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乐冰本是不想开口的,她虽天性单纯,但不表示她脑子不好,柳天仙明目张胆对苏雅博的讨好,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偏偏苏大少不知哪来的兴致,竟然点名要她开口。
说便说吧,黎乐冰是个直肠子,没有柳如霜那般弯弯绕绕,直言不讳道:“淡,跟水似的,没有酒味。”
黎乐冰话音刚落,柳如霜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面色就跟她的衣衫一样青绿。
“哈哈哈哈……”苏雅博不仅没有因为“娇妻”的出言不逊而感到难堪,反而觉得黎乐冰的直爽性子可爱得紧,“噗嗤”一声之后就大笑出声,直把柳天仙笑得更加尴尬。
“如霜果然不擅此道,酿的酒竟是这般让人可笑。”柳天仙不愧是各中高手,僵硬的笑容立即被楚楚可怜的委屈替代,好似批评她这酒淡如清水的黎乐冰是害她伤心的千古罪人一般。
“谁说的!柳姑娘这酒醇美清香,回味无穷,简直是琼浆玉露!”张杉一见有机可乘,便开始对着柳如霜大献殷勤,可是话一出口,又想起刚才说她酒淡如水的是另一个大美人,眼角余光看向黎乐冰,讪笑两下,又道:“嫂夫人定然是鲜饮美酒,没有比较,才会不知这青梅酒的妙处。”
听到“嫂夫人”三个字,柳如霜微垂着双眼里划过一丝精光,方才苏雅博直呼这女子闺名的时候,她心里便有了计较,现在张杉又叫这她为“嫂夫人”,显而易见,她该就是苏雅博的妻子。只是她没想到,花心成性的苏大少竟然会带着自己的妻子逛艺馆!该说是苏大少宠溺爱妻呢还是这苏夫人太过豪迈?
柳如霜依旧螓首微垂,对于张杉的劝慰似是充耳不闻,她要的,是苏雅博的话,批评也好宽慰也罢,只有苏雅博开了口,她才能接得下去。
“柳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终于,苏雅博如某人所愿开口了,“这酒味道虽淡,但胜在清雅,若是放在酷暑饮用,想必别有一番风味,只是现下秋意正浓,还是雄黄更得我心。”
柳如霜收起悲戚的表情,立即吩咐小厮收了青梅酒换上了微温的雄黄酒。
苏雅博浅酌了一口杯中雄黄,面上露出满意之色,柳如霜看了,心里不禁松了口气,温言道:“既有这雄黄酒,我便唱一折《白蛇传》中的《断桥》为大家助兴,如何?”
“好好好,有柳姑娘金嗓,那是再好不过。”张杉连忙拍手起哄,就怕柳天仙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不高兴。
黎乐冰拿着酒杯,这次倒喝得没有那么快,杯里的酒还有一大半。
苏雅博又小啜了一口杯中美酒,才对着柳如霜微微点头:“那就有劳柳姑娘了。”
柳如霜起身,简单整理了衣衫,摆了个亮相之后,便开口唱曲。柳如霜一人分饰三角,借着身形姿态,唱腔表情,区分三个角色的不同。《断桥》这一折,唱的是白蛇水漫金山之后与许仙重会,两人互诉衷肠,悲情交织。
虽然角色有三个,但唱词最多的还是白蛇,字字句句无不情真意切,虽然这一折的唱词是悲大过于喜,但被柳如霜惟妙惟肖地演绎之后,她的风姿身段早已盖过戏文中的悲伤。
一曲唱罢,柳如霜借着喝茶润嗓的功夫偷偷打量苏雅博,见他正带着欣赏的眼神看自己,心里不禁欢欣甜蜜,对着苏大少悄悄送了一个秋波。
黎乐冰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只觉有趣,苏雅博的花心韵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刚到苏家第一天她便见识过苏大少的轻佻浮躁,成婚之后,两人达成和平共处的协议,苏大少在她面前也没再显露过油腔滑调的举动,害她差点都要忘了他骨子里的花心性子。
如今竟有机会意外见着他和美人调情,黎乐冰不仅没有身为正房妻子的自觉,而且她只觉得眼前这场面比之柳天仙唱的戏文有趣多了。
黎乐冰都能看出苏雅博和柳如霜那点猫腻,另一个在场的张杉当然也看了出来。顿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张杉对这柳天仙的心思,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但这柳天仙对着张杉的态度,也是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同样是来看她唱曲的客人,但柳如霜对待苏雅博和张杉的态度厚此薄彼、天差地别,纵使张杉再怎么喜欢这柳如霜,心里总也会不舒服,更何况今日柳如霜竟当着他和黎乐冰的面就跟苏雅博暗送起了秋波,叫他怎能咽下心里这口气?
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张杉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对着苏雅博道:“想不到柳姑娘小曲儿唱好,戏也这般会演,若是去了凤仪楼,这头牌的位置,一定就是柳姑娘的了,苏兄你说是不是?”
凤仪楼是苏城最有名的女肆,张杉的言下之意,是要柳如霜认清,她的身份和女肆里的风尘女没有多大区别,也不过是一介卖唱的歌女,没有清高的资格。
柳如霜听了,脸上喜色瞬间消失,笑容虽还挂在嘴角,但却完全没有了笑意。
此时却听黎乐冰问道:“凤仪楼是什么地方?也是和这里一样的艺馆吗?”
“这凤仪楼啊……”张杉看了一眼柳如霜僵硬的面色,抖动着肩膀猥琐地笑起来,“是男人的温柔乡、销金窟,和妙音坊一样又不一样,是嫂夫人进不得的地方。”
黎乐冰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进不去的地方,又和妙音坊有不同,那这地方自然只有……
“凤仪楼是女肆吗?”
张杉笑得抖动的肩膀停了下来,被黎乐冰直白的言语诧异得没了反应。
“凤仪楼的头牌很厉害的吗?也和柳姑娘一样,会酿酒会唱戏吗?”黎乐冰未经人事,也不懂风月之事,边城虽也有女肆,但她也只是听过,并不明白各中道理,如今张杉提来,她也只是顺着自己性子,不懂便问。
黎乐冰哪里会想到,自己这话问得只让在场的另外三人面色更加难看。若说张杉之前是刻意要给柳如霜一些难堪,黎乐冰刚才的话却是直接把柳如霜和女肆花魁作比较,在柳如霜听来,便是对自己的羞辱!
而张杉此刻却是不知如何是好,他虽为人花心,但好歹还是读过书的富家子弟,要他与嫁做人妻的黎乐冰当着她夫君的面讨论烟花之地,一来张杉自问还没有不知廉耻到这般地步,二来若是因此而得罪了苏雅博,最终吃亏还是他自己。
三人之中脸色最不好看的自当属苏雅博了,黎乐冰这不谙世事的性子有时确实有趣得紧,但有时又让人难堪不已,最要命的这还都是她天性使然,就像无知孩童,做的事情算不上错误,只是不懂得人情世故。
苏雅博本就不太乐意带黎乐冰出门,就连到这妙音坊来,都是一时冲动的结果。事实也证明,带着黎乐冰来这等风月之地,果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品酒的心情没了,听曲儿的兴致没了,就连和美人调情的乐趣也变味了。
苏雅博揉揉额角,此时也没有心情去管柳如霜是不是因为自家“娇妻”而受了委屈,也没有功夫去理会黎乐冰是不是玩得尽兴了,匆匆拉着黎乐冰就离开了妙音坊。
徒留柳天仙暗自咬牙,记恨上了天然美人黎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