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于勇走后的第二天早晨，陆红薇就接到了韩风震打来的电话：
“红薇，遇到磨难啦，怎么不来找我？”
“我想自己挺过来。”
“好样的！你和于勇的想法，我完全赞成。我们正准备与市教育局的领导商量办法，用组织的力量纠正片面追求升学率的不正之风。”
“太好啦！您最近能来吗？”
“我想，过些天去效果会更好……”
陆红薇明白了什么，她愉快地放下电话，哼着歌儿朝三（1）班走去。如果说，前一段对片面追求升学率的抵制是出于本能，那么，现在她则是出于理智。因此，她又充满了信心，青春的热血使她渴望搏击，渴望胜利。
上课铃还没响。三（1）班的教室里传出喊叫声。她听出是刘澄宇的高嗓门：
“喂，最新消息－－爆炸新闻，咱班‘小巴黎丝’的妈妈，卖服装以次充好，被工商所罚款500元！”
“噢－－这下看范红梅还神气什么！”
这是李正在跟着起哄。陆红薇不由得心头一阵发紧。中队组织委员范红梅，是卖服装个体户范怡香的女儿。关于她妈妈做买卖的情况，陆红薇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她被丈夫抛弃之后，疯狂地做买卖挣钱，也疯狂地培养女儿成才。于是，范红梅在殷都小学成了一个特殊的学生，拥有一台星海牌钢琴，还有三个家庭教师，一个教她钢琴，一个教她语文，一个教她英语，这使她成为一个骄傲的小公主。每天，她几乎都穿着新潮童装来上学，什么日本六月雪短裤啦，香港玫瑰红超短裙啦，巴拿巴儿童猎装啦，让人眼花缭乱。她的一只独辫子上，还总爱扎上一团亮闪闪的金丝。几个眼馋的女同学问：“范红梅，你戴的什么丝？”范红梅撇撇嘴，回答：“连这都不认识？哼，这是巴黎丝！”谁知，这话偏偏让刘澄宇几个男生听见。他们常到小商品市场游玩，知道范红梅的妈妈善于胡编乱吹，凡特别亮的丝绸一概命名“巴黎丝”，已经得了一个“巴黎丝”的外号。所以，刘澄宇一听就乐了，说：“好哇！你妈妈叫‘大巴黎丝’，你就叫‘小巴黎丝’吧，跟进口的一样。”从此，许多同学就叫范红梅“小巴黎丝”了。
其实，在陆红薇的印象里，范红梅是个很有个性的的女孩子，她聪明伶俐，敢说敢做，并且有很强的乐感，能随着任何一支曲子，即兴表演一段舞蹈。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掩饰她深深的孤独，只要瞧瞧她那双大眼睛就足够了。
这时，陆红薇走进了教室。同学们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坐在前排的范红梅仍然嘤嘤地哭着。她今天穿了件孔雀绿毛衣，外罩雪白的小马甲，趴在课桌上哭得一阵阵颤动。陆红薇一时没有讲话，她用责备的目光，巡视了一遍同学们。见刘澄宇和李正低下了头，她走到课桌前，轻轻抚摸了一下范红梅的肩膀，说：
“红梅，要经得起风雪啊！”
听到这句温暖的话，范红梅缓缓地抬起了头，感激地望着陆老师。她停止了哭泣，眼睛里的阴云却没有散去。陆老师冲她笑了笑，开始讲起语文课。
课间的时候，陆老师叫住了刘澄宇，悄悄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范红梅的妈妈被罚款？”
“我们昨天傍晚亲眼看见的，一点儿都不假。”刘澄宇怕陆老师不相信，眼睛急剧地眨动着，强调说，“她妈妈‘大巴黎丝’只知道赚大钱，特别不讲理，跟工商所的人大吵大闹，还动手打人呢！”
“可你干嘛在班里宣扬这件事？你看范红梅多伤心啊！”
听陆老师这样批评，刘澄宇不犟嘴了，他喜欢这位年轻活泼的辅导员，从不愿意与她作对。陆老师见他低着头，正用右脚狠踩自己的左脚趾头，不由得笑了起来，问：
“左脚趾头也犯错误了吗？”
刘澄宇忍不住“嘿嘿”地乐了，那模样儿既滑稽又可爱。
二
殷都小学的学习气氛越来越紧张了。全校性的测验，已经由每月一次增加到两次，而年级的测验每周举行一次。为了让学生适应这种气氛，有的班干脆隔天就抽查一次。学校还规定，凡年级以上的测验成绩，必须记入成绩册，并请学生家长签字。这一系列关卡，吓得学生们心惊肉跳。据说，有的学生进校门腿都哆嗦。
