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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畲族“盘瓠”形象的民俗学解读[1](3)

一些部落或民族在吸收了龙文化之后,并不是简单地以它代替自己原有的图腾文化,而往往是两者有机地结合,融为一体。他们在自己原来的图腾的基础上加上龙的某些特征,或把自己的图腾也称之为龙。例如,畲族曾崇奉犬图腾。在较早的传说中,图腾始祖盘瓠形象是犬或犬首人身。由于客观的历史原因,汉文化的影响不断深入畲族地区,畲族长期保留的图腾信仰必然会与汉族对“狗”的鄙视观念发生矛盾。于是,畲族在接受汉文化观念的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修改盘瓠祖先形象,把盘瓠祖先形象由犬或犬首人身形象改变为龙头狗身形象。畲族年代稍早的祖图,保留着较原始的古典风貌,盘瓠形象大多是犬首人身。但年代较晚的祖图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图腾形象,以龙形象代替。例如,福建霞浦水门雷性畲族族谱中,盘瓠形象被描绘成“身长一丈二尺”的龙;宁德八部猴墩村的祖图上所描绘的盘瓠形象为“龙头公”,古老的祖宗牌位上雕刻着须长目突、口含明珠、檄朝前弯的龙头;祖杖也雕刻为龙头,高达一米的盘瓠神像也是泥塑的龙头人像,称为“龙头公像”。浙江畲族也有类似现象,有些畲族“讳言其祖为犬,而改称龙大,祖杖雕刻作龙头”(凌纯声语)。畲族图腾形象自犬演变龙,主要是受汉民族龙文化的影响形成的。[27]

身为畲族学者的蓝炯熹先生,对这个问题也作了分析:

(由于)汉族强势文化的逼迫与深入,畲民家族对盘瓠传说进行了针对性的重新改造、理会与解说,家族的人们对原有的纯动物的原型,进行了顺应汉文化的重塑,盘瓠遂成了龙与麒麟的组合,并命名为“龙麒”;或者,以麒麟与凤凰的组合,而命名为“麟凤”。经过重新编码与结构性遗忘后的盘瓠传说中,突出了高辛帝和河南传说的内容。[28]

3.盘瓠形象变形与封建时代对弱小民族的压迫与歧视有关

畲族作为一个弱小民族,在封建时代遭受统治者的压迫和歧视。流行于福建霞浦县白露坑一带畲村的畲族小说歌《钟良弼》,是这种情况的艺术反映。歌词内容根据真实故事编唱,叙述清代福鼎一位畲族童生钟良弼到福宁府(府治在今霞浦县)考秀才,被当时的主考官赶出考场,不准参加考试。钟良弼不服,予以上诉,几经周折,终于打赢了官司,主考官受到了应有的惩处,钟良弼重新回到考场应试,中了秀才。这个故事虽然情节简单,但畲族人民演唱时却眉飞色舞,非常激动;听者也感到津津有味,无比快慰,认为他给自己的民族出了一口气,表达了畲族人民对反动统治阶级的民族歧视与压迫的强烈反抗情绪。

据《福鼎县志》载,钟良弼事件发生在清代嘉庆七年(1802年)。类似钟良弼被诬为犬而“不准与试”的现象屡有发生。封建统治者以对盘瓠传说的曲解,将盘瓠原型作为污蔑畲族的口实,进而将畲族的合法权益剥夺。虽然当时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以正统的史识对盘瓠传说进行识别从而为畲民“辩诬”,如在钟良弼事件中,便有福建巡抚李殿图仗义执言,为畲民讨回公道,钟良弼终于考取了秀才。但钟良弼事件的影响深远,成为畲族心头难以愈合的创伤。

残酷的事实迫使畲民对盘瓠传说讳莫如深,于是,对盘瓠原型进行又一次重塑而拟人化,认为盘瓠“荒诞不经”而盘护(或龙麒)“确有其人”。时至今日,对盘瓠传说、盘瓠形象仍然持两种态度。在闽东、浙南、浙西南的广阔山区,是目前大陆畲族人口最多、分布最广泛、民族特点最明显的地区,在封建时代,这个地区的民族歧视较严重,畲民的心理创伤较重,他们对盘瓠传说最敏感,因此,他们对畲族的历史与盘瓠形象有自己独特的阐述和描述。

