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布朗夫妇就开始了对莲花村被资助儿童家庭的拜访。如果说头天晚上布朗夫妇还是一种探亲访友式的放松的话,这一天,他们却完全处在了一种紧张认真的工作状态中。首先,在吃早饭的时候,他们就和春儿爹商量好了,把莲花村所有的被资助家庭列了两份名单。然后,他们就拿着其中的一份挨家挨户地去拜访。
陈记者一大早就到文静家去采访了,所以,陪同布朗夫妇的只有春儿爹。又因为这天是星期六,小学校不上课,所以,春儿也自告奋勇,要跟着他们去看热闹。好在布朗夫人是个中国人,不但可以自己和莲花村的人们交流,而且还可以给布朗先生当翻译,只需要春儿爷儿俩给带带路就行了。
布朗夫妇每到一家,都要仔细地观看他们的住房、家当,都要认真地询问他们的吃穿、收入,特别是要到他们的羊圈里去看看他们的小尾寒羊。
春儿原本就有心要跟着布朗夫妇学几句英语,她发现,每到一家,布朗先生都会在布朗夫人说了“你们好1之后,跟上一句“Good
morning!”或者是“Howdoyoudo!”春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听了几遍也就会跟在布朗先生后边说了,而且还学得惟妙惟肖。布朗夫人听了,忍不住在春儿的脸蛋儿上亲了一下说:“好样儿的,等回头有空,我再多教你几句。”
春儿原本无心听布朗夫妇讲怎样喂养小尾寒羊的事情。因为这些都是大人才关心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着听着,还就听得津津有味起来。她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布朗夫妇的年纪和自己的爹娘差不多,可为什么他们就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有那么大的本领?
他们知道二蛋子家的母羊为什么会拉稀,又怎样才能治好;他们知道莲妹子家的小羊为什么不长个儿,又怎样才能长得快。他们告诉大家,怎样才能保持羊圈的卫生,怎样才能让羊子感到舒服,又怎样才能让羊子长得肥壮。他们告诉大家,几时应该放养,几时应该圈养,几时应该远放,又几时应该近放。他们还告诉大家,啥样的母羊下崽多,千万要像自家的女人怀胎坐月子一样吃好照顾好;啥样的公羊出毛多,千万不要随便卖掉。他们甚至还会随口说出,世界上的羊有多少个品种,每种羊的名称、模样、生活习性、生长环境,以及各个品种之间的杂交演变过程等等。
有时候春儿觉得,布朗夫妇有点儿像乡里县上来的干部,他们都对莲花村的人们那么关心亲切,那么耐心友好。可有时候她又会觉得不怎么一样,因为布朗夫妇仿佛知道天底下所有的知识,而且还能把它们有根有据有滋有味地教给莲花村的人们,可县上乡里的干部却做不到。
不到一天的工夫,布朗夫妇就成了春儿崇拜的对象。她一会儿是幻想,要是有一天,她也能像布朗夫人那样,好好地读书,一直读到大学,一直读到外国,一直读到像布朗夫妇那样,懂得天底下所有的学问,那该有多么好呀!她一会儿又叹气,人家布朗夫人生在四通八达的北京城,她却生在偏僻闭塞的穷山沟,就算她有这份心这份胆,可又有谁能给她这种能力这种机会呢?
布朗夫妇整整在村里转了一天,走了十来户人家。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回到春儿家。
春儿娘已经把晚饭做好了,鲜灵灵香喷喷地摆了一桌子。
春儿爹走到半道又被人叫去了。春儿到底是年纪小,走了一天也累了,一屁股就坐到东屋的炕上不动弹了。
布朗夫妇却像没事人似的,站在院子里,一边用凉水洗脸,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外国话。
春儿娘说:“瞧这小两口儿,多贴心儿呐。”
布朗夫人说:“您和春儿爹不也一样?”
春儿娘说:“哪能一样呢。这一年到头的,白天要忙活吃的穿的。他爹还得操心全村儿的事儿。这晚上呢早就累得拾不起个儿来了,哪还有心思说贴心话儿呀,尽剩下打呼噜了。”
布朗夫人把春儿娘的话翻译给布朗先生听,布朗先生就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布朗夫人叹了口气,却没有翻译给春儿娘听。
这时,就听见春儿嚷嚷:
“娘,我都快饿死了。”
春儿娘就说:“咱这就吃饭。你没看见,早就做好了等你们呢。”
布朗夫人说:“等村长回来一起吃吧。”
春儿娘说:“甭等了,他可是没准儿。”
布朗夫人又问:“那陈记者呢?”
春儿娘说:“在小学校呆了一天,还没够,还让文静送信儿来说是在那边吃晚饭。”
在饭桌上,春儿想起了去莲花山的事儿,就问布朗夫人:
“你们累不累?”
布朗夫人说:“不累,这算什么。只是走走看看罢了。在我们的牧场上,有时要背着东西走几十里路呢。”
春儿高兴起来说:“真的?那咱们明天去爬莲花山吧?”
布朗夫人说:“莲花山?好玩儿吗?”
春儿说:“当然啦1
“哦,那上面都有些什么呢?”
春儿摇了摇头说:“我也没去过。”
“没去过怎么知道好玩儿呢?”
春儿说不出话来,脸蛋儿憋得红红的。
布朗夫人笑了起来,用手摸了摸春儿的脸蛋儿说:
“哇,好烫呀。你发烧了?”
