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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女性的魅力

女性的主题对我来说是揣测不定、探索不尽的,我可以一直观察她们而乐此不疲。那些认为不需要研究女性的人,他们可以成为任何人,但绝对成不了审美者。美学之所以是辉煌的、神圣的,是因为它只与美相关联,也就是说,它只与高尚的思想和女性有关。

女性能带给我心灵的愉悦,能使我恣意发挥美丽的想象。她们就像冉冉升起的太阳,光芒四射,多姿多彩,让原本混乱不堪的语言也熠熠发光。世间每位女子都有这样的女性魅力,她们身上具有最独特的一部分,而其余部分都是以此为中心,和谐地聚集在一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女性的魅力是无止境的,但要具有这种魅力,就必须控制好那一份独特的美,并让其余部分与之和谐相处,否则就会引起混乱,就像人们原本以为一个女孩身上蕴涵着大自然启示的力量,却由于没有很好的控制和协调,最终导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一样。

我欣赏着周围婀娜多姿的女性,品味着她们散发出来的美丽光彩,她们无不让我赏心悦目,流连忘返。我看到她们身上特有的美,也看到她们在整体上的和谐、愉悦与美丽。

每位少女都很迷人,其迷人之处简直数不胜数。笑靥如花,目光中小小的狡黠,美丽的眼睛充满渴求,微微歪着头,欢快活泼的个性,静静的忧郁,敏锐的感觉,情感在瞬间跌至冰点,温柔的怀乡之情,还没来得及忏悔就已经被宽恕的情感,多情的眉,凝聚千言万语的双唇,光洁神秘的额头,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鬈发。神圣的骄傲,谦卑的俯首,天使般的纯洁,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羞怯,曼妙的身姿,轻盈的步履,慵懒安逸的神态,梦幻般的美,没有缘由的叹息,美妙的曲线,丰满的胸脯,浑圆的臀部,可爱的双脚,柔软的小手,这一切都让我心驰神往。

每一位女子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所以从来不需要跟风和模仿。在我尽情欣赏过这缤纷的人生色彩后,在我快乐过、叹息过、期盼过、失望过、微笑过、哭泣过、追求过、恐惧过、胜利过、失败过之后,我把打开的扇子合起来,于是这散乱的一切又会聚集在一起,各个部分又重新组成一个整体。我的心欢呼,我的灵快乐,我的激情汹涌如潮水。我一定能拥有这样的女孩,唯一的女孩,她必定属于我。只要她属于我,就让上帝去得到他的天堂吧。我对自己的选择感到自豪,它是多么明智而了不起啊!对天堂来说,它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因为我拥有了她,天堂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呢?

人们形容女人的存在是一种优雅的存在,这种比喻让人想起植物的生命。就像诗人们喜欢歌颂的那样,女人就像一朵鲜花,但比自然界的鲜花更具理性。她是大自然的产物,完全属于大自然,所以只有从审美上来看她才是完全自由的。从更深的层次来说,女人的自由(fri)首先是通过男人获得的,因此我们说求婚(atfrie),而且男人要向女人求婚。如果男人求婚的方式恰当,就不存在如何选择的问题了。虽然女人需要做出选择,但这种选择如果是在深思熟虑的前提下做出的,那么这种选择就不是纯粹女性化的选择。所以,求婚遭拒对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因为他高估了自己,压根儿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却非要让她做自由的选择。

这是很讽刺的一件事。因为其他因素存在的事物,看起来却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因为男人首先要向女人求婚,然后女人会选择答不答应。在女人看来,她是被征服的人,男人也觉得自己是征服者,最终却要谦卑地跪下来向被征服的一方求婚。当然,这件事完全合理,如果假装看不到以后发生的情况,才是笨拙的、愚昧的。不过,这也是建立在一种深刻认识的基础之上的,即女人是物质,而男人是物质的反映。女人并不是直接进行选择的,相反,是男人先求婚,然后女人才进行选择的。不同的是,男人求婚是提出问题,女人的选择则是回答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男人已经超越了女人,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男人又远远不如女人。

女人完全属于男人,指的其实就是贞操。什么才能表明贞操完全属于他呢?奉献!奉献的对立面是羞怯,但羞怯正好表明女人完全属于他,这就是女人的真实存在。与彻底的奉献相对的就是彻底的羞怯,反过来说,羞怯只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是区别于具体事物的东西,因此我们看不到羞怯的具体表现。但这时候,女性的本质中呈现出了一种残酷感,虽然这种残酷感是抽象的,并不真实,却讽刺了女性本性中的羞怯。

在各种神话、寓言、民间故事的描写中,男人并不像女人那么残忍,说到最残忍、最恶毒的人,无疑是女性。各个民族的民间传说中都存在类似的让人惊悚的故事:男子向一个姑娘求婚,这个姑娘却残忍地杀死了他。法国有这样一个民间故事:一个蓝胡子男人是一个杀妻狂,他在新婚之夜杀死了所有心爱的女孩,但他并不是在从滥杀无辜中寻求刺激;相反,他早已得到了刺激,因此他不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残忍才这样做的。一个唐璜似的花花公子总是拈花惹草,但他并不是从抛弃女人中得到快乐的,而是从玩弄她们的过程中获得快乐的,因此这并不是抽象的残忍。

我越是深入地思考,越觉得我所做的与我的理论是一致的,我坚信一点,那就是女人在本质上是属于一个男人的。属于他的那一刻是如此重要。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女人也许会等很长或很短的时间,但当那一刻到来时,当一个女人真正属于这个男人时,他最初拥有的东西就变得不重要了,身边的一切也不能再影响他。

我很明白有时做丈夫的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说,女人就是他的,女人的一生就是为了丈夫。如果我们听到这样的话,请宽容地对待这些丈夫吧,因为他们的信条就是这样的,而且这个信条根深蒂固。

一般而言,生活在不同阶层的人的思维习惯也不同,一些传统的谎言和无稽之谈更是表现了这一点。要明白女人属于男人的瞬间并不是容易的事,一生都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该是多么单调乏味啊!瞬间就意味着一切,正在经历瞬间的女人就是一切。我不知道这瞬间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结果之一就是孩子的诞生。现在,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始终如一的人,但即使我意识混乱,也想不到会出现那种结果。对此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已婚男人才会懂得。

我几乎什么也不喜欢。我不喜欢骑马,因为这项运动充满了粗野狂烈的个性;我不喜欢散步,走来走去的似乎太耗费力气了;我不喜欢静静地躺在床上,因为我不得不百无聊赖地躺在那儿。我不喜欢这样,我还要再起身,而这,又会出现其他麻烦,我也不喜欢。只能这样说:我什么都不喜欢。

我相信自己,具有敢于怀疑一切的勇气;我相信自己,具有敢于与一切搏斗的勇气;但我没有勇气去知道一切,没有勇气去占领与拥有一切。人人都抱怨世界的平淡乏味,嫌生活缺少浪漫情怀,机会也总是太偏心。我也抱怨生活枯燥,缺少浪漫和想象力,没有如同神话一样需要你对付的铁石心肠的父母,没有水中女妖和洞穴巨人,没有需要你解救的中了魔法的公主。可是,与我奋战的,并为之付出生命的那些生活中的形形色色的东西相比,即使所有的敌人加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这些生活中的形形色色如同苍凉的森冷的夜色一般,映照着我的灵魂和思想。

