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朋友们都说我是个乐观幽默的人,特别爱笑,而且笑点很低。
怎料有这么一天……
无论多绚丽的景色在我眼里都是黑白的,无论亲人朋友对我如何关心,我都没感觉,我只剩下一个躯壳在不停地吃东西。我的心丢失了。
我整日待在屋里不肯出门,窗帘也要拉上,脾气差极了,没一点儿耐心。我讨厌见任何人,害怕沟通,偶尔出门时,总觉得别人在笑话我,那感觉就像整个世界抛弃了我。所有在笑的人,你们有什么可笑的,我觉得你们笑的很假,很傻,笑什么笑,只有我这么冷酷才像个人。
麻木!对!彻底的麻木!整个世界跟我格格不入,我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人,再也没有好玩的事了。
不要觉得患了抑郁症的人想自杀是因为活不起,或者不勇敢,如果你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如果你没有了喜悦的动力,如果你的感官似乎都被堵住了,连心也感受不到任何激动了,如果你除了麻木还要内疚和自我否定,不是几天、几个月,而是几年,试问你活着的动机在哪里?常人不会明白,因为他们没这么“好运”尝到这种僵尸般活着的滋味。
当然,千万别自杀!看似坐井观不着天,还是得乐观奋发,这世界没有一成不变的状态。塞翁失马、苦尽甘来尝到甜时,我会感谢有黄连的存在,这挺有意思的。
我喜欢贴着墙根儿走,帽檐儿压得低低的。我就像一个逃犯,生怕被人看见,甚至想套个黑丝袜出门。“我是在打劫吗?”“是的,我在打劫。我在一次次抢夺着自己的喜悦和信心。”
我的眼神是游离的,我失魂落魄,一天24小时始终如此。默默地自言自语。我怕,那莫名的恐惧感死死地抓着我不放。我像鳄鱼,可鳄鱼还有眼泪呢,我都没有。一朵下不出雨的云24小时顶在我的头上。我失魂落魄,哭不出,像被一种强大的黑暗吞没了,它浓重地浸透了我的身心,我没有丝毫挣脱的力量。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刺猬,任何人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会令我烦躁、挑刺,不舒服。我真是受够这一切了,可是,我只能继续受着。
抑郁症挑战着你的忍耐极限,忍无可忍时,还得再忍,所以,我好想消失,彻底消失。
我不难过,会难过也是件好事。我冰封的心感觉不到一点儿疼痛。爸爸和妈妈仿佛只是我身边的影子,我提不起一丝对他们的爱。
我怎么一点儿“人味儿”都没有了呢?
这样的自己真的很难往乐观里想,各种消极思维源源不断。渐渐地,我疯狂地迷恋上了吃,就像一头不知停歇的大猪!我感到愧疚,愧疚于自己原本并不饿,却又要吃那么多东西,然后还有许许多多的难民在挨饿,我在这儿饕餮个不停。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父亲正困于病中,我又给家里添乱,真是一个可怕的怪物、魔鬼!我憎恨自己,对自己咬牙切齿,讨厌自己到了极点。可我越厌恶自己,我就越想吃东西;越想吃东西,就越内疚。真是一个要命的恶性循环啊!
后悔!我被囚在这个无休止的循环里,看不到一丝光亮,更没有尽头,我是多么羡慕那些阳光的孩子们啊!在我矛盾的内心中,生活着两种人,一个喜欢向下坠,不停忧伤;一个奋力向上攀登,渴望快乐。这两个人无情地生拉硬拽,撕扯着我。
很快,我彻底变成了一个没饥没饱的人。想吃时可以吃到吐,不想吃时可以几天不吃,我的胃就在饥一顿饱一顿的状态下,顽强地工作着。为什么我变这样了?为啥我会吃个不停?妈妈被我吓到了,她总说:“我怎么就不明白,你长大了,反倒还不会吃饭啦?”她生气,我更内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当你无助时,不是没人帮你,而是想帮你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帮。这种无助对我来说不是物质上可以改善的,也不是几句自我激励的话就能瞬间变阳光。因为人们的不理解,致使那些“别吃了”、“开心点”的安慰话变得很刺耳,让我更痛苦。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吗?整个世界抛弃了我,使我的人生只剩下三件事:忧郁!暴吃!后悔!
自卑到了极点的感觉真“痛快”,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人生,我们体会到的比别人多,也算是一种收获吧。同样的自助游,我们撇下大部队,走到一些少有人去的地方,才会拍到珍贵而又罕见的人生画面。
母亲带我去了医院,说真的,我真讨厌看心理医生。在我的理解中,从事此职业的人,所接触的都是精神病患者。天啊!我不想加入这个行列,我是正常的,我是普通人……
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些检查,结果是:重度忧郁,中度焦虑,外加进食障碍。
有意思的是,即便我心情跌到谷底,暴饮暴食,身体的脏器都还很正常。我的肚皮被抹了一种凉丝丝的油,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我那正在蠕动的心脏和肠胃。大夫对我说:“注意点儿啊,你有脂肪肝儿了。”听到这话,我好想把他吃掉。难道我不想少吃点儿吗?
