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翊纪元九百九十七年。
华岳山脉。
方圆几千里,都是华岳的地界。这里不但是中州最高的地方,而且是这片茫茫大陆的至高点。不起眼的山岭,也有百万丈之高,至于华岳山脉的三大主峰,都在五百万丈之上
。
三大主峰天烛峰、摩电崖都有六、七百万丈,问天顶却达到了惊人的九百多万丈,从千里之外看,如三根擎天的巨柱,深耸入云,不见其巅。
从三峰峰底向上,风景与气侯迥异。峰下鸟语花香,流水淙淙,半山腰却是秋风萧瑟,黄叶凋落,越向上越是寒气彻骨。超过二三百丈,则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四百丈以上,更是万年冰川,就连皮粗肉厚的夔熊,也不敢轻易涉入。
与数千里的巨大山脉比起来,天烛峰脚下的沈家村如同沧海一粟,是极不起眼的一个小村落。星流家在村西头,挨近山口,更加偏僻,以至于星流的老娘昨夜发风寒去世,都无人知道。
星流的父亲沈佑,没死之前是个猎户,靠在山上打些野味换些米粮,虽不丰衣足食,总不至于换饿受冻。两年前他被土狼咬穿了肚肠,挨到家没两天就死了,从此这家人更不让人看得起了,基本上无人问津。老娘死后,星流思来想去,也没人可求帮忙下葬,就自己用锄头在山脚下一株大松树下创了一个坑,将尸体抱入坑中,用干草薄薄盖了一层,然后用石头在上面摆了一小堆。
这还是老娘埋老爹时,他在一边看着学会的,想不到竟派上了用场。十三、四岁的孩子,折腾了一下午,等埋完烧了一些干草,已是残月高挂。
四下里漆黑一片,他跪在坟前,却没有想象的那样悲怮,反倒异常平净,如同刚刚送走了一个故人远行。
老爹死时,他也这般平净,反倒是老娘哭天抢地,相比之下,他自己觉得是不是自己没有良心、不尽人情?
“难道娘亲说的是真的,我确实不是他亲生的儿子,所以觉不到痛苦?“星流喃喃地说道。
没人回答他,小灰只是一只猫儿般大人的小猴,虽然很有灵性,毕竟不通人言。
说起小灰,自己从记事起他就与自己为伴,自己也不知它有多大年纪了,可能是它的缘故,自己的童年从未感到孤独,现在也是如此。
他用手指捏起胸前悬着的那枚项戒,在月色下仔细盯看。这东西虽然光滑,却黝黑之极,似玉非玉,似铁非铁,而且入手极轻,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值钱的宝物。不过上面密麻麻刻了古形怪状的细纹,瞧来要颇费功夫,使这项戒看起来还没那么一文不值。
这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礼物。
老娘弥留之际,呻吟着说的那些话,让他震惊多于离苦。
十二三年,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不是沈家的亲生孩子,父母那么疼惜他,他一直觉得异常幸福。
“孩子,我看我是挨不过今天了,有一件事,我不能带到棺材里去。“老娘当时的表情非常郑重。
“其实你不是娘亲生的,你爹打猎杀孽太重,娘从没怀过身孕。“
星流看着老娘沧桑枯黄的脸,绝不像说谎骗人的样子,何况这时她也没有气力再给他开玩笑。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星流吗?“
星流茫然摇了摇头。
老娘眼晴望着窗外,喃喃道:“我到这时还以为是在做梦,是不是今天我的梦该醒了……”
“那年是仲夏,天热的厉害,我跟你爹在院子里纳凉,他给我扇着萝扇,你爹是这个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他从没给我发过脾气。就算嫁给他二十多年,没个一儿半女,他也没怪过我,总说自己杀业太重了,真君赐罪给我们。突然间,天上猛地一亮,如同黑夜里多了个太阳,哦,是比太阳还亮,你爹脸上的皱纹胡茬,我比白天看得还清楚。”
这时娘亲突然有了精神,眸子也亮了起来,脸上泛出淡淡的光泽。
“一道光茫如同闪电,向我们院子方向射来,还发出刺耳的轰鸣,转眼间‘砰'地一声,什么东西坠在我们屋后,随着四下又恢复了黑暗。“
“'是流星',你爹跳了起来,院后是我们种的山梨树,你爹点了火把去看砸折了树没有,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便陪他一块去。”
“梨树果然没能幸免,梨行中多了个五、六丈方圆的大坑,足有一人多深,你爹举着火把向里瞧,看有多大一块殒石。据说有的殒铁来自天外,是地界稀有的金属呢。”
“可眼前的景把我们惊呆了,坑中间恨本没有什么石块铁块,却有一个光屁股的婴儿!我们揉了揉眼,再仔细看,果然是个婴儿。”
星流隐约觉着这婴儿必和自己有关,可他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我们都吓傻了,半天才敢走近去看,这婴儿也就是个未足月的男孩,你爹壮了胆子一摸,婴儿居然身体尚温,脉息尚存,是活的,只不过睡着了。”
星流问娘亲:“我就是那个男婴?”