我的灵魂和思想已经被荒芜掩埋,它们经年累月地受着汹涌的空洞的阵痛和折磨,这真是痛快而又噬人的折磨。难道我的精神必须永远闭口不言、保持沉默吗?还是让我唠叨点什么吧。我需要的是像林修斯神话传说中的锐眼英雄。的眼那么明察秋毫、入木三分,像逼在心头的叹息那样让人恐怖,像大自然的足音那么轻盈执著,像夹雪的阴风那么寒冷刺骨,像仙女艾可无情嘲弄的声音那么恶毒。这种声音实在特别,它的音域要比男低音更深沉,但又比女高音更甜美舒畅,既能哼出圣洁的柔情蜜意的情话,又能吼出狂野愤怒的震天狂嚣。有了这些,我才能呼吸,才能痛快地表达心中所思,搅通肠子里的同情与愤怒的因子。但是,我的话音已经像海鸥的嘶声一样苍哑,已经像哑巴唇间的祝福一样消失已久。

诗人是什么?充其量只是一个不幸的人,他满心忧郁的怆苦,但他需要将唇间的呻吟和哀号变成清新曼妙的乐曲。他们就像被暴君弗拉里斯关押在铜牛内的不幸的人,他们被挂着架在熊熊的火上一点点炙烤。悲惨的呼号传进暴君的耳朵里,他甚至感觉不到内心的恐惧,当这声音传进去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这是美妙的音乐在卢其安的《弗拉里斯》(第一卷,第11页)里,暴君弗拉里斯将大声嚎叫着的犯人关进铜牛内,然后在铜牛的牛鼻孔里插上簧舌,于是让这嚎叫声变成了音乐。。人们却包围着诗人,跟他说:再给我们吟一首吧。这就好像说,让新的痛苦再一次折磨折磨你的灵魂吧,但你的双唇还要像以前一样美妙。因为你喊疼的时候虽然会伤我们的心,其中的音乐却很美妙,让人百听不厌。这时,一个评论家走上前,说:干得好,早就该这样了,这才符合美学原则。众所周知,评论家和诗人相比,简直微小得像一根头发,他缺的是诗人心间的悲怆和唇上的音乐。可以这么跟你说,我情愿去做一个看猪的人,被猪们理解,也不愿当诗人,让那些评论家来说三道四吧。

大家都知道,在一开始最简单明了的人生指导中,孩子们被问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这孩子最先有的是什么?答案是爸爸。生活就是从这样的反思开始的,可惜没有人愿意承认原罪。棒打孩子的始作俑者除了父母还能有谁?

我更愿意和孩子们说话,因为他们是有希望成为理性之人的唯一人选,至少可以这样希望。倘若孩子中有一些已经过早成为理性的人——我的天!

人是多么荒唐啊!他们从不用好手中已经拥有的自由,却总是嚷嚷着索要那还未到手的东西。他们早已得到自由思想的权利,现在却拼死拼活地要什么言论自由。

大家都知道,有那么几种昆虫,它们因受精而死。快乐的死法也许就是如此;生命昂扬到了一种极致之处,快乐被推上了最酣畅淋漓的瞬间,那么死亡必定是不可避免的。

给作者一条劝告,这些劝告几乎每次都很灵验,那就是将你的苦思冥想随机记录下来,让它们印成铅字,许多好点子都是在修改样稿时才一点点呈现出来的,所以你们那些从未想过出版什么的人要鼓起勇气。即使是印刷错误也是不能轻视的,作者有时还因为印刷错误而语出惊人呢,这并不少见。

对于那些与人有关的东西,这是很大的缺憾:要达到欲望的目标,还要通过它的反面,这就用不着我来细说各种性格类型了。这些性格类型如此多,以至于那些心理学家都忙不过来,(忧郁型性格非常富于喜剧色彩,最世俗的性格往往也最抒情,那最厚颜无耻的却往往也最道德,而怀疑者往往最笃定诚实),这些性格类型不胜枚举。我只想说出以下事实:永恒的幸福最初是通过原罪开辟出来的。

除了熟悉的圈子中的那些人,我还有一位亲密的女性友人,或者也可以说是知己,她就是我的忧郁。虽然在身体上我仍然原地不动,但在我快乐的时候,在我工作到一半的时候,她常常来召唤我,将我叫到一边。对我来说,我的忧郁是最忠贞的美人儿。如果我也能如此倾心于她,那该多美妙啊!

有这样一种说理的情形,它唧唧喳喳的、没完没了,它与最终结果的关系,就像埃及王室延续的时间与它的统治在历史上产生的价值息息相关。

当老年的时候实现了年轻时的梦想,很像那个斯威夫特院长江纳生·斯威夫特,英国讽刺作家,后来因疯癫而死。,年轻时他为精神失常的人建好了疯人院,等老了,自己也住了进去。

你一旦明白早一代的英国人是以怎样的心态发现了笑的根源里的暧昧,你一定会不自在,那完全是一种疑神疑鬼的心态。比如,哈特莱英国哲学家和医生(1705-1757)。医生就曾这样说过:最初显露在婴儿身上的笑,其实是初露端倪的哭,它是由痛苦或猛的抑止痛苦时带来的情感激发出来的,这笑声每隔很短的时间就会重复。假如这世上的一切全是阴差阳错的,假如笑真的是泪呢?

有时候,看见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这世界上,你会涌起无限的悲感。前些天见一位可怜的姑娘孤零零地走着去教堂行坚信礼时,我就产生了这种悲感。

柯尼勒斯·尼波斯公元1世纪时的罗马历史学家。曾讲到某个带着骑兵困守要塞的司令官,让自己的下属每天拿鞭子抽打马匹,以防它们因站得太久了而受损。这些天,我也像受了围困一样,为了不让自己因一动不动地坐得太久而受损,我经常大哭,哭累了才罢休。

当我说起我的忧愁的时候,就像英国人说到他的房子,可以说,忧愁是我的城堡。有很多人,他们把忧愁看做应付生活的权宜之计。

我能体会到棋手听到对手跟他说这样的话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一步棋走下去就不能再反悔了。

《阿拉丁》这个故事在这么多年后还能保持新鲜感,就因为它表达了一种在欲望的夸张中产生的烂漫童趣。我们的时代中有几个人有勇气对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的问候置之不理,却带着灵魂的愤怒去希冀、去渴求、去质问大自然的?有些人确实觉得人是照着上帝的形象造出来的,而且我们这时代常常为此喋喋不休,但有几个人敢于真正的自说自话?我们不是都像诺雷顿似的站在那儿又打拱又作揖,生怕我们要求多了或少了?不是吗,每一个高伟的要求最后都渐渐萎缩成一种对自我的病态反思,大声的命令最终变成了嘤嘤的哭泣,一项我们最擅长用的小伎俩。

