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没领悟到根本啊！”王阳对孙王妃的愚蠢痛心疾首，接着打比方，“那些宝贝，若有下人将它毁了，你将下人或打或杀，会自悔暴虐吗？但是如果中原的妃嫔公主把它们打碎了，你最多与她们理论一番罢？我们糟蹋东西、我们打杀下人，因为它们都比我们低等。我们只会与我们平等的人友好相处。好啦，然后在我鱼肉的那群妇孺里，忽然有那么一个人，她站起来，要与我对话、要与我讲道理，并且如果我忽略她，她要求我付出代价。她声称她处在与我平等的地位。那么这个人，我怎能置之不理呢？我怎能不给她机会，看看她能站到多高呢？”
孙王妃捏紧衣领，觉得自己无法呼吸：“这个人……是连波？还是如烟？她们是一个灵魂？”
“不是。”王阳深表遗憾，“你请的倒霉和尚把连波的冤魂超度了，如烟还好好的。证明了她们是两个人。”
王妃这才知道她的法事是什么结果：惹毛了王，还帮敌人澄清了她不是恶鬼转世。还有比这更悲哀的吗？王妃眼泪真的下来了。
“你说我怎样罚你好呢？”王托腮看着她，也很为难，“打一顿吗？我对打你没兴趣。罚钱吗？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惩戒你的儿子？巍小子已经够可怜了。废了你的王妃位子——？”
孙王妃心跳顿时停摆。
王阳慢条斯理接下去道：“别的位置可以空，王妃不可以。叫谁接替呢？贤平嫔，管不住后宫；明惠嫔，从来不理事；宝昭仪，蠢了点；林昭容，背后有太多人得利，我不乐意看见。”
孙王妃暗忖：“他想叫如烟来做六宫之主？不，总不可能如此荒唐！”一颗心又活了，七上八下跳个不住，打了何止九百个连环。
“反过来说呢，”王阳又道，“林昭容稳得住大局；宝昭仪人缘不错；明惠嫔温和守礼；贤平嫔是你亲妹妹，大约你办得到的事，她也可以试试。这些人哪个都能接替你的位置。”
孙王妃一颗心正在“七上”的时候，卡在喉咙里顿时再也下不去。
“所以你看，你如果再自作聪明，我就不用再看见你这张脸了。如果你识相呢，我也客气，你在这里帮我管着后宫，我省事，不管宠谁，后宫总管的位置终归留给你，我们两个都得利。你看怎样？啊，圣真女冠，我准备叫她夏天之前入宫，身份是南郡王的干女儿，也算得一个郡主了，不要太委屈，就做个淑媛吧，司宫里的第四位，醒目是醒目了些。有谁的身份低一点，能提拔上来陪她当个箭靶子？梓童你看？”王阳不耻下问。
孙王妃那颗心略落下来些，盘桓片刻，也不敢太久，低声答道：“您新宠幸的戚美人，出身极低，棱角毕露，倘若提拔为司宫，定能为淑媛分忧。”
王阳高兴道：“这主意不错。司宫有九位，除去昭仪、昭容、淑媛不说，我记得还有好几个空着哪，你看给戚美人填进哪一宫？”
王妃小心答道：“圣真女冠占了‘淑’字，是中位司宫，戚美人若也晋身中三位，恐怕与淑媛成争竞之势，反而不好。臣妾愚见，以她的出身与资历，就封在下三位的司宫中，已经足以令人侧目，不知王上明见如何？”
中三位、下三位，都是从三品，其实品阶是没差，只不过在众人眼里，就是有这么个中和下的区别。王阳想了想，道：“就是充和吧。”
充和是司宫中最末的一位。
戚小笑美归美，王阳幸过几次就摸清了，脑袋里有限得很。虽说美人儿不用上识天文下晓地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好歹得聪明到给自己增添一点魅力。戚小笑连这都不会，因为生着王阳的气，连撒娇都不撒，王阳嚼起来也无趣得很。那末抬举她当个充和也就到顶了。虽说连波也生王阳的气……但那是不一样的。连波生气，那是一把刀、一蓬火，是一块冰在地上摔得粉碎、是一汪海水掀起了巨浪，带着美丽的威胁，叫王阳喜欢。如烟也是这样。如烟这孩子要进宫，不是为了爱王阳、不是为了爱荣华和富贵，她要的与宫里宫外女人们全不同。摸不透的危险游戏，多么刺激呢！出身于青楼也好，封个淑媛有什么不配的？如果游戏进一步引人入胜，再往上升都可以呢！——至于伤心怄气的木头美人，腿上还有个丑疤呢，充和也就算很抬举了。