4.盘瓠形象变形与知识分子的参与有关

民间传说一旦被记载,便少不了文人的参与,这是一种普遍现象。[29]蓝炯熹先生在《畲民家族文化》记叙了这样一件事:民国时期畲族知识分子雷一声对盘瓠之说不以为然,他在修溪塔村《蓝氏宗谱》的序言中对闽东畲族家谱中均把盘瓠传说弁于谱端,是颇有感慨的。他认为盘瓠之说“历代史籍均无考,所仅见者,止出于《汉书》,为汉扬子云所着,汉距高辛已隔二千余载,扬氏何所本而云焉,目犬亦未传其姓氏,不过等诸蜗角斗争、蚊睫鹊巢之滑稽耳。腐儒因之,遂以弁诸谱首作鼻祖,并杜撰三代以下之官职而指为三代上之头衔与历朝敕赠封诰俚言鄙词一串,迂腐卑劣,令人喷饭不已。斯谱之作,本拟删之,但以误传误已深入脑根,牢不可破。姑依原谱存之,虽属鲁鱼亥豕,不胜其弊,然夏王郭公仍阙其文,以符春秋之遗旨。于是,有感而为之,构缀数语,以弁其首云”。雷一声的心情是矛盾的,也是无可奈何的。他想在《蓝氏宗谱》中删去有关盘瓠的内容,但是,未得到畲民蓝氏家族的允许。因为,积淀在畲民传统文化心理中的盘瓠传说已经根深蒂固,是不能轻而易举地动摇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尤其是1956年畲族识别、确认之后,盘瓠形象在一些知识分子的笔下有了新的变化。浙江省丽水市民族科《畲族史源》研写委员会《畲族史源》的记载是有代表性的:“龙麒是高辛氏第五个妻姓刘名君秀亲生的儿子,他的出生时间,是高辛帝在位四十一年五月五日,即公元前二千三百六十七年。……特别是龙麒诞生的那天夜里,据史料记载也闹得不安,原因有三个:(1)五月五日都是属龙的。(2)天空出现扫帚星。(3)出生的婴儿生相奇怪,头像豹头又像麒麟头,全身斑点一百二十多处,像龙身上的花纹。其父高辛看后为龙日出生的婴儿命名龙麒(龙与虎相斗,龙与麒麟相和,符合《易经》命名法)”。

近年来,“盘瓠”二字甚至在一些介绍畲族的材料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忠勇王”。如介绍“中华畲族宫”的材料:“中华畲族宫是90年代兴建的纪念畲族传说人物——忠勇王的仿汉建筑物,大门前有一柱参天的巨型龙头祖杖,大门两侧是石雕麒麟,一进门是太极祭坛。沿石阶而上,依次是祭祀平台、忠勇王殿。整个建筑群古朴庄严。……畲族人自称‘山哈’,崇尚龙凤图腾,历史悠久。传说三皇五帝时期,黄帝之孙帝喾高辛发榜征天下英雄以征寇。畲族始祖忠勇王英勇善战,揭榜应征,获胜凯旋。”

有的学者基于民族感情,在论及盘瓠传说和畲族祖图时,至今还在解释“盘瓠在祖图中不是狗”,“把祖图作为畲族的起源是不科学的”。[30]回顾历史,封建时代确实有人利用盘瓠传说和畲族祖图推行民族歧视,侮辱畲族,畲民尤其是畲族知识分子的心理曾经遭受创伤。但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党的民族政策的实施及中华民族科学文化水平的整体提高,到21世纪的今天再度作这种解释已没有必要。因为,盘瓠信仰是畲族、瑶族、苗族等先民的图腾信仰,盘瓠是这一图腾信仰中的动物形象,这在学术界已经成为一种共识。

倘若从自然科学的角度考察畲族族源,稍有科学常识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说盘瓠是人。请看吴晓东先生《盘瓠神话:楚与卢戎的一场战争》一文的结尾:盘瓠这个人肯定生活在一个以犬为图腾的氏族或部落里,他们以犬为标志,把自己打扮成犬的样子,在自己的居住地雕刻有犬图腾柱,挂有犬图腾形象的旗帜,并时刻以犬自称,同时他人也以犬来称呼他们。这样,在汉文献中,就难免以犬来代替盘瓠这一人物形象了。因此才会有“高辛之犬名日盘瓠,妻帝之女,乃生六男六女,自相夫妻,是为南蛮”的记载。正确的记录,应是“高辛之犬氏族中名盘瓠者,妻帝之女。”