这些检查花了不少钱,我很内疚。我已经22岁了,父母花了那么多钱和精力把我培养大,我却用抑郁症回报他们。压力好大啊!
这份内疚让我不停地批判自己,不停地责备自己,并用带着冰碴儿的小鞭子使劲抽打自己的心,把自己打得血肉模糊。我得到了一种据说副作用很小的药片,可以稳定情绪,让我快乐起来。这真让人欣慰,不是吗?我已经很久没感受到快乐了。
亲戚们来看我,舅舅厚厚的眼镜片下满是泪水,他们不相信这个最爱笑的姑娘怎么变成了这样。二姨抱着我哭了起来,我却面无表情。姨夫看不下去了,拉过我的手说:“走,去我家,别在这儿待着了,去我家养病。”
吃了西药,情绪得到暂时的缓解。我不难过了,却开始昏昏欲睡,每天都很困,处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思绪也减少了,那种混沌的感觉有点像喝酒喝多了。这可不是我的风格啊。我不能一直靠这种药活着呀,而且又贵,于是我把没吃完的药扔了(其实后来才懂得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能贸然断药,要遵医嘱)。
离开了药物,我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夜里,我常在恐惧中惊醒,且全身出汗,呼吸急促,焦虑,眼睛闭着,脑袋转速却很高。极度焦虑是特别难耐的,心脏似乎在火里烧烤,然后再卡在嗓子眼儿滚烫着,我的身体像被锁住了。这不像表皮伤疤那样痛得明显、利落,这种痛让人无所适从。我这是怎么了?
针灸,火罐,西药,中药各种疗法尝试个遍!真有小白鼠的感觉啊。二姨还请了一位按摩师天天给我做按摩,母亲每周坐火车把中药送过去,我没完没了地喝,充满希望地喝,却没有任何效果,反而会陶醉在那种麻木真空般的世界里。
雨天,打着伞望着水坑发呆,还真不是文艺青年的诗情画意,是种呆若木鸡的无法脱离。
也许是画画人共有的特质,我还是容易被自然风光吸引,虽然不强烈,但也能激起我少许“活力”。失眠时,我常坐望天空发呆,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颜色的变幻。雨后傍晚的彩云美得不得了,成片儿成片儿的橙红色云朵镶嵌着金边儿在微风中飘动,不停地组合着新的画面。它们抓着我的心,似乎要把我从井里往上拽。
这次因病回家结束了十多年背井离乡的生活,本应心生欢喜,但只要听到爸爸的声音我就浑身发毛,怕他们亲近我,讨厌他们。从13岁离开家后,如果妈妈拉我的手,我就会浑身难受,反感。我怎么会有这个反应呢?为什么啊?
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它却是内心的真实感受。
爸爸开始透析了,胳膊上埋了一个管道,耳朵贴在上面可以听到火车轰轰的声音。机器肾延续着父亲未知的生命,我抑郁的心里还噎着一份对爸爸的担心,一份对死亡的未知和恐惧。我在爸妈看不见时偷偷抹着哭不出的眼泪。
对于我的病,只要妈妈听说哪有能治的大夫或者药就立马竖起耳朵,然后带我去。我已记不清看过多少个各种各样的大夫,吃了多少种奇奇怪怪的药了,当然其中遇到了好多骗子。
刚刚走出校园的我,很傻很天真,就像傻根一样觉得“天下无贼”。致使在多次上当之后,心中对那些无人性的骗子耿耿于怀,总想着哪天可以报仇雪恨。我没那么宽容仁慈,然而“报仇”的机会几乎没有,就像老师说的,凡事自有因果“款待”我们。
不得不说,我的家人虽然不懂这个病是什么,却一直没有放弃我,不遗余力地拽着我的心,不让它消失。面对各种无效、非善意的欺骗,我终于哭了,不是懦弱,不是委屈。
那天,我听着樱桃帮的《秘密花园》开始跟着大声唱,拄着桌子边唱边哭,越唱越大声,这是我病后首次流出了眼泪,我要好起来,我不要再这样下去。正在隔壁屋擦地的二姨喊道:“大声唱吧,再大点声!”
“一朵小花,微笑的花儿,让我在暴风之后恢复信仰。一点小伤,不管多伤,我相信长大不是一种惩罚,就算飞得太快太急,偶尔有点迷惘,秘密花园,让我们想起原来的梦想,回到最初那个地方。阳光洒成沙跳跃着水浪……”
我不记得跟着唱了几遍,二姨一定也哭了,我从不是个坚强的人,但却是个十足能逞强的人。生命的希望总在呼唤我们要勇敢,一定会改变。写歌的人、唱歌的人、听歌的人都会被挫折弄得遍体鳞伤,但他们还是会微笑面对,内心的力量强大得超乎我们的想象,有点像矿藏,我也不懂,却被迫愿意一次次挖下去。
我要好起来,我不想这样下去。这是我当时乃至后来一直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