我已像希伯来的shewa在希伯来文译法中,shewa是加在辅音下的两个圆点,表示后面的元音要读得快一些,轻一些。dagheshlene是加在辅音中的小圆点,表明发音的难度有多大。一样畏缩了,就像daghesh lene一样噤声了,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倒印的字母,难以驾驭这样一个脑袋上长着三条尾巴的怪物。我妒忌我的思想,像银行妒忌自己开的支票一样,我像一个反身代词那样内向。不幸、哀愁和好作品的创作有共同之处,共同之处就在于作者把奖赏置之度外了《马太福音》第六章第6节。。要是哀愁也是这样,那我应该是最幸福的人了,因为我预先把讨厌的麻烦置之度外了,它们却一个不少地跟在我后面。

民间文学的诗情很大一部分表露在它有力的追求和欲望上。相比之下,我们这个时代的追求与欲望是非常罪恶而无聊的,我们向往的那些东西都是属于邻居的。民间文学中的人物完全明白这一点,那就是邻居和他们一样无力占有自己正追求着的东西。而且当这追求与罪恶的欲望关系甚大时,无疑会吓得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当冷酷的理性板着面孔来思考各种可能性,这追求也不会因此而逊色。放倒1003个情妇的唐·璜至今在舞台上昂首阔步,出于对悠久传统的尊重,没人敢真正地笑出来。可要是我们这个时代有哪个诗人想斗胆仿效他的行为,就会被立刻哄下台。

这个情景真是奇怪,当时我看见一个穿着褴褛的黄绿外套的可怜的人儿在街上踟蹰,我竟然为他伤心,替他难过,最令我感叹不已的是那件外套,它让我想起了我在绘画领域最初的涂鸦。这颜色恰好是我当时喜欢的一种主色调,那种色调使我现在想起来还兴奋不已,现在在生活中已经再也见不到了,这真令人伤心。大多数人都认为这种色调太粗俗怆然,又带着诡异的感觉,只适于用在纽伦堡的画上。要是万一又在哪里遇见了这些色调,就难免让人生出些郁悒的情绪,比如现在的情形,这色调落在了某个懦夫或正在遭受不幸的人头上,换句话说,落在那些把这世界当异物一样看待,而这世界也将他们当异物一样看待的人头上,包括落在我的头上,我这个总爱用黄绿色来作为主人公外套颜色的人头上!童年时代的生活色调不也是这样吗?曾经在生活中展露的色彩渐渐变得这般强烈、刺目,我们昏花的双眼都不认得了。

唉!可惜命运之门不是朝里开的,你可以尽自己的力量猛攻,然后闯入,但它是朝外开的,所以你最终对它无计可施。

预兆将来的是什么?将来又会带给我们什么?我不知道,我没有先知先觉。蜘蛛从某个点挂落时,在它面前的是茫茫一片空白,无论它怎么抓爬,都踩不到任何立脚点。这跟它的天性很相合。我也是这样:我面前总铺排延伸着一方茫茫的无限,驱使我前进的是留在我身后的一种前后一致性。这样的生活堪称混乱颠倒、恐怖,并且难以忍受。

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候就是初涉爱河时,没有哪个时刻可以与这个美好的时刻相比,每一次相会、每一次凝视,你都能从中采撷到新鲜的感觉捧回家高兴好半天。

我的生活观毫无意义。我想这是因为某个可恶的幽灵在我鼻子上架了一副眼镜,一副特别的眼镜:一个镜片高倍放大,另一个却高倍缩小。

怀疑者就像鞭子下滚动的陀螺,只有鞭子不停地抽打,他才站得住。和陀螺一样,他自己也站不稳。

在那些荒唐事中,最荒唐的莫过于去做一个吃饭和做事都兴冲冲的大忙人,所以,这样的时刻是最令我开心的:苍蝇在紧要关头叮了商人的鼻尖,或见到他被一辆疾驶而过的马车溅了一身污泥,或见到他瞪着眼看着吊桥在他自己面前收起来了,自己却还没来得及过去,或看见从屋顶上不小心掉下瓦片,砸得他一命呜呼。那时,我会开心得不得了,并且会哈哈大笑。是呀,谁又能忍住不笑?他们,这些推推搡搡地挤做一团的人都做了些什么事?他们不就是跟那个家庭主妇一样,当屋里起了火,情急之下只抢救出了一把夹火钳吗?他们又从生活的大火里救出了什么东西呢?

一般来说,我对继续生活下去缺乏耐心。我并不忍心看到那些草长叶落的事,既然不想看到,那就看也不去看了。我只是一个云游四方的学究,我只倥偬于生活中那些稍纵即逝的念头。

随你问什么好了,但你最好别问我原因。少女无法给出理由也许还值得原谅,不是说了吗,她的生活就是在感情里讨到的。我可不是这样。通常,我的理由太多,而这些理由之间又相互扯皮、拆台,因此我索性不给理由。这好像原因和结果之间出了什么故障,没有相互连接好;也像一个巨大的强壮的原因却造成了琐碎得不起眼的结果,或者是没造成任何结果。可有时候,很小的因素,小得可以忽略不计,造成的结果却出乎意料得巍峨壮观。

现在来谈谈生活中那些天真无邪的快乐吧。在谈论之前,你首先要承认,这快乐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它过于天真无邪。再就是,你陶醉在它们之中的时候也必须有节制。医生给我开节食菜谱真的很有必要,我只需要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戒某几样食物就行了,但假若让我在节食菜谱里再节食,那就太没道理了。

生活就像端在我面前的一杯苦酒,我必须像喝药似的、慢慢地、一滴一滴地喝下去。

没有人会死而复生,没有人不是号哭着诞生的。他想进入生活,没有谁去请他;他想抛开生活,也没有人去拦他。

时间飞逝,而生活就像小溪,正潺潺地流着,人们说着诸如此类的话。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些呢?时间是立正着的,所以我也只好立正。我筹措的那些计划都落实到了自己身上,比如我想吐痰,结果却吐到了自己脸上。

一大早起了床,到晚上再乖乖回床上。我对夜的感觉是最好的,熄了灯,将柔软的凫绒被盖在头上,看看房内,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好的,就先这样吧,晚安,在说着的时候就钻进了凫绒被中。

我最拿手什么事?我有时候什么都不拿手,但有时候什么都很拿手。这是一种非常少见的才能,只是不知道这世界会不会看重这种才能?只有上帝知道那些做女仆的姑娘们是否都发挥出了自己的才能,她们要么找一个什么都能干的女仆位置,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就找一个什么都不用干的事干。

你应该试着揭开一种神秘,不光是别人身上的,也是你身上的。我研究我自己,研究倦了,就点上一支雪茄,随意漫游:只有上帝知道他想用我来表达什么,或者说他想从我身上挖掘出什么。