三（1）班的学生稍稍幸运一些，陆老师已宣布本班不再单独搞什么抽查，只劝同学们认真迎接年级以上的测验。说心里话，陆老师很为她的学生忧虑。尤其是忧虑刘澄宇、李正和留级生王为民、唐小峰，他们哪经得起如此折腾了？万一考砸了，回家还免得了一顿死揍吗？她走访过他们的家长，那些健壮如牛的爸爸们，虽说自己写字解题水平不高，抡起巴掌倒蛮劲儿极足的。但令她疑惑的是，刘澄宇他们镇定自若，该玩照玩，该乐照乐。
一天晚上，她在去市文化宫听课的路上，碰到了李正的爸爸。面对这位汽车司机，她心里一阵紧张：前天全校测验，李正数学考54分，语文也只考62分，回家这一关怎么过的？没想到，汽车司机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向她道谢，居然说：“多亏老师抓得紧，李正这孩子终于考出了好成绩，谢谢您啊！”
陆红薇简直懵了，问：
“您仔细看过成绩册吗？”
“嗐，怎么能不看？语文95分，数学86分，我还签了字呢！”
“噢，鼓励孩子继续努力吧。”陆红薇一时搞不清怎么回事，只好支吾了过去，心里却更加疑惑不解：莫非是李正自己改了成绩？还是我看马虎了？
第二天，收成绩册的时候，李正坦然地交了上来。陆红薇想：这下可以真相大白了。于是，她急切地打开李正的成绩册，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数学54分，语文62分”。咦，难道这成绩册会变魔术吗？她真惊呆了！她断定其中有人做了手脚，决定暗暗调查明白。
几天后的年级测验时，平空里又添了一件让人揪心的事；一向成绩良好的范红梅，竟昏倒在教室里，弄得考场大乱。陆红薇急忙把她背到医务室。经过校医的治疗，范红梅很快醒过来了，可她一见陆老师，立即大叫起来：
“我不考试！”
陆红薇扶住她，安慰道：
“别紧张，今天不考试了，你先在这儿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下午放学的时候，陆红薇决定送范红梅回家，她想与范红梅的妈妈好好谈一谈。
“红梅，这些天你是不是太累了？”
听陆老师这样问，范红梅眼圈红了，说：
“我每天晚上过11点才能睡觉，困极了，白天总迷迷糊糊的。”
陆红薇一问，问：
“怎么那么晚睡？是帮妈妈干活儿吗？”
范红梅摇摇头，说：
“妈妈从不用我干活儿，就让我学习、学习、学习。老师布置的作业就够多了，妈妈还让三个家庭老师布置作业。只要一样作业写不完，就不准我睡觉。”
“那你能学进去吗？”陆红薇皱着头，问道，“譬如，课上讲的听明白了吗？”
范红梅悲哀地说：
“开始挺明白的，越听越写就越糊涂了，一心盼着下课铃快点儿响。晚上，就更稀里糊涂了。还有那个破钢琴和臭英语，烦死人！”
走过校门前的长街，她们进入一条小巷。这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摊，有卖粉浆饭的，卖血糕的，卖皮渣的，还有卖豆腐脑、灌汤包、溻糕、扒糕、灯笼馄饨等小吃的。
范红梅指着一个卖粉浆饭的姑娘，羡慕地对陆老师说：
“我真想一下子长大，也到这儿来卖粉浆饭，多轻松！”
陆红薇一愣，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小巷的对面是殷都最有名的小商品市场。走到这里，范红梅说：
“陆老师，您稍等一下，我去喊妈妈快点回家。平常，天黑她才收摊呢。”
三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陆红薇瞧见一个高耸的大包，慢慢地向这里挪动着。从边上跟着走的范红梅断定，扛包人就是范怡香了。她赶紧迎上去，热情地问：
“您就是范大姐吧？来，让我帮个忙。”
大包朝后晃了晃，从底下探出一个头发凌乱的脑袋，客客气气地说：
“陆老师，这活儿您甭沾手了，我一个人行啊！红梅，快先陪陆老师回家。”
范红梅“哎”了一声，拉着陆红薇先走了。陆红薇不太忍心，边回头看边问：
“你妈妈每天都这么扛吗？”