春儿的脸涨成了紫红色。布朗夫人这才在春儿的脸上亲了一口说:
“咱山里的孩子真实在。阿姨逗你玩儿呢。”
春儿娘说:“可不是吗,咱这山沟沟里头的孩子,啥世面都没见过。不要说县上乡里,就是咱这莲花村一天到晚都能见着的莲花山,也没几个去过呢。”
布朗夫人顿时精神抖擞起来,放下饭碗,拉起布朗先生就往外跑。
从春儿家的院子朝东望去,高高耸立的莲花山已经被夜幕吞食得只剩下一个黛青色的山顶。
春儿说:“听说那山上还有莲花仙子呢。”
布朗夫人说:“真的?”
“听说那个莲花仙子后来就变成了山顶上的莲花石。”
“为什么呢?”
春儿的脸又红了:“我说不好。文静她爷爷活着的时候,讲得可好听了,听了好多遍还想听。”
“那文静会讲吗?”
春儿摇了摇头:“文静不会,可文静爹会。”
布朗夫人叹了口气说:
“春儿,这可是你们莲花村的传统呢。你和文静要会听还要会讲。不但要讲给我们这些外来的人听,还要将给你们的后代,让他们子子孙孙永远讲下去……”
“这是哪儿来的大教授呀,跑到山里头来讲政治课呢。”
随着声音,陈记者出现在院子门口,身边还一左一右地跟着文静和甜杏。
布朗夫人笑了说:“小学校终于放学啦?”
春儿娘忙着去屋里搬桌子凳子,春儿也高兴地招呼着她的两个好朋友。
文静说:“春儿,你跟布朗阿姨说了吗?啥时去莲花山?”
春儿说:“正说着呢,你们就来了。”
甜杏说:“那啥时去呢?”
春儿乐了说:“看你急的,还没说到那儿呢。”
“说到哪儿了?”陈记者插进来问。
“说到……说到……”春儿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看布朗夫人。可是,布朗夫人就是不肯接她的话茬,也拿眼睛看着她,鼓励她把话说下去。
“我们正说到,莲花山上有莲花仙子,莲花仙子后来又变成了莲花石。”
布朗夫人说:“还有呢?”
春儿的脸蛋儿又红了,不过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去:
“还有,阿姨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会讲,文静的爷爷讲得可好听了。阿姨又问文静会不会讲,我说也不会,阿姨就说,我们不但要会听还要会讲。”
布朗夫人见春儿到此就打住了,又催着她说:
“还有呢?”
“还有、还有、阿姨说我们不但要讲给外来的人听,还要讲给我们的后代”
“哎呀,臊不臊呀?”
甜杏忍不住叫了起来。春儿呆了一会儿,等她明白过来时,不但脸蛋儿涨成了紫红,眼睛里还含满了亮晶晶的泪水。
布朗夫人却放声笑了起来说:
“春儿,好样儿的。就这么练上几次,不要说是讲莲花山的故事,就是全世界的故事都能讲了。
一直在为春儿捏着把汗的春儿娘也松了口气说:
“春儿多咱也没说过这么囫囵的话。跟你阿姨多学着点儿。赶明儿去乡里上县里咱都不憷了。”
陈记者说:“何止是乡里县上,就是到省里到北京,咱也不在话下。对吧,春儿?”
布朗夫人说:“岂止是到省里到北京,就是出国打世界,春儿也能办到的。是吗,春儿?”
春儿看了看她娘,又看了看她的两个好朋友,又想了一会儿,突然问布朗夫人:
“阿姨,去外国上学要花好多好多钱吗?”
顿时,院子里的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布朗先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用英语问了布朗夫人。随后又用英语说了几句,并且示意布朗夫人翻译给春儿听。
布朗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略通英语的陈记者就抢先对春儿说道:
“布朗先生说了,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不应该是钱,而是个人的努力和自信。”
说完这话,陈记者又迅速对布朗夫人说道:
“站着说话不腰疼!赶明儿回去好好开导开导。”
布朗先生瞪着眼睛等着听翻译,布朗夫人却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过头去问陈记者:
“开导谁?”
陈记者反问道:“是谁站着说话不腰疼?”
布朗夫人笑了起来说:“好啊,这倒是个学术问题。我问你,现在咱们都是坐着在说话,你的腰疼了?”
陈记者不说话。
布朗夫人又问春儿:“你腰疼吗?”
春儿摇摇头。
布朗夫人又问春儿娘:“你岁数大,你腰疼了?”
春儿娘说:“听你们说话,开心着呢,怎么会腰疼呢?”
布朗夫人就接着说:“听见了吗?是不是站着说话,并不是问题的原因。关键在于你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开心。”
陈记者学着布朗夫人的腔调说:“绕了半天,你不就是想说,有没有钱并不是问题的原因,关键在于你愿不愿意。对吗?”
布朗夫人哈哈一笑说“到底是当记者的,反应灵敏。”说完又转过头去把她们的对话翻译给布朗先生听。
一直用心听着的文静这时插话说:
“两位阿姨,我提一个问题行吗?”
布朗夫人点了点头说:“好啊,聪明的孩子才会提问题。”
文静说:“为什么有些我非常愿意做的事情,非常努力去做的事情,可就是做不成呢?”
陈记者哈哈一笑道:“童言无忌,何况还是个聪明的童言。”
布朗夫人不睬陈记者,和蔼地对文静说:
“都是些什么事情呢?说来听听。”
文静想了想说:“比如,我和春儿、甜杏早就想去莲花山上看日出,说了好多回,也努力了好多回,可是,直到今天还是没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