即使怀孕的女人也不会像我一样,有那些稀奇古怪、神秘兮兮的向往。我有时向往的是那些微乎其微的琐事,有时却关系到最崇高的事业,无论是哪一样,都饱蘸了刹那间充盈灵魂的激情。每当这时候,我就想美美地喝上一碗荞麦粥。记得在学校时,我们总是在星期三喝上一碗。噢,我清清楚楚地记得,端上桌时它是多么柔匀滑润,黄油看起来真像再美不过的笑脸,荞麦粥看上去让人的整个心都是暖暖的,而我越发饿,于是迫不及待了!我的亲亲,多好的荞麦粥啊!即使要用我的出生权甚至更宝贵的东西去换,我也心甘情愿。

魔术家维吉尔将自己剁成几块,扔进锅里煮一星期,就可以恢复青春。他雇了一个人守在锅边,谁也甭想偷看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守锅人实在无法抵挡心中的好奇,于是打开锅盖,但打开得太早了,维吉尔像婴儿一样啼哭了一声后消失不见了。这就像我自己,我也偷看了锅内的秘密,这是一口生活及历史演变的锅,我的结局大概也是变成婴儿。

人实在不该丧失勇气。当不幸从天而降,眼看就要把你压垮,就在这紧要关头,上天会赐给你一只帮助的手。在上一次晚祷中,约斯泼·莫顿牧师就是这么教导听众的。我一直在广阔的天空下旅行,但从未见过天上垂下一只手的景象。不过前些天一个人去徒步旅行,却幸运地见到了这一幕,但并不是一只实际的手,而是一只看似胳膊的东西伸向天空。我顿时豁然开朗,心想:要是约斯泼·莫顿牧师就在这儿,他也许能断定这是不是他指的那个现象。我正在琢磨时,一个旅行者和我说话了。他指指头顶的天空说:您看到那根排水管了吗?这东西在这些地方很少见。如果水流很急,它们有时能把整幢房屋冲走。主啊,请你保佑我们,我在心里说,这真的就是排水管吗?我拔腿就跑。不知约斯泼·莫顿处在我的境地时会怎样做。

让别人去抱怨这是一个多么罪恶的时代吧。我要抱怨的是它实在卑劣,因为它缺乏激情。男人的思想软弱单薄,就像花边似的,他们像绣花女一样可怜。他们的所思所想都如此卑琐,以至于罪恶不起来。要是有这般思想的虫豸,那还好歹能当罪恶看,但这对依照上帝的形象而造的人来说还不够格。他们的情欲有一种暗晦的委靡的色彩,他们的激情还睡眼惺忪。他们像店里的伙计一样尽职尽责,他们的德行却像犹太人,想从每一枚钱币上克扣一点。他们认为你即使像上帝一样精明地管着账目,他们仍能顺利地瞒过你。让他们滚开!我的灵魂总爱回到《旧约》和莎士比亚的时代,因为在那些时代里说话的起码是人:他们仇恨,他们相爱,他们攻击敌人,他们诅咒好几代敌人的子孙,他们能犯罪。

我这样划分自己的时间,一半用来睡眠,另一半用来做梦。我从不在睡眠的时候做梦,否则就太可惜了,因为睡眠堪称天才的最高成就。

让自己更完美是人类的最高理想。现在我脚上生着鸡眼,做起来恐怕就容易多了。

我生活中的收成简直算不上什么,只不过是一些情绪、一些不同的色彩罢了。我的收成很像画家画的表现以色列人穿过红海的画。为了更好地表现这一点,他将整堵墙都涂成了红色,表示以色列人在上帝的指引下穿过了红海,而埃及人都不幸被淹死了。

大自然最终还是承认人类是具有尊严的。当你想吓唬那些鸟儿不要进入树林,你就绑一个像人形的东西在那儿,像稻草人一样,只要具备一点点和人相似的地方,鸟儿们也能心生敬畏,躲得远远的。

为了让爱多一点诗意,在爱孕生的当儿无论如何得让月亮洒下一些美丽的银辉。就像阿比斯古埃及古城孟斐斯的圣牛。一样,为了成为真正的阿比斯,他必须被笼罩在月色下。为了生下阿比斯,母牛也必须沐浴在月色里怀胎。

最确凿的关于生存残酷的证据,是通过反思生存的荣耀得来的。

大多数人在追求快乐时都有些心浮气躁,常常太过着急,一不留神就追过了头。他们个个都是城堡门口的侏儒,看守着被俘虏的公主。一天中午,他一不注意打了个盹儿,醒来后发觉公主逃走了。他飞快地穿上他那双一步能走几十里路的靴子,哪知道才一迈步就把公主远远地抛到身后了。

我的灵魂无比沉重,连思想也撑不住它了,没有哪一阵风能将它吹起来,就是吹起来了,也无非像暴风雨前低飞盘旋的鸟儿一样,斜斜地掠过地面。我内心最深处被阴郁、焦躁笼罩着,就像地震的预兆。

生活太空洞了,毫无意义。我们去埋葬死人,我们跟着他来到墓地,每个人都例行公事一样在他身上盖上三锹土;我们乘马车去墓地,又乘马车回来;我们想到前面还有漫长的时间在等着我们,以此来安慰自己。七个七年意味着什么?我们为什么不一次性了断?我们为什么不留在那儿,与他一起被埋葬?我们可以抓阄,看谁是最后留下的那一位,他将给前面的死者铲上那最后的三锹土。

姑娘们不能取悦我。她们的美消失得像梦一样干净,现在来想还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她们忠贞不渝——是的,她们从来都忠贞不渝!她们从不朝三暮四,只会忠贞不渝——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我侥幸发现了一个例外,她的独特让我高兴,但她不能让我一直高兴下去。她要么彻底忠贞不渝,这样一来,我就活该成了自己的牺牲品,自己的热切的试探性的牺牲品,因为我得去迁就她的忠贞不渝。如果不这样,她就不那么忠贞不渝了,我就不得不一次次重复这一套。

可怜的命运!你白白描画了自己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就像一个老婊子,你白费力气地摇响了拉客的铃;你让我感到厌烦;总是老样子,一直这样。一点也没什么新样儿,总是重复以前的样子!来吧,睡眠和死亡,你从不许下诺言,临了却什么都收容。

快听这提琴奏出的两支非常相似的旋律!在这儿,在这条街的中央,就在这一时刻,有两支相似的旋律回旋往复。难道我失去理智了?难道是因为我的耳朵对莫扎特过于喜欢,所以竟不能再听到别的,而从心里创造了这歌声?这是众神怜悯我而赋予我这个神殿门口可怜的乞丐如此这般的音符?是他们给了我一只创造音符自己听的耳朵吗?我只听到了这两支旋律,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听见。它们常会从序曲的合唱音调中奔跃出来,在这儿,它们却从街上的嘈杂声和混乱的背景中被隔离出来了,并且展示了神奇的启示——一定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因为我已经听见轻快的舞乐调子了。瞧,真要谢谢你们,因为你们,一对可怜的艺术家,我才有了这快乐。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穿一件绿卡尔美克呢外套,很大的鲸骨纽扣,外套很长的男孩用下颏紧紧夹住小提琴的一端,帽檐把眼睛完全遮盖了,手藏在手套里,但那手套没有手指,手指已经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另一个人年龄看起来大一些,穿着松绒披肩。他们都是盲人。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应该是向导,站在他们前面,手捂在围巾里。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围起来,我也走过去,很多是喜欢这音乐的人:一个背着信袋的邮差站在那儿,一个小男孩,一个看起来做女仆的姑娘,两三个搬运工都站在他们身边。在此期间,一辆装备考究的马车轰轰地驶过,接着来了一辆笨重的运货马车,马车的隆隆声将这两支旋律切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不幸的艺术家啊,你们可知晓,这音调堪称全世界荣华的缩影?这简直就是一次美妙的幽会啊!