老娘却不回答,用手指着窗外那株老柏,道:“那棵树往前三尺,你用锄头向下刨一尺半,有个铁匣子,你拿出来给我。”
星流依言而行,果然刨出一个铁匣,看起来年代似乎己非常久远,上面锈迹斑斑,真不知道爹娘穷了一辈子,能存下什么宝贝。
“你打开它。”老娘颤巍巍地要坐起来,挣扎几下,终于未能坐起,星流连忙凑到他近前,清了清匣边余锈,剔开锁扣,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枚黝黑的项戒,浑无光泽,就像亘古以来未见过天日。一条暗红色的细绸穿着项戒,静静地躺在匣中。
“这就是你那时身上唯一的东西,你戴在脖子里,睡得又香又熟,小脸红红的,哪像睡在大坑里,就跟睡在热坑上一样……”老娘说着说着,似乎悠然神往,难得脸上泛出陶醉的微笑。
”我俩想破了头皮,也不知道你从何而来,怎么到这坑里来的,可能是真君老爷看我们孤苦,赐给我们,陪我们走过余生的吧……”
“所以你们给我取了'星流'这个名字?”星流问道。
老娘却并未回答他,自顾自喃喃而语,声音却越来越弱:“你从小就非常听话,从没闹过,也没要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你爹说那戒圈有可能是你天上爹娘留给你的,埋……埋了好,说日后有人来寻亲时,好有个见证,找们见你乖乖的好可怜,也很疼惜,真君显灵,有一天,你爹从土狼口中救下了只小猴,便是小灰,我给他医好伤,给你做个伴……”
她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断断续续,听不清说些什么,星流唤她几声,更不应答,她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止住,嘴角微笑,不再动弹。星流伸手探她鼻息,己无半口气进出。
星流手捏项戒,想到此处,叹息一声,喃喃道:“无论如何,你们都是我的亲爹娘,真君显灵,愿你们永生灵界。“
“那我到底是哪里来的呢?听娘亲所说,又不像脑子乱了胡绉,我是谁?小灰,你能不能告诉我?“
小灰倚在他腿上,乌黑的小眼珠上下转动,似乎听明白了他说的话。
“好了,给你说了你也不懂,不过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呢。”星流道。
想到以后,星流还真有点茫然,他虽然十岁以后,跟老爹学过弓矢,可毕竟年龄尚幼,总不能上山去面对那些野兽,至于别的,自己又干不了,日子还得继续过,总得干点事填饱肚子。
他思前想后,终于想到村东靠官道的小饭馆,是沈家本家沈二胖子开的,沈二胖子虽然瞧不起自己一家,可他老婆刚生了娃儿,他自己又肥的像头猪,一定缺人手。
第二天,他便去了饭馆,虽然沈二胖子挺刻薄,可是星流开出了不要工钱,只管吃饭的条件,二胖子终于以照顾本家的冠冕堂皇地收留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星流在饭馆里很勤快,但仍然免不了挨骂,并且经常填不饱肚子,好在总算有地方可以落脚了。
日子平平淡淡,虽然苦些,倒也好打发,直到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