“回头你把戚美人升为充和吧，之后准备安排圣真入宫。对了，她们这一批道号是‘圣’字辈也就算了，进了宫不好听，还是叫‘烟’淑媛吧。”王阳替王妃把耳珰戴回去，动作比较粗糙，当然的扎痛了她，王妃哼都不敢哼一声。王阳满意的端详一下：“烟淑媛只要好端端活着，你就能坐在如今的位置上。” 王妃一惊，想抗议，王阳睬也不睬的接下去道：“不然，不管什么天灾人祸，贤平嫔她们都会很高兴接替你的重任。”
王妃闷声不吭了，王阳摸摸她的头发，再一次欣慰的重复：刚刚吩咐的就交给你办了。而后摆驾出宫，还是往道观去。
珊瑚、璎珞提心吊胆的进来，王妃披头散发、一个人孤寂的坐着，像尊雕像。珊瑚璎珞行到她身边，她的声音倒还是镇定的：“扶我起来。”
珊瑚和璎珞同时伸手，两个人的力气都扶不起她。王妃的腰和腿已经完全僵住了，比幽独了半个时辰的朔华还僵硬，成了化石。璎珞当时就吓得要哭出来，王妃喝道：“嚎什么嚎？给我揉揉！”珊瑚忙蹲下去，替她揉着右腿，璎珞推拿另一边，好久才活过血。王妃又道：“给我整妆。”珊瑚赶紧去端梳头盒子，璎珞则绞热手巾把子给她擦脸。毛巾挨近王妃的脸，王妃抬起双手一把将它按在自己脸上，恶狠狠，似抢一般。璎珞骇得差点没哭过声来，本能的抬头望珊瑚一眼，珊瑚冲她轻微的摇摇头，璎珞放了手。
王妃将那手巾在脸上按了很久很久，再放下来时，眼圈有一点点红，神情疲倦而幽静：“咱们要忙一场了，先把戚美人升为充和。”
——“所以王妃娘娘倒成了头一个要保如烟的人了。”朔华微笑。
“都因为王护着她。”林暖很不以为然。
能邀圣宠，也是如烟的本事。若有这么个天下至尊的男人，愿意宠你、护你，你就是不出半分力，也自然可以坐地享福。朔华笑笑。只看你有没有本事留这份宠到多久。
她真是等不及看这位如烟了。
如烟正式进宫那天，当然很隆重。有关文书上，她是南小郡主、南郡王的女儿，连“干”啊、“义”啊这种字都不带一笔的。王阳唱戏，戏码向来作足。
南郡王府一向来受王阳的警惕与忌惮，这一会儿，因帮王阳讨女人有功，终于成功晋级为心腹爱臣了。南小郡子别看在李巍面前忠勇友爱，回个头把什么都卖给王阳，还特别为难而诚恳地说：“但愿您早日跟太子和好。”王阳觉得他真是个人材。
封淑媛，怎么的也是个大事，林暖像其他嫔妾一样，早早地到中宫，给王妃娘娘请安、同王妃娘娘唠嗑，等时辰到了，拥着王妃娘娘去卜协殿举行典礼。吉时定在巳时一刻，如烟当然是巳时之前就要候在卜协殿外，至于王妃娘娘，去得不能太早、当然也不能晚，时辰拿捏很重要，珊瑚早就给她算好了。
贤平嫔却一直没来，王妃娘娘在中宫都等得不耐烦，准备着人催她去的时候，她贴身侍婢满头大汗惊慌失措的跑来：“娘娘！王妃娘娘！贤平嫔娘娘小产了！”
场面顿时大乱。两个王阳心尖上的女孩子，一个进宫、一个小产，大伙儿倒是先去关照哪一边、冷落哪一边？
王妃娘娘凤嘴里衔的珠滴“得得”乱抖，估计想把四妹掐死的心都有——这不存心添乱吗？！
好歹她拿了主意，指派这个、那个去探望贤平嫔，她自己则还是领着某个、其他个女人们往卜协殿主持典礼。王阳威胁过她的嘛，不照顾好如烟可不行。虽然说贤平嫔出事也不行……但是已经出事了嘛！不管她去不去探望、回头都要问着她的责任的。说白了，万一贤平嫔小产就死了呢？如烟可是还活着！王妃决定活着的淑媛可比死了的嫔重要。
林暖在随凤驾去卜协殿的一拨人中，朔华当然随着林暖。
远远的，朔华看着阶下全身披挂、三跪九叩领谢封赐的女孩子，身材真的很娇小，沉重的青罗绣褕翟衣压在她身上，她像是随时都可能跌倒的样子。她微低着头，庞大的九株花树博鬃掩没了她的容颜，朔华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可是朔华能看见星芒在这里。
明艳照人，已经如正午阳光一样强烈、如食人怪物一样巨大，将所有人心底最腌臜的角落都老实不客气照出来，放肆的嘲笑着、践踏着，只有它高高在上，不，连践踏都懒得践踏呢！就是这样的高，纤尘不染，在娇小得连一套正服都撑不起的身姿上，它要点动天下刀兵！
朔华闭了闭眼睛，眼皮上仍压着刺人的光芒。张开眼，一时看不到任何东西，任何东西都灰败退却。
她只看到阶下那女孩子终于抬起头，千百人里，目光唯寻着她一个，灼灼星芒，叫她知道它只寻着她一个，仿佛她这么多年辛苦走到这里，只为了叫它可以看见，如同刀注定遇见刃、风注定遇见帆。而那美得引人想饕餮的樱红唇角弯上去，道：“臣妾谢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