不妙的事情发生了,剧院后台起火了,小丑跑上前台向看客们发出警告。他们以为这是故意开的玩笑,跟着哄堂喝彩。他又严肃地警告他们一次,这回他们起哄得更厉害了。我想,这世界也会在聪明人的喝彩中走向结束的,可他们还以为这是很有意思的玩笑呢!

这是最后的议论了,生活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可以将人类分为两大类,那我得说一类是为活下来而不得不干着一些什么,另一类自然用不着这样。但干活只是为了活下去这一点,不可能成为生活意义的源泉,因为说生存资料的不断生产是生存的意义,而这意义本身又以生存为条件,这是自相矛盾的。而另一类人的生活意义无非就是对生存资料的消费。那么,说死亡是生活的意义吧,这似乎也讲不通。

快乐的本质并不是寄寓在可以享受的东西中,而是寄寓在和其相随的意识中。如果我想要一杯水,听我使唤的幽灵却端来了调好的高脚杯里的珍贵美酒,我一定会推辞不受,好让他明白快乐并不在于我享受了什么,而在于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所以说,我并不是自己生活的主宰,我只是许多纺线中的一根,这根防线最终还是要被织进生活!管他呢,我不会织布,可掐线至少还是会的。

哲学家们就现实发表的高论,效果就像商店橱窗里看见的指示牌一样,常常令人大失所望,指示牌上写着:在此熨衣服。要是你真带自己的衣服去熨了,那你真是再傻不过的人,因为那指示牌是供出售的。

对我来说,记忆就是最危险的东西。我一记起一种生活关系,它就在那时立刻消失了,都说离别生爱,很对,但所生的却是诗意的爱。完全在回忆中度过的生活是所能经历的最完美的生活,回忆兑现得比任何现实都要丰富,它还有任何现实都不曾有的可靠感。一种回忆中的生活关系就像已经度入了永恒,再不计较时间了。

有谁需要记日记吗?我就需要,这是为了帮助找回回忆。一段时间后,我常常忘了使我去做这做那的理由了。不光琐碎小事是这样,那些事关重大的决断也是这样。要是我有幸记起了理由,它时常又显得无情无由、莫名其妙,弄得我怎么也不肯相信这就是我要找的理由。要是我有记录可以查证,这问题就能迎刃而解。理由通常是一种越想说越说不清的东西。如果我激发全部的激情强能,它就成为某种巨大的必然性,具有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可要是激情不够,会让人心生轻蔑而不屑多瞧它一眼。一直以来,我都在纳闷是什么东西驱使我辞去了中学教师的职位。仔细一想,我仿佛又觉得这个职位是适合我的,也是我想要的。今天,我眼前突然一亮,怪只怪我当初认为自己完全适合这个职位。我要是一直干下去,只会吃亏,不会有半点收获。所以当时觉得还是辞了好,然后顺手在流动剧团里找了份差事,反正我在演戏方面也没什么才干,那就不会失去什么,也不会吃什么亏,也不妨碍我得到任何好处。

你一定很幼稚,竟然相信在这世界上大哭大喊大叫能派上用场,好像这么做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好不要大惊小怪,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年轻时去饭店,我总要叮嘱一下侍者:割好一点的肉来,一定要好一点的,最好是割腰上的,一定不要太肥。那侍者也许是根本没听见,更不用说满足我的要求了,我的说话声也不可能传进厨房,说动厨子,即使说动了,也许整块烤肉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的了。现在,我再也不大喊大叫的了。

现在通过社团来协力奋斗这一风气是越来越普遍了,促成这一风气的美丽的同情心也越来越普遍了。最近在莱比锡成立了一个协会,协会成员宣誓要永远吃马肉,以表达对那些命运坎坷的老马们的同情。

我只有一位朋友,那就是回声,为什么呢?因为我爱我的忧愁,回声从来不夺走它。我只有一位亲密的朋友,那就是沉默,如黑夜一样的沉默,为什么呢?因为它沉默。

相传,帕曼尼卡斯在特洛封纽斯山洞失去了笑的能力,又因为在德洛斯岛上看见了依照女神勒托的面貌雕成的石像而恢复了笑的能力。我也有过这样的遭遇:年少的时候,我在特洛封纽斯山洞里突然忘记怎么笑了;等到年长一些,我睁开眼睛,看见了现实,不由得大笑起来,一直大笑,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停止笑了。我明白了,生活的意义是去讨生活,生活的目标是获取高官爵位;对爱情最美满的向往是娶一个继承产业的女人;友谊的好处是在手头困乏的时候有人替你付账;智慧就是大多数人主观地认为对的东西;热情表现在慷慨激昂的演说中;勇气产生在能担十块钱的风险里;善良是在晚餐桌上说别客气;虔诚是一年去一趟教会。我看到了这些,于是止不住大笑起来。

那牵系着我的力量是什么?那缚住芬尼斯狼的链子是什么做成的?它是由夜行的猫爪的声响汇成,女人的胡须搓成,岩石的根须盘成,黑熊的神经织成,鱼的呼吸与鸟的唾液混合而成的。是的,我就是被串在这样一条由纷纭的想象、杂乱的梦境、癫狂的思想、可怕的预感和难解的焦虑搓成的链子上。这链子像丝绸那样平滑柔顺,在持久深重的压力下富于弹性,不会绷断。

真是太奇怪了,每个时代总有几件事能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的长进也就到此为止了,说得难听一点,我们是在走回头路。十五岁时我就读于文科学校,当时曾热情洋溢地列举许多证据,证明上帝的灵魂是不朽的,阐述信仰的含义以及奇迹带来的启示等。在修辞学考试中,我因为写了一篇论灵魂不朽的文章而脱颖而出,后来我就这同一个主题又写了一篇,结果又获奖了。谁会相信,这个在一开始就对灵魂不朽问题有一个坚实认识的人,会在二十五岁时举不出一个灵魂不朽的证据。我记得,学生时代的我曾有一篇论不朽的文章被选中了,人们大加赞扬,还由牧师念给全班同学听,说文章思想绝妙、文风优美。唉,这篇文章已经被我扔掉好久了!真是不幸!要是那文章还在,也许所有的灵魂仍然会被它的思想和文风俘虏。所以我要劝普天下的父母、保护人和老师们,千万要提醒孩子们,无论如何要将十五岁左右时写过的丹麦语作文保存好。这一忠告是我目前为止能为全人类做的唯一贡献。