“不，”范红梅解释说，“日早晚包了平板三轮车接送的，今天提前收摊，只好自己扛着了。”
师生俩在家里等了好一会儿，范怡香才扛着大服装包回来了。她把大包一扔，顾不上洗脸，只用手一拢乱发，便来与陆红薇握手，说：
“太欢迎您了，红梅回家总念叨您，您是位好老师啊！”
“您真辛苦啊，先洗把脸吧。”
陆红薇说着。她这才发现，范怡香年纪约有三十五六岁，黑黑的脸上已刻出了不少皱纹，如同记录她辛劳的印记一般。嘴角微翘，又显示着倔强的性格。见她洗完了脸，陆红薇便提起了范红梅在课堂上昏倒的事，问：
“范大姐，红梅太累了吧？”
“不是太累，是早晨和中午都没好好吃饭吧？”范怡香思索着，说，“我一早就去摆摊，中午也回不来，每天给她5块钱，可这孩子最近没食欲，总不好好吃饭。”
“过度疲劳也会影响食欲的。”
陆红薇提醒道。范怡香从冰箱里取出三听可口可乐，“砰砰砰”地依次打开，分别递给陆老师和红梅，朝红梅努努嘴说：
“你喝完了，快写作业去。今晚上钢琴老师还要来上课呢。”
红梅很不情愿地到里面的小屋去了。范怡香喝进一大口可乐，长舒一口气，说：
“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这孩子吃什么苦啦？她一天的生活费，等于我小时候一个月的生活费呐！”
“您是高中毕业？”
听陆红薇这样问，范怡香哈哈大笑起来，不过那笑很苦很难听，她说：
“我连小学都没毕业，家里穷啊！所以，我现在拼命赚钱，我要让女儿才华出众，让她上大学，让她出国留洋。那狠心贼走了，他以为我们娘俩离了他活不成呢，我们偏偏活得更好。”
忽然，她把话停住了，忧伤地望了陆红薇一会儿，说：
“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了，为了她，我不怕当牛做马。可她越来越不争气，挺聪明的脑袋跟木瓜似的。三个家庭教师都不愿再教下去了，我只好多给钱，这才勉强教着。您说，我累了一整天，回来跟她着这份急，她还不体谅我，我心里不苦吗？”
瞧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陆红薇一时感慨万千。多少年轻的父母都想把自己的遗憾与梦想，在孩子身上补回来，并为此不惜血本。可他们唯独忘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想在孩子身上做成的事，离开了孩子的积极性，一切都是枉费心机。小苗儿生长固然需要水，但它需要的是涓涓细流，是雨露滋润。如果总是倾盆大雨，滚滚洪流，那不成灾了吗？小苗儿生长是这个道理，小孩子成长不同样是这个道理吗？她诚恳地说道：
“范大姐，我理解您的一片爱心。可是，教育必须讲究方法。小学阶段最重要的就是培养孩子的兴趣与习惯，尤其是兴趣。如果孩子失去了兴趣，感到学习是一件枯躁乏味的事情，怎么可能学好呢？”
这时，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范怡香一阵风似地开了门，迎进一位留长发的中年男子，他瘦长而白净的脸上，一付傲慢冷漠的表情。范怡香忙为他介绍了陆红薇，又说：
“这就是红梅的钢琴老师胡啸天，是殷都歌舞团有名的钢琴家呐！”
胡啸天掏出一张精致的名片，递给陆红薇，笑容可掬地说：
“陆小姐，认识您很荣幸，有事请吩咐，愿为您效劳。”
陆红薇说了声“谢谢”，就再没什么可说了。她见范怡香的心思已转向女儿学琴，但告辞了。范怡香夹着一包衣服，追了出来，低声说：
“这是真正的巴黎丝裙，您这年龄的姑娘穿上太迷人啦。请一定收下，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范大姐，别这样。我们当教师的，不收学生家长的礼物。再说，做生意也不容易。”
说罢，陆红薇将巴黎丝裙一推，就跑远了。路上，刘澄宇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巴黎丝，巴黎丝……”
