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娘笑了说:“问我?你去县上干啥的?没打听来?”
春儿爹叹了口气说:“打听了跟没打听一样,还得靠咱自个儿。谁也帮不上忙。”
正说着,春儿背着冒尖的一大筐青草回来了,春儿娘赶忙跑到院子里去接她:
“丫头哎,你咋背恁多呢,看把身子骨压坏了!”
春儿爹也跟出来说:“春儿,下回可不敢背这么多了。开春儿了,白天就把羊子牵出去吃草。”
春儿娘说:“还说呢,谁有这工夫呀。你是公家的人,压根儿就指不上,春儿要上学,我呢,又是忙里忙外的,很不得长出把只手来。”
春儿爹说:“我这回去县上还真打听来了,说是山东那边有一种草,叫‘串叶松香草’,是专门给小尾寒羊吃的。可以像韭菜似的种在自家地里,割了一茬又长一茬。”
春儿用她娘给她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说: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春儿爹说:“可不是。人家在报上登了广告,一块钱一斤草籽儿。把钱寄过去就寄草籽来,都不用去人。”
春儿娘说:“那敢情好。往后咱春儿就不用上后山跑那么远了。”
春儿爹说:“是啊。我把地址都抄下来了。回头问问,谁家想买草籽,把钱敛上来一起寄去。”
春儿娘说:“把钱寄那么老远,你吃得准吗?别把大家伙儿的钱打了水漂,到时候落埋怨。”
春儿爹想了想说:“也是的。那就咱家先试试,没问题了,再告诉大家。”
春儿娘忽然说道:“对了,那澳大利亚的布朗两口子……”
春儿爹打断她说:“你可别说啥两口子,周干部说了,对外国人现在都兴叫先生、太太。”
春儿说:“布朗先生好!布朗太太好1
春儿娘笑了说:“春儿从电视上听说那澳大利亚到处都是牧场,那布朗……他们又是牧场主,肯定会养羊。等他们来了,让他们教教咱。”
春儿爹想了一下才说:“也不见得。我琢磨那外国的牧场主就是咱中国解放前的地主,自己是不干活的。”
春儿说:“娘,啥是地主呀?”
春儿娘说:“就是剥削穷人的坏人。”
春儿说:“爹,坏人为啥要资助咱,咱又为啥要招待他们呢?”
春儿爹一下子就给问住了。说心里话,做为一个党员,从打有了国际计划这一回事儿,他心里就一直结了个疙瘩。那些资助者都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人,咱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人,为啥要他们的资助?不过,既然人家周干部说了,这是派给莲花村的任务,他也只能个人服从组织,想不通也要执行。可是,要是他家的资助者是个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人、农民,或者是教师、售货员的,也还凑合了,没想到又偏偏是个外国地主。实在是让他心里觉着别扭。可是,他又不好说什么,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他能说啥呢?更想不到的是,又偏偏是他家的资助者要来,周干部还说要他给全村的人带个好头,这不是专门和他这个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过不去吗?可是,他又不敢跟县上的领导说,怕挨批评,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挨批评。他也不能对春儿娘和春儿说,怕越说越复杂,尽管他也不知道会有多复杂。但是,现在,春儿已经把这个不知道有多复杂的问题提出来了,他不想说也得说了。
“这个……这个……”
春儿笑起来说:“爹,您咋结巴了?”
春儿娘也说:“她爹,这又不是给全村儿做报告,都是家里人,有啥说啥呗。”
春儿爹又吭哧了半天才说:
“说啥呀,我自己也不知道为啥呢。”
春儿又笑了说:“哎呀,俺爹也有不知道的事儿呀。”
春儿爹的脸顿时憋得紫红。春儿娘就出来解围说:
“谁说你爹不知道了,你爹是想让你自个儿去动脑筋呢。”
春儿说:“真的,爹?”