关于真理的知识或许我已经探讨过一次了,当然,幸福还没到手。叫我怎么才好呢?很多人劝我,就到世上做一点什么吧。好吧,那我就向世人出版我的悲哀吧,深入地证明生存是多么罪恶和残酷的事,也许还要进一步找出人们还没注意到的人生缺陷?以此来获得举世扬名的无上荣耀,像发现木星上有黑子的那个人一样。但是,我更喜欢保持沉默。

人性只有对自己是坦诚的。幼童以他们的天真、神奇生动地向我们再现了一种更伟大的关系,并让我们看到它们的真面目。今天,我看到小路易斯真是快乐无比。他坐在自己的小椅子里,喜形于色地看着周围。看护玛丽正好要走过去。玛丽。他大声叫道。什么事,小鬼?她像平常那样很和蔼地回答,然后走到他面前。他将头稍稍一歪,调皮的大眼睛落到她身上,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不是你这个玛丽,是另一个玛丽。要是在同样的情形下,我们大人会怎么做呢?我们会首先向全世界哭诉,等到全世界的人都笑着来恭候在我们身边,我们却说:不,不是你这个玛丽。

我的生活充满了没完没了的黑夜,当我要死的时候,我会像阿喀琉斯那样说:这下你的事情做完了,你再也用不着做我生活的更夫了。

我的生活从皮到核都没有意义。当我考虑将它分成几个时期的时候,就好像用字典解释shnur这个字,它的第一个意思是一根弦,第二个意思是儿子的媳妇,但唯独少了一点:shnur的第三个意思是一匹骆驼,第四个意思是什么呢?是一把扫帚。

我像一头伦尼伯格猪一样活着。我的激情就是思考。我为别人拱出麦蕈来,虽然我自己尝不着。我将问题用鼻子拱了出来,但对它们毫无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它们从头顶扔到背后。

与它搏斗也是枉然。我的脚打滑。我的生活是诗人一样的生存,我命中注定要这样活着。命运向我昭示,我为抵抗而做的一切不知怎么就成了这种生存的组成部分,它狠狠地嘲笑了我一番。我可以将希望活灵活现地描述出来,使每一个心怀希望的人都拍案叫绝。可描述总归是描述,我描画着希望,心里却满是对过去的回忆。

还有一个证明上帝存在的证据至今仍被大家忽视,它被阿里斯托芬《骑士们》中的仆人列举出来:

德墨特尼斯:神祠?神祠?你总不至于去信奉神吧?

尼修斯:我信奉。

德:你有什么证据?你说说看?

尼:您想想吧,为了讨好他们,我什么都做了,可他们还是要来迫害我,恨我。

德:行,行。好吧,算你说得对。

无聊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它可怕得多么无聊,以至于我拿不出更强烈、更一针见血的字眼来形容它了,自己最知自己的苦恼是什么滋味。要是还能找出一种离奇的方法把它准确地表达出来,那至少这苦恼还有活动的余地。我摊开四肢躺着,一动也不能动。我看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空虚,空虚也是我唯一的活动场所。我甚至不因痛苦而感到难受了。那只鹰一下一下地吞啄着普罗米修斯的肝脏,毒汁源源不断地滴在洛基身上,那至少算得上是对事情本身的一种干扰和中断,即使很短暂。就是痛苦,对我来说也已经没有新鲜感了。假若有人在我面前献上世上所有的荣华富贵或所有的痛苦哀伤,也无法打动我,我懒得转过头去看一下,更不用说抓住或推开它们了。我死了,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消遣呢?唉,要是能看到一种忠贞,这种忠贞能经受住一切考验,如同一种热忱,能包容一切;如同一种信仰,有移山填海之力;如同一种思想,能在有限无限之间穿针引线,那该多好啊!可是我灵魂中那积满毒素的怀疑正在将一切噬灭。就像死海,没有一只鸟能飞过它的上空,在半途中就会坠落而死。

真是奇怪,人们的焦虑都是所谓的模棱两可的焦虑:失去了,他感到焦虑;保住了,他也感到焦虑。可以这样说,焦虑紧紧地攀住了他的生活。有时我也考虑要不要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这样以前的行动在相比之下都成为小孩子的把戏——投入发现的伟大航程。巨轮起航的时候,炮声来欢送它,我也想用炮声来欢送自己。可是,唉——难道我缺乏勇气吗?要是从哪儿掉下一块石头将我砸死,这就是一条捷径。

同义反复在现在是一条终极原则,在以后也将是一条终极原则,同时也是思想的最高法则。大多数人都在使用这一原则,真叫人纳闷,不是吗?事实上,它并不是完全空洞的,甚至可以用来搪塞和充实整个人生。它有自己机智滑稽好玩的形式,应该说它是无穷判断。这一类同义反复是两方面都可以的,是先验的,具有科学般的严肃教化形式。公式可以这样表达:当两个东西的长度同时与第三个东西的长度相等时,那么这两个东西的长度也是相等的。这是从量上来推断。这一类同义反复在演说台和布道坛上非常管用,你一旦站在上面,人家总指望你能说得深刻些。

我的体型比例不太好,我的左腿太短,左腿短也罢了,右腿又太长,所以看起来就像一只袋鼠。我在大多数时候总是静坐,我要是动起来,就是大步地奔跃,这让我的亲人朋友们几乎吓晕过去。

还在幼年的时候,悲哀这刺就已经扎入了我的心。它一天扎在那儿,我便冷嘲热讽一天。如果拔出这刺儿,我就会一命呜呼。

我可以死亡,我可以诅咒,我可以与世上的一切完全脱离关系,但我永远也摆脱不掉自己,包括在睡眠中。

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就像小学生对待他们的作业,他们懒得自己去慢慢地运算,总想抄袭现成的答案把老师骗过去就算完了。

人人都向这世界施行报复的行为,我的报复方式是把内心郁积的痛苦烦恼传达给世人,我的笑声就是证明。如果有人在痛苦中不能自拔,我就赶去向他表示祝贺,并尽力劝慰他,耐心来听他倾诉,使他相信只有他有这么大的福气。假如我到死的时候还能做到这样,那我就算报复世界了。

反思归根结底是怎么回事呢?实际上它是一种焦虑,主要是由两个重要的问题引起的,即我是怎么进去的,是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结束的。反思主要指什么呢?是指竭力让那些被关进去和出来的事情变得淡漠,尽力阻止发生进去和出来的问题,在发生后也试着不做解释,让一切都独自消隐在分娩女人的疼痛与人死亡之痛之间。

父子关系:儿子偷偷发现了父亲背后隐藏的一切,却没有勇气正视。他的父亲受人尊敬,自身也严于律己,敬畏上帝;有一次他酒后吐真言,儿子知道了父亲背后的一切,这使儿子心里充满疑惑。儿子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又不敢问他父亲或周围的人。

你,我心中的女皇,我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女皇,我思想里的女皇,最活跃的女皇,你像天堂和地狱一样离我那么近——未知的神明!哦,诗人们唱得真好:当一个男子刚认识他的心上人时,老以为他们很早以前已经相识;认为所有的爱都容易理解,且都是回忆;认为爱(在个人也是如此)有它自己的预言类型,例如,神话或者《旧约》。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看到哪位姑娘娇美的容貌,我都会想起你的美艳。我需要从世上所有的女子中来抽取出你的美貌,我需要走遍天涯才能找回自己失去的大陆,我整个存在的秘密指引我去相反的方向,我转过脸去不再理睬这些。就在这时,你和我近在咫尺,那么真实,那么有力地占据了我的心,我只觉得自己脱胎换骨,此情此景让人心满意足。

哦,你,爱神,你一点声色也不显露出来!你这探测幽微的爱神呀!你会把爱情展示在我面前吗?我能在这世间找到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吗?我要遭受怪癖离奇的生活,又要承担这种生活的后果吗?你是想让我拥抱你,搂你在臂弯里,还是想引我上路呢?

