梦方醒地想起自己还在复习，吃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挪回到了书上。
这回，她坚持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大概是刚刚上网上够了—她看了足足十分钟的书，读完了前言。然后眼睛从圆睁就变成了半睁，半睁又变成了一条缝，最后，她的笔尖在书页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她睡着了。
笔从她手里掉下去了，叶子璐眨巴了一下眼皮，惊醒过来，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看，她发现自己从打开书开始到现在，居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叶子璐惊诧自己居然“学习”了那么久，感觉这天晚上的努力程度差不多够了，于是她满意地放下书本，快乐地去洗澡，准备休息一下脑子，上上网就睡觉。
目睹了这一切的颜珂，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叶子璐洗完澡回来，钻进被子里，抱着电脑继续快乐地看那部方才没看完的小说，颜珂颤颤巍巍地问：“你这……这就完了吗？”
叶子璐理所当然地说：“是啊。”
颜珂崩溃地说：“你到底看了几个字啊姑娘？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吧！”
叶子璐不耐烦地摆摆手，“把自己逼那么紧干吗？我也不是背水一战必须要考上的，差不多得了，自己努力五分，剩下的要看命。”
什么？您已经努力了五分了！这是这算了千分号之后的数字吗？
颜珂忍无可忍，提出了王劳拉一直以来的疑问：“那你干吗要报名呢？”
叶子璐说：“嫌现在的工作不好呗。”
颜珂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切入口，就循循善诱地说：“既然嫌这个工作不好，你就更应该好好学习，难道甘心考不上回来继续做自己不满意的工作吗？”
叶子璐只用一句话，就彻底地秒杀了颜先生，她风轻云淡地说：“那就凑合活着呗！”
颜珂：“……”
叶子璐甚至还非常有爱心地安慰了一下他：“我知道你现在也挺不好受，谁遇上这种事也好受不了，我看你啊，跟我一样想开点就好了，你想啊，在人身上也是活着，在熊身上不也是活着吗？”
颜珂目光呆滞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很是长了些见识—他还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人居然能当废物当得如此津津有味。
可是有句老话说：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果然是至理名言。
那天晚上，叶子璐算是在哑口无言的颜珂面前“显贵”了一回，于是没过多久，她就 “受了罪”了。
她才明白，有些时候，不是你想凑合活着，就真能凑合着活下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