埃利亚德说过,一种文化的创世神话往往决定了该文化对世界起源问题以外其他原初问题的思考方式。[31]参与盘瓠形象的变形,或干脆撇开、绕过盘瓠,反映了知识分子的一种思维、一种心态,也反映了他们对盘瓠传说的认知,对民间文化的理解。当然,也与特定时代主流话语语境有关。总之,他们力图用自己的道义和良知面对畲族,面对社会发言。但他们的矫枉过正,在一定程度上恰恰伤害了畲族——无视、改变畲族的盘瓠传说,淡化、抹杀畲族民俗文化的特色,客观上不利于民族民间文化的抢救和保护。知识分子的价值,不仅体现在一种坚定的人格勇气上,更要体现在对文明的认知和创造上。有学者说过这样的话:“对于一个知识分子来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精英更为重要。”[32]知识分子,尤其是当代知识分子,一定要在思维的层面上区别于旧时文人。

知识分子的参与,对民间文化来说是一把双刃剑。20世纪50年代对云南彝族撒尼人的民间叙事诗《阿诗玛》的整理就是一例。原来流传的长诗《阿诗玛》中的民间的暧昧复杂的因素被有意识地遮盖,而将之改造、简化为一个符合时代需要的阶级斗争故事。整理本《阿诗玛》虽然象征着非汉民族文学的民间文学进入了当代汉语文化圈并得到一定的地位,但同时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其主体性得不到充分的尊重,时代共名的限制,不可避免地使它们失去了许多民族民间文学的优秀内容,使非本民族读者只能鉴赏一个被化妆过的断臂维纳斯。《阿诗玛》在传承中所积淀的大量的原始思维形态、撒尼人的生产生活习俗都被加工、润色、删节和改写,使其民间文学的神韵受到影响。[33]这种遗憾,不应该再次发生在畲族民俗文化与民间文学的研究上。

(原载《广西民族学院学报》2003年第6期)

注释:

[1]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畲族民俗文化与民间文学”(项目批准号:OIBZW044)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2]凌纯声:《畲民图腾文化的研究》,《历史语言研究集刊》1937年。

[3]潜明之:《百年神话研究略论》,《铁道师院学报》1997年第6期。

[4]祁连修、程蔷:《中华民间文学史》,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5]蓝炯熹:《畲民家族文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6]吴永章:《畲族与瑶苗比较研究》,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7]塞·诺·克雷默编、魏庆征译:《世界古代神话》,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8]石宗仁:《中国苗族古歌》,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9]李健民:《长溪入海流——福安地域文化研究》,延吉:延边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10]广东潮州凤凰镇政府公众网。

[11]张劲松、刘志阶:《城步苗族自治县卡田村的庆鼓坛》。《民间曲艺》2001年第133期。

[12]朱洪、姜永兴:《广东民俗研究》,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13]蓝炯熹:《畲民家族文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14]乌丙安:《中国民俗学》,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

[15]蓝炯熹:《畲民家族文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16]龙游县农技110网。

[17]潮州市凤凰区石古坪村蓝氏祖图·前言。

[18]潮州市凤南区山犁村雷氏相图·前言。

[19]朱洪、姜永兴:《广东民俗研究》,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20]德清之窗网站。

[21]王昆吾:《中国早期艺术与宗教》,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8年版。

[22]张崇根:《畲族族源新证》,《畲族研究论文集》,民族出版社1987年版。

[23]黄向春:《畲族的凤凰崇拜及其渊源》,广西民族研究1996年第4期。

[24]谢重光:《畲族与客家福佬关系史略》,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25]王昆吾:《中国早期艺术与宗教》,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8年版。

[26]游文良:《畲族语言》,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27]何星亮:《中国图腾文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

[28]蓝炯熹:《畲民家族文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29]祁连休、程蔷:《中华民间文学史》,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30]雷弯山:《畲族风情》。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31](日)大林太良著、林相太等译:《神话学入门》,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32]谢有顺、于坚:《知识分子:独立是一种创造》,《东方》2003年第6期。

[33]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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