我渴求的人儿,是不是你已经离弃我自己先走了?你正在另一个世界向我招手吗?哦,我要抛弃一切,这样我就可以了无牵挂地随你而去了!

这是四十年代的最后一个夏天,我通过了神学考试,这是最后一次神学考试。

接着我就去她家拜访她。我去日德兰时照例用了些小小的技巧(比如把书借给她们,自己却躲藏起来,然后让她们中的某一个人朗诵某一章节等)。

8月,我又到了那里。严格地讲,8月9号至9月这段时间是我接近她的时候。

9月8日,我出门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一切挑明。在她居所外的大街上我们碰面了,她说家里没人,我当时鲁莽极了,以为这是她有意邀请我,和我期待的一样,于是跟着她上了楼。我们俩就这么呆呆地站在起居间。她看起来有些慌张。我请求她像以前一样为我弹奏一首曲子。她弹了,我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一把抓过钢琴上的乐谱,砰的一声把它合上,然后略带鲁莽地将它从钢琴上扔开。与此同时,我说:我要找的就是你,我已经找了你整整两年。她一句话也不说。说实在的,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让她这么疑惑的事,我这是要向她发出警告,叫她提防我,提防我背后的忧郁。后来,她提到与施莱格尔施莱格尔是贾娜·奥尔森小姐的家庭教师,他们后来结婚了。有某种关系,我便说:就让它成为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吧,我已经走在他前头了。(请注意:后来想到10日以前可能压根就没提到过施莱格尔,8日那天则是一个字都没提。)她还是一句话不说。最后我走了,因为我怕有人来,发现我们单独在一块儿,从而使她受到更大的惊扰。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对她造成伤害,也知道自己的突然拜访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甚至可能连带她名声受损。

她父亲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非常乐意,我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我请求下一次的约会,也被许可了,时间定在9月10日下午。我说我从来没说过一句欺骗她的话。她承认了。

我很快就和她全家建立了一种良好的关系,我钢琴弹得很好,常被叫去当众弹奏,尤其是跟她父亲一起演奏,我非常愿意这样做。

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内心……第二天,我知道自己犯下了很大的错误。像我这样的人,我的艰苦清修的生活,我从前的生活经历,更重要的是我的忧郁症……这是很明显的。

在此期间,我心中的痛苦没有什么能表达。她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最后却骄傲地说,她接受我是因为怜悯我。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骄傲的人。

这让我多少感到了一种危险。要是她像自己说过的那样,不这么挂在心上:要是我知道你跑来看我不过是出于习惯,要是我立刻就把你阻断了的话。就像我说的,假如她不那么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反倒心里更好受些。换句话说,我承认自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她有一阵子令我懊恼。

无论什么事,我一旦放手去做,她便让步了,然而物极必反,她竟然不能从里面拔出脚来了(都是那仰慕之情惹的祸,从某种程度上讲我需要对这些负责。对于我和她建立的关系,我过多地考虑了其中的困难之处,并把最大的力量用于抑止自己的忧郁,免得抑郁发作,因此我曾劝她:嫁人吧,你毫不费力就可以中断与我的关系,这不正显示了你的傲慢吗?这个陈述看起来非常完整真实,但这一切对她来说是真实的,对我却不是)。

这时,我的忧郁症又被唤醒了,这时候的她,已经沉溺在爱情中,这意味着我又负起了更高的责任——她的傲慢多少又让我把责任推卸掉一些——我明白结果必然是断交了。我的判断和想法本身,就是上帝对我的惩罚。

我始终不知道她在纯粹的爱欲上对我发生了什么影响。她坠入情网,很大的原因是由仰慕产生的,并且她要我爱她,要我为她做点什么。实际上我也深深地爱着她,我千方百计瞒过了自己,为她深深地动了情,这就证明了我深爱她,但这一切毕竟与爱欲没有根本联系。

如果我不是一个忏悔者,如果我没有过去的那番经历,如果我没有忧郁症,那么我们的结合会使我得到做梦也想不到的幸福。不过,谁让我是一个不幸的忧郁的人呢,所以我不得不因为将失去她而心痛,那总要比得到她更幸福些,不过她仍旧让我动情,我甚至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她还是朦朦胧胧地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因为我常对她说:无论怎样努力,你都得不到幸福,何必多费心思去想我是不是能与你相守呢?有一次,她说她不会再问我任何问题,只要能与我相守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我明白,一种堪称神圣的东西正阻挠着我们的结合,那就是结婚仪式。我必须坚守沉默,才能让一切成为我想要的虚妄。

我给她写了一封短信,并把戒指退还给她。这封短信收录在心理实验里就是关于有罪感——无罪感的反思。。我有意让它成了一段历史,因此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哪怕是守口如瓶的人。我像坟墓一样沉默。如果有一天她读到这本书,我一定要告诉她这封短信。

在自我欺骗的这几个月里,我坚守内心,坚持一个度,不时对她直言相告:你去嫁人吧,让我离开,你是无法忍受我的。她满含同情地说她愿意包容我,让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还暗示她,让她意识到这事情还会有另一个结局,也就是劝她主动和我断绝关系,以免她蒙受羞辱。她不想那样做,她说如果自己什么都忍受了,羞辱又有什么忍受不了呢?她还直率的补充一句:没有人会当面去羞辱她的,人们背地里的议论又算什么呢?

大约两个月之后吧,我们终于分手了。她陷入了绝望中。我生平第一次责备她。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离开我。

从她那儿离开后,我径直奔到剧场,我想见见艾米尔·波艾森。这时戏已经演完了。当我从音乐厅后排座位离开时,坐在前排的州议员向我走来,说:我想和你说句话。于是,我们去了他的公寓。他说她陷入绝望中了。她会就此去死的,因为她彻底地绝望了。我说我会让她平静下来,但这事的结果已经定了,不能再改。他说:我这个人很看重自尊,不过我请求你还是别和她分手了,尽管这是艰难的事。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不能不说自己受了很深的震动,但我并未动摇。我和她家人在一起吃了晚饭,离开时和她说了一些话。第二天清晨,我收到了她的信,信上说她一晚上没合眼,我必须去看她。我赶到那儿,尽力让她平静下来。她问:你将终身不娶吗?我说:是的,在今后的十几年时间里,我将广播情种,我需要一位青春妙龄的姑娘使我永葆活力。这虽然听起来很残酷,却很必要。于是,她说:原谅我对你做的事。我说:应该请求原谅的是我。她说:答应我你会永远记得我。我点头答应了。她说:吻吻我。我吻了她,但不是出于怜悯。慈爱的上帝作证!

