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夭折连带朋友的许诺所带来的利益和远景一并消失,是福气!不夸张地说,我之前几乎是和家人一起做了场名利双收的美梦,浮躁又骄傲,我飘飘然不知道北,不知道生活的艰辛。
曾经在某本书中看到这样一段话:
人一旦过早成功就容易变得懒惰和傲慢,这是人性之弱点。然后因懒惰而没有发展的前景,因傲慢而树敌太多。拥有这两种性格很难走向成功,才让过早出名成为了不幸的根源。古人正是接触了太多这种案例,才造出了这样的格言。
感谢这个小小的打击,也要对之前引导我写作的老师说声谢谢。这次发病却让我彻底从朦朦胧胧的幻想里走了出来,迎接我的是只有靠自己努力,从零开始。有很多时候,勇气和坚强都是被激发出来的,当痛苦或者失意得到的是历练时,这便是后知后觉的礼物。
从藏地回来后,本想把这次旅行的见闻画成画,收拾好行李准备明天去二姨家的空房子,但晚上,妈妈来电话说爸爸又住院了。来不及想太多,来不及忧郁,每天我会做至少四种菜,趁着还不凉包上好几层毛巾,然后骑车四十多分钟赶去。年纪已不小的我却觉得自己为父母做了多大的贡献,其实这比起父母给予的只是滴水。
离开医院,回望住院部重复的窗口,是妈妈望着我,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充满我的心。妈妈,这么多年跟着我和爸爸吃了多少苦,承受多少,我从没问过她,也不帮忙,只是跟着伤心、添乱。而妈妈站在那里还会露出慈爱的笑容,她的快乐只因为有我,甚至只要我活着就好。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因为画画这个习惯,常把丰富的感情、感受憋着倾泻在画上。随着更多地用画来表达,憋住不用语言表达的东西更多。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尤其是作为中国人,我们家人更加很少听到谁会直截了当地对亲人说,我爱你、我想你、我很感激你。
这样也好,但愿我能做说得少、做得多的实在人。
医院里有单杠,一位老人使出全身力气荡得很高,孩子轻松地坐在上面聊天。老人也曾年轻过,孩子也将变老人,我也会衰老,第一次觉得生命仓促,时间珍贵。小时候在课堂上大念那些有关时间宝贵的句子时,其实心里觉得时间是最不必在意的,是唾手可得的。
独自回家的路上,望着卖爆米花的人,卖年糕的妇女,为了生活,谁都不容易,只有坐在那个大爷后座的小孩儿无忧无虑地笑着。
爸妈已经那么苍老了,我不再是孩子了,我的时间不允许我再荒废。我在干什么?我怎么还不赶快行动起来?懒惰又喜欢享受的心被现实震动着,一种叫成长的动力在我并不愿意长大的心里迅速地发芽,我不想长大,我多么不愿意扛起责任感,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无奈与苦。
往返于医院和家的我,只要能稍微减轻点任务,就开始找工作,面试,了解自己擅长的,找到需要我所擅长的。高倍数转动的大脑开始为新的工作应变,恐惧就恐惧吧,紧张就紧张吧。上午教儿童画画,下午自己还能闲着画画,外加一份兼职,好在都是我喜欢做的事。尽管累但却充实,随着自己能够胜任,自我肯定也渐渐地加大了,不再那么低自尊,不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好久没结交新朋友了,说话还是有些语无伦次,恐惧,紧张,不过还好,他们都没看出什么“破绽”。开始时我是有一说一,不会闲聊,慢慢的看看大家都怎么交际的,大脑在飞速适应一切。封闭太久后步入社会的我真是手足无措,面对老板、同事,想多挣些钱的欲望,还没放弃的梦想,瞬间不知道怎么办。我甚至找来很多为人处世的书看,一大摞,古文、现代文,尽量记住却扭头便忘。
大街上,我哭着对妈妈说了心里话,我很伤心,为失去朋友,为“不正常”,也和妈妈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虽然是亲人,也许不曾真正走到她的心底,因为家人总是把我们当孩子,从不和我们说那些心底的话。妈妈也是女人,一个柔弱的女人为了我和爸爸变得异常坚强勇敢。