她默念着，憋不住笑出声来。孩子爱起外号，也是善于抓特征的表现啊！可她一想起在那双傲慢而冷漠的眼睛逼视下，“小巴黎丝”战战兢兢弹琴的样子，又不寒而栗了。
四
陆红薇心里一直惦着李正成绩册之谜，却始终没理出头绪。无独有偶，她在了解刘澄宇、王为民和唐小峰的家长反映时，也发现了惊人类似的情况。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切恐怕都与刘澄宇有关。
在许多老师的眼里，刘澄宇是个坏点子极多的调皮大王，有个老师描绘说：
“刘澄宇所以长不高，全是叫心眼儿坠的。他一眨眼三个主意，一皱眉五个主意，活动起来手上脚上全是主意。”
中队干部们也不喜欢刘澄宇，因为他们想搞什么队活动，只要不对这“猴精”的心思，他一折腾，麻烦事就不断。因此，碰到什么活动，总变着法儿不让他沾边。
可是，在那群调皮鬼当中，刘澄宇绝对最受欢迎。于是，他成了自然的“头儿”，他一“感冒”，几个调皮鬼就“打喷嚏”。上回音乐课，见他总与程老师过不去，调皮鬼们便有的故意摔倒，有的偷走周征帆的铅笔盒，遥相呼应，配合默契。
陆红薇对这一切都清楚，也批评过刘澄宇，却丝毫不把“坏”字与这个男孩子联在一起。她甚至觉得，这个精力过剩的男孩子身上，有不少可爱的地方，譬如他的机智、憨厚、热心和幽默。现在，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她决定与刘澄宇开门见山谈谈。
放学的时候，她约刘澄宇来到了大队部。一路上，她瞧见这个调皮大王不停地眨眼睛，知道他在“眨”主意呢，一坐下，她就问：
“刘澄宇，咱们是好朋友吗？”
男孩子认真地点点头，认真地说：
“是！”
“好朋友之间要讲实话喽。”
陆红薇引着男孩子，朝她预定的目标走着。男孩子很顺从，回答：
“当然喽！”
“那好，我来问你一个问题。”陆红薇见他乖乖地跟着走，心头一阵轻松，问：“你和李正他们的成绩册有人改过，这是怎么回事呢，你能告诉我吗？”
刘澄宇从容地点点头，眨着眼睛说：
“陆老师，让我讲个故事给您听吧。从前，有四只小兔子要过一座山，可这山上有老虎和老鹰把守着，一见小兔子就要吃掉。怎么办呢？小兔子心想：老虎和老鹰只见过白兔、黑兔和灰兔，从没见过红兔子，一定不敢吃红兔子。于是，四只小兔子互相涂上了红颜色，果然顺利地翻过了那座可怕的山。您说，这四只兔子是坏兔子吗？”
陆红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是一个三年级小学生讲的故事吗？这不是一个绝好而辛辣的讽刺吗？刘澄宇的比喻是夸张了一些，可在孩子眼里，世界就是这样稀奇古怪。她望着自喻为“红兔子”的刘澄宇，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只好让“红兔子”先走了，自己一个人回味着这个寓言故事。
轮到又一次全校性测验那一天，“小巴黎丝”范红梅没来上课。陆红薇以为她累病了，吃过午饭，她骑上自行车去看望，却撞了门锁。她又去小商品市场见范怡香。没想到，范怡香一听说女儿没去上课，眼睛一下直了，半天讲不出话来，周围的小摊贩忙凑过来，又拍双颊，又掐上唇，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范怡香抓住陆红薇的手，说：
“快，火车站！”
这时，陆红薇也才大梦初醒，知道出了大事。范怡香冲上公路，截了一辆出租车，拉上陆红薇，向殷都火车站飞驰而去。到了车站，范怡香扔下三张10元的大票子，匆匆地向候车室走去。她俩的目光像梳子一样，把候车的乘客来回梳了几遍，也没见红梅的人影。
陆红薇建议：
“要不要去长途汽车站看看？”
范怡香又拦住一辆出租车，俩人去了长途汽车站。结果，仍然没有找到。她们干脆乘出租车在城里城外转起来。最后，只好来到殷都市公安局，报了案。这时的范怡香，早已哭成泪人一个。她哽咽地说：
“我是逼她逼得太狠了。可她要不回来，我还活着干吗呀！”
陆红薇把她送回家，劝道：
“红梅一时想不开跑出动了，等她想明白了，会回来的。”
“可是，一个10岁的小女孩，出去怎么生活？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