像一个无赖一样——也许还是第一等无赖呢——我从情网中抽身离开了。我把她送上一条平稳的船,开始驶向另一桩婚姻的岸,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然而这何尝不是高尚的行为呢?就像骑士的行为一样。我头脑敏捷灵活,再说往低处走绝对比爬坡更轻松。一位年轻人康斯坦丁·康斯坦修斯向前推进了这一骑士般的举动,我觉得他做得对。

我们彻底分离了,从此分道扬镳。我躺在床上整夜哭泣。但一到白天,我就和常人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我弟弟说他愿意去她家告诉她我不是无赖。我说:你要是敢那样做,我就一枪把你崩了。我看重整件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极其痛苦,然后去了柏林。我每天都想她,每天为她祈祷一次,常常是两次,或者用别的方法来思念她,从不间断,一直到今天。

在决定和她断绝关系时我就知道,要么从此就在放荡中沉溺下去,要么从此在绝对虔诚的生活中潜藏,而虔诚的生活不过是牧师们除杂烩一种混合型香烟的牌子。外,又一种香烟牌子而已。

《勾引家日记》就是为她写的,是为了帮助她将小船从岸边推离;《布道词两篇》的前言也是为她写的,这本书的题辞是献给我父亲的,书中很微妙地暗示了一个人只有放弃所爱的人,才能更纯粹地为信念而活。史伯恩告诉我,她读过那本书。

只有在写作时我才觉得心里好受点。在写作时,生活中所有的烦恼、痛苦都忘却了,思想在我的头脑里驻扎,被挖掘、被创造,真是快乐无比。我只要不写作,就会犯病,显得手足无措,烦恼也会一波波地涌上来,头昏昏、心惶惶地承担不住负担的重量。所以说,写作是一种有力的鞭策,从不间断,它已经就这样存在了五六年,以后,它也将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气势不会减弱。人们不禁要想:莫非是上帝在鞭策这个人吗?

两条道路。

一条是去接受痛苦;一条是在毕业后做教授,专门讲别人的痛苦事。

前者可以说是踏出一条路来;后者是在道路旁磨磨蹭蹭(这在道路旁磨磨蹭蹭现在几乎成了一切讲座与布道的代名词了),多半会以沉沦的结果宣告终结。

我的生活历程。

我是承受着内心深重的痛苦而做作家的。

我一日日、一年年地做着作家,为理想而忍受着来自内心的痛苦。

1848年,一切看起来都有希望。有一阵子我乐不可支,我敢对自己说我已经完全理解上帝了。真的,我的许许多多的同代人都不能这么说,也享受不到此般的殊荣。

然而几乎在同一瞬间,我又被一种陌生之物击倒了。上帝毕竟不是容易理解的,我需要的是行动,在行动中去把握上帝,认识上帝。

现在,我对这些已经有些开窍了,所以我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作家。另一方面,我对用这样一种方法表达对上帝的理解没有把握,这种方法就是用其他手段和个别办法轻易地用生存方式表达对上帝的理解。

明白了这一点,我就立志要从事写作了,也就是我要当一名作家,因为我比别的作家更容易以自己的方式付诸行动。

还是那句话:上帝不是我能够理解的,最需要的是行动,这一点很重要,所以千万要记住,也包括由此要承受的重压。

只有在这时我才确切地了解到,在人类的筹划中,上帝的仁慈应该占什么地位。没有它,人类一定会窒息在襁褓中。

但是,上帝的仁慈是千万不能落进人类的筹划中的,免得它干涉太多,所以还是那句话:上帝不是我能够理解的,最需要的是行动。

一个与大多数人站在同一立场的讽刺大师充其量是个平庸的讽刺大师。

那姑娘带给了我很多苦恼。眼下她终于——好在没死——终于欢天喜地地嫁人克氏的未婚妻贾娜·奥尔森于1847年11月3日嫁给了约翰·施莱格尔。。六年前的那天,我说她迟早要嫁人,当时人家还骂我是天地间最没心肝的无赖。简直太离奇了。

为了我的忧郁,我依然而且永远爱着这世界,因为我割舍不下这忧郁——属于我的忧郁。

关于我自己。

说实话,有些事我完全没有预料到。

当初开始写《非此即彼》的时候,我坚信自己比欧洲任何一位主教都更深地对基督教抱着极度恐惧。这并没有使我舍弃基督教。没有,听我说明原因。首先,你们想必已经知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许多人命中注定要遭遇痛苦;其次,我认为自己犯了大罪,因为我想基督教一定有吓人的伪装。然而,我觉得自己因此而使一些人感到恐惧,使一些人感到快活,又使深信自己是真正基督徒的人们困惑,那有多残忍、多作孽呀!相反,我的天性不是要蓄意使人恐惧,我为之自豪的事情是我安慰了别人,以温情待人,将使人恐惧的事物转移到了自己的内心深处,并且一直乐此不疲地做着这些事。

我是想以诙谐的方式,例如,创作一些通俗易懂的读物等,向我的同代人暗示一下,让他们意识到他们需要的正是这样沉重的压力。但我到此就止住了,因为我一直把自己承受的重担看成十字架背起来的。我不赞成那些当自己还是罪人的时候,忙着替别人担惊受怕——我说的重负就是《非科学的最后附言》里讲的重负。从这以后,我发现了基督教国家的本来面目(特别是在1848年),我感到很震惊;我看到了一些懦夫一样的人缩头缩尾,而这些人竟然是那些以治理教会和国家为天职的人;我看到了无耻之徒们到处肆虐,并认清了一个基督教国家是如何报答对上帝的敬畏,以及那些堪称无私的努力(即我作为作家所作的努力)的。

我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现在,我该自己给自己报价了,当然需要再给自己添点什么,即我是个基督徒。也许,可以说是不幸,我将被赋予做这件事的力量。说实话,我讲这些绝不是自吹自擂。我已经越来越渴望通过祈祷,叫上帝免去这可怕的差使。此外,我也是个普通人,也向往人间幸福。可是,如果现在全欧洲都可以打着基督教的名义去做事,那全欧洲都是基督教的地盘了,那我希望丹麦做一件事:公布一个基督徒的价格,并彻底消灭掉以下概念——国家、教会、享受官员待遇的全体教士,以及芸芸众生。

别的我不敢多说了,我还在悔罪中,上帝可能还等着我去做别的事。我用笔名写作,也是因为我还在悔罪中。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大家迫害的对象,也好,省得我以后再冷不丁地受到人家的尊敬时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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