直到几个月后我还会做梦和H解释,在梦里我对她解释,我哭了,她谅解了我。再想起这些时,我对自己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别想了,我在梦里和朋友解释过,承认过错误。说实在的,我那段时间把我所有朋友惹了个遍,好在有一部分是认识我不止十年的老友,知道我,没有离开我,在此,我要谢谢你们。
后来又一天,H主动和我联系,就这么原谅了我,我解释,她说不用,就这么“宽恕”了我。她很大气,真的很善良,看似刚毅的外表下是一副柔软的心肠。藏族人那种朴实、真诚的特质会影响我,我开心得像小朋友一样告诉妈妈爸爸,我欢呼“H和我和好了,和好了”。
H又一次把自己的房子借给刚认识不久的朋友住,回家后发现床单、被罩都没有了,可她依然对朋友好,只是渐渐地学会了保护自己。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
H的姐姐来电话了,没有客套的敷衍,两个孩子先后和我通话。
“你忙不忙,不忙就来玩儿,不用拿东西,人来了就行。”然后就是一连串的笑声。
“他们这次考试都是一百分,学习很好。”
我每次接电话都觉得自己虚伪,因为遇见的都是简单与朴实。能遇到这样一家人真幸运。他们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就像看到可以成为的自己,原来成人的心的纯朴度可以这样高。
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画画很快乐,听他们聊天心像被洗刷了一样,他们也很喜欢我。我发现自己在教儿童画画这方便很有天赋,可以很快发现他们的个性特点,理解他们的意图。跳跃式思维也可以适应儿童的语言,我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缺点”是优点,就像动画片《小飞象》:我的大耳朵是可以飞翔的翅膀。
每天美术课结束后,我还会去楼上听学生兰兰的声乐课,咪啊妈啊的。兰兰是那种天塌下来都一点不愁的怪胎,笑起来会把头仰到后面使劲哈哈,她说:“我们班同学总是笑话我太爱乐,说我是神经病,开始我有点伤心,后来我一想说得没错,我是不正常,后来他们说我我就笑,再后来他们都被我传染得不正常了,我常觉得大人的世界是不正常的。”其实我也觉得大人的世界不正常。
萌萌说:“我爷爷年轻时特别帅,虽然现在像个糟老头儿。”然后使劲坏笑,虽然他们都会长大,但谢天谢地让我在他们“半生不熟”的时候与他们相识,虽然我教他们画画,可他们却教给我更多什么叫快乐、放松、满足与开朗。同时我也在锻炼自己的工作能力,信心随着实践越来越足。当然小问题也是常有的,不过在解决中我又积累了经验。一切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总之还好。
我和孩子们一起去唱歌,他们的青春活力本身就是一种正能量,激荡着我的忧愁。那种无忧无虑洋溢在他们脸上,是啊,愁什么呢?老爸说,遇到任何事发愁是最愚蠢的,想想该怎么办就得了。
秋末,最艳丽的花开得正艳,爸爸帮我照相。有个科学家说过的:抑郁症患者往往都是最富有创造力的人。我相信我就是!一直在努力地生活,一直相信会越来越精神,不是神经。
与孩子接触是快乐轻松的,与同事交往时我有点晕,容易胡思乱想,因为恐惧吧。比起过去我已经很有进步了。领导裁员,有压力,嫉妒、攀比,是非流短,我竟发现我自己也学着爱八卦,喜欢为了自己的利益装好人——这是我一度不喜欢的人。望着镜子里即将变老的自己,望着刚步入社会就沾染了坏习惯的心,好想大哭一场,但是很多事还没开始,这样只会让自己消极、难过,我要努力,一切刚刚开始,加油。
爸爸的病更重了,有时他血压稍微正常一些就会开心,浇浇花,溜达溜达,不知道他隐藏着怎样的忧伤与痛苦,储备着怎样的坚强和乐观,生命的深处,心的底层到底有多坚强,我这种没遭受过多大打击的人根本体会不到。我接受了这一切,改变不了的一切。爸爸是我心中的英雄。表面上看,我没有健康的爸爸,可我拥有对生命的另一种感悟,我没有有钱的爸爸,可我拥有爸爸的正直、幽默和独立。我试着看到乐观的一面,越是这样越不会悲伤。
妈妈开始穿更鲜艳的衣服,开始“臭美”,开始容易激动流眼泪。爸爸渐渐地会将一件事说好多遍,容易担心、操心。刚失去母亲的朱姐说:“你不知道失去父母的那种滋味,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没有人能给我们无私无求的爱,任凭你怎样对不起他们,他们也不会计较。”这么多年我太关注自己了,是我该关心他们的时候了。