春儿爹赶紧就坡下驴说:“可不是咋的。那资助是你的,那羊子也是给你的,还有那布朗先生和布朗太太也是来看你的。这些问题不问你问谁呢?”
这回,又是春儿被问傻了。想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不管。等布朗先生和布朗太太来了,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好人坏人。”
春儿娘说:“俺家春儿真是长大了,一看就知道好坏了。”
“那当然,说话我就小学毕业了。下半年我就上初中了。”
春儿爹说:“你能保证考上?”
春儿说:“那是。就怕您没钱供俺呢。”
春儿爹说:“只要你能考上,我就答应你,卖他一头小羊供你。”
春儿娘说:“你刚才不是还说,那羊子是春儿的吗?还得你答应才能卖呀?”
春儿爹又红了脸说:“你到底帮谁呀?”
春儿娘说:“只要咱家能兴旺,我谁都帮。”
春儿爹说:“那你先帮帮你自己吧。布朗他们来了,吃啥喝啥,可都是你当家了。”
春儿娘立刻急红了脸说:“嘿,不是让你去打听的吗,怎么又推到我头上了?”
春儿说:“娘,您急啥呀,每回县上来人,乡里来人,不都是您招待的?不都招待得好好的?”
春儿娘说:“这不是外国人吗?”
春儿说:“汤姆森是不是外国人呀,还不是吃得他直舔鼻子。临走时还一个劲儿地说‘OK!OK!’”
春儿爹说:“俺家这丫头真是长本事了,连外国话都会说了。”
春儿说:“这算啥,听说上了初中,还开英语课呢。对了,这回布朗他们来了,我得跟他们学着说点儿英语,到时候一上初中,我就跟老师用英语说:‘你好!’、‘再见!’。老师一定会惊讶地问我:‘噫,你这穷山沟里的小学生,跟谁学的英语呀?’我就会神气地告诉他,是正宗的外国人教我的。”
春儿娘拍了一下春儿的肩膀说:
“这丫头,真是成精了!到时候人家布朗他们来了,你别吓得溜边儿就不错了。”
春儿爹说:“好了,你们两个,别耍嘴皮子了。我跑了这半天,午饭还没吃呢。”
春儿娘说:“还真是的。赶紧的,吃完饭我还得扎鞋底子,等人家来了就没空了。”
春儿拿起炕上的鞋底子看了看说:
“娘,这鞋底子恁小啊。我在电视里看见人家澳大利亚人个头特高,块头特大,指定脚丫子也大。”
春儿娘说:“那你不早说。这会儿做新的也不赶趟儿了。就只当送给他们家孩子的吧。”
春儿爹说:“你以为人家真的会往鞋里头垫呐。这是礼物,工艺品,带回去搁家摆着,墙上挂着。别的外国人来了,看个稀罕。”
春儿娘说:“跟真的似的,你咋知道?”
春儿爹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咱春儿那条羊绒裙子当真穿过?不也是放在那儿专门给人看的吗?”
春儿娘点点头说:“也是的。”
春儿说:“爹,俺娘都有给人家的礼物,我要不要给呀?”
春儿爹说:“那还用说。人家可是你的资助者,可是专门来看你的呢。”
春儿说:“俺又不会扎鞋底子。拿啥做礼物呢?”
春儿爹说:“这就得你自己动脑子了。”
整整一个晚上,春儿都在想着送礼物的事,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第二天还迟到了,挨了文静爹的批评。
放学后,春儿又像往常一样,约了文静一起去后山割草。春儿就让文静帮她出出主意。
文静想了一阵子才说:“要送也得送人家澳大利亚没有的,人家外国人稀罕的东西才行。”
春儿说:“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啥呀?你俩又背着我说悄悄话呢。”甜杏背了书包从后边追上来喊着。
文静说:“你尽忙着回家开电影院呢,哪有工夫跟我们说悄悄话呀。”
甜杏说:“你别编排人。今儿个我还就是不回家了,还就是要听你们的悄悄话。”
文静说:“那好啊,你就跟着我们上山去割草吧。”
甜杏说:“去就去。俺好久都没去后山了,俺还正想去看看长没长蘑菇呢。”
文静说:“你是怕俺跟春儿把那蘑菇给贪污了?”