范怡香越想越怕，哭得更厉害了。其实，这也是陆红薇最担心的事情。
陆红薇返回学校后，立即向毛校长和马主任报告了这件事。于是，“小巴黎丝”失踪的消息，成了殷都小学为之震动的头号新闻。
教师们议论纷纷：
“如今这孩子气性大，一不顺心就出走，报上登过多少！”
“陆老师没经验，数她那个班出事多！”
“这事儿怎么怪她？准是大连环考试副的，瞧着吧，事情刚刚开始呢！”
“这一来，咱们殷都小学又成典型喽！”
……
学生们也议论纷纷：
“嘿，想不到，‘小巴黎丝’胆子还挺大，一抬腿就走了！”
“哼，到哪儿也比在咱学校强。考考考，都快把咱们烤糊啦！”
“我看呀，就该这样吓唬吓唬老师和家长，不然咱们怎么活呀！”
“听说，现在拐卖小孩儿的挺多，‘小巴黎丝‘会不会被坏人拐卖了呀！”
“天黑了，‘小巴黎丝’上哪儿去住呀？她一定饿坏啦！”
五
“小巴黎丝”一直没有消息。殷都小学已经省报上登了寻人启事。她妈妈早停止营业，亲自到外地寻找女儿了。
于勇连续几天都来殷都小学。在韩风震的支持下，这些天，他跑了十几所小学，搞了大量的调查研究，积累了许多重要的材料。
在不上课的时间里，陆红薇就跟于勇一起分析那些材料，归纳主要的论点。由于“小巴黎丝”的失踪和刘澄宇讲“红兔子”故事的冲击，她再也无法平静忍耐了。只有向上级部门以及全社会呼吁，她才觉得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她感激于勇，是他第一个肯定支持了自己的想法；她也佩服于勇，是他的剖析与判断，理清了自己过于激动的思绪，而他又那么谦虚，总使自己处于主导地位。
一天晚上，她照例去市文化宫听课。课后，秦万隆邀她沿街心花园散步，她欣然同意了。因为听课的缘故，他们接触既多又自然，常常在一起聊天。
春天的夜晚，还有着较足的寒气。但对年轻人来说，恰恰可以感受到空气的清新。陆红薇吐了一口气，忍不住谈起这些天发生的事，自然也提到了于勇。
秦万隆对“小巴黎丝”和“红兔子”并无兴趣，却对于勇这个名字很注意，问：
“这人多大岁数？”
“和咱们差不多大，倒挺老练的。”
陆红薇随口回答着。秦万隆“哼”了一声，用不满的口吻，说：
“这种年龄的人，越老练越危险，你还津津乐道呢。”
“危险？”陆红薇先是一愣，一看秦万隆的表情，明白了他的醋意，心中涌起一丝不快，说：“我们还不能在一起工作了吗？再说，人家没有任何感情方面的表示！”
“你着什么急？凭我的直觉，他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秦万隆并没有解除心中的顾虑，继续提醒着陆红薇。可他忘记了一条恋爱规则：看得越紧等于离得越远。因为，离开了信任，爱也就不复存在了。他的话又一次伤害了陆红薇的自尊心。她用沉默表示着抗议。
秦万隆着急了，表白说：
“你难道不理解我的心？我怕失去你！”
“失去？”陆红薇冷冷地反问了一句，接着又问道：“难道你已经得到我了吗？这样说话对人尊重吗？”
俩人又一次争执起来，不欢而散。
第二天下午，于勇又来到了殷都小学。他把最近收集到的一些情况告诉了陆红薇。陆红薇一边听着一边思想开了小差：秦万隆说的是否对呢？她仔细回忆着他们的交往，也隐隐感觉到的确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在心中生长，而且这生长虽然无声无息却又难以抑制。有时，他的眼神也像在诉说着什么，可一闪又过去了。唉，今后要留点儿神，别跟傻瓜一样！
“陆老师，你想什么呢？”
于勇见她发呆，笑着问道。陆红薇脸一热，支吾说：
“现在，揪心的事太多了。”
于勇理解地点点头，低声说：
“这份调查报告的写作，我建议你回家完成，并且暂时保密。如果需要我继续参与讨论，随时叫我就行了。你还年轻，做这种惹麻烦的事要特别谨慎，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陆红薇笑着说：
“听口气，好像你跟韩校长一样大。其实，你不过比我大两岁，你不年轻吗