当我觉得自己的状态差不多接近“正常”时,一切都刚刚开始时,我得到了F的消息,他结婚了。不是新女友。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在被窝里哭了一小会儿,就像小伙伴说不和我玩了,要搬家了一样。我以为会很难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是特别难过,就像当年几次他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他被甩。其实我们是朋友。我在心底深深地祝福他幸福、平安、健康。感激他曾路过我的世界,给我无数的鼓励。
“有时候,漫不经心地到达出发地,而车恰好刚刚开走,有没有过少许悔意,刚刚再快一点就赶上了!其实不然,人生的旅途怎能一快再快?怎能不留遗憾?人又怎能预知未来?正因为赶不上,才能欣赏车站的景色。正因为赶不上,他人才能赶上。缺失也是一种得到,遗憾才相对完美。换一种心态看世界,豁然开朗……”(借用篮球队员李振阳的话。)
生活还在像上了发条一样继续着。
脑海里想着明天给爸爸做什么菜,既有营养又好吃,索性找出两本《家常菜》翻看,听着郭德纲的相声时刻准备入眠,恍然间儿时的某个场景滚进来,“这个不错,赶紧记下来,放进书里会好看”。找支笔,找半天找不到,撕了块手纸打个结儿放在床头做记号。我有许多这种防止没带家伙做记号的玩意儿,于是我的裤兜里常有一根草,一个小石头,等等。找见了也不知为何物的何物,我似乎渐渐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事情,越做越熟练,越喜欢。
工作后认识的朋友雪也得过抑郁症,她轻描淡写地说起她五年的抑郁症时光,只是说:压力大,各种压力,一无所有,后来想开了。你看,都会过去的,迪说:“我刚到这儿的时候,没工作,被骗,整日在租来的房子里哭,差点就抑郁了,也许已经抑郁了。”后来都好了,挣钱了,自己想开了,其实没什么。
我们都会经历挫折,成长就是这样的过程。
我又去了北京,这一次是为工作,签了新的出版社,还见了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和朋友,对抑郁症又有了一些理性的认识。祝老师和我说:“画画的人都感情丰富,这样的人容易遭受精神上的创伤,真诚的人容易受伤害,幸好你有画画,这对你的创作来说还是好事,但是对常人来说不是容易的事。”
Ellen这个心理学博士,阳光大条的姑娘总在对我说:“其实人都有不正常的时候,都有心理抑郁的时候。”谢天谢地,万事万物厚待我,当我想好,想朝着阳光里走,亲朋好友们,相遇的陌生人都伸出了援助的手。
姥姥家的人又来看我了,这次我终于不再“被保护”、“被担心”,大家坐在一起吃饭,开着轻松的玩笑。爸爸去厕所,妹夫跟着,没人再提谁的抑郁症,一切就像没发生过。船过水无痕的抑郁症,大家都不记得了吗?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有一种奇怪的落差。不是病人的我有了新的被期待,工作上的,还有婚姻,甚至是以后的娃。
我不再自认为不正常,觉得自己和大家差不多,这样也很自然地“进入状态”。不再把自己那个抑郁症的标签紧紧抓住不放。
我和觉希悦然一起去看画展,我们都得过抑郁症,走在路上遇到一个喃喃自语的姑娘,对我们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眼神直直的,我们礼貌地回应了几句。她走后,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说:“我觉得她好像不太正常。”
“你也这样觉得,真的看起来不正常,其实我们以前也不太正常。”我说。
“是啊,以前真的,自己都觉察不到,就是那种眼神低迷,不看旁人。”觉希悦然说。
“其实咱们这种人,好了会更勇敢坚强,因为有这个经历,什么都不怕。”
我们看着对方使劲大笑,就像谁在和我们开了个大玩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