甜杏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春儿说:“好啦,好啦。人家都愁死了,你俩还斗嘴玩呢。”
甜杏说:“有啥好愁的?连外国人都要去‘拜访’你了,多神气多金贵啊!”
春儿说:“还说呢。人家来了,我总得送人家点儿稀罕的礼物吧?你说送点儿啥呢?”
甜杏说:“人家上回送你那么金贵的羊绒裙子,你就是送他们一头小羊也不过分。”
春儿说:“人家布朗先生是牧场主,人家有好几百头羊子呢,会稀罕俺家的小羊?再说了,澳大利亚那么远,怎么往回带呀。”
“那倒也是的。”机灵的甜杏也没词儿了。
在后山上割草的时候,三个好朋友都不吭声,各自动着心思。
太阳快要落山了,一只大金盘子似的隐现在西边那片灿烂的彩霞里。东边,那座送出了太阳的莲花山,却高高地耸立在天际,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肃穆宁静。
文静看了一会儿西边的落日,又看了一会儿东边的莲花山,忽然说道:
“春儿,你画张画儿吧,你们看,咱莲花山的日落多美呀!”
春儿和甜杏都站了起来,看着西边的天空。
甜杏说:“我觉着莲花山的日出更好看呢。”
文静说:“那就画日出呗。”
甜杏说:“对呀,画一座老大个儿的莲花山,咱仨正站在山顶上看日出。”
春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
“可是,咱又没在莲花山上看过日出。”
甜杏说:“还说呢,还不是都怪你们俩。”
文静说:“等布朗先生来了,咱们就建议他们去看莲花山日出,到时候咱们跟他们一起去不就结了?”
春儿说:“对呀,布朗他们是俺家的客人,俺爹也得陪着去,咱就不用害怕了。”
文静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到时候俺爹说不定也会跟咱一块儿去呢。”
春儿说:“到时候,我就不光画上咱们仨,还得画上俺爹、你爹,还有布朗先生和布朗太太了。”
甜杏也兴奋起来说:“哈哈,多有意思。四个中国人,黑头发,黑眼睛,两个外国人,黄头发,蓝眼睛,站在白云缭绕、绿树成荫的莲花山顶,看着一轮红日从灿烂的朝霞里喷薄而出、冉冉升起。”
文静惊讶地说:“哟,甜杏,啥时咱也变成诗人啦?”
甜杏得意地说:“这有啥大惊小怪的。电视里的主持人都这么说话。”
春儿说:“哎,你刚才说了那么多种颜色,我又没有彩笔,怎么画呀?”
文静说:“找二蛋子借他的外国笔呀。”
春儿说:“二蛋子的外国笔也只有三种颜色,哪儿够呀。”
甜杏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晃着她那满头的彩色皮筋儿说:
“我有主意了。用布贴画儿。”
春儿和文静一起问:“啥是布贴画儿?”
甜杏继续晃着脑袋说:
“不知道了吧?这是我从俺家的电视上看来的。”
文静说:“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甜杏说:“就是在一张硬纸板上,用碎布头儿拼成一副画儿。可好看了。”
文静说:“那咋拼呢?”
甜杏说:“绿色儿的当树叶儿,红色儿的当花儿,蓝色儿的当天空……”
春儿抢着说:“白色儿的当云彩……”
文静也忍不住说:“对呀,对呀,咱村虽然穷,可家家都有五颜六色的花布头儿,咱们去敛点来不就成了?”
春儿立码高兴起来说:“甜杏,你可得教我怎么贴呀。”
甜杏说:“那还用说!”
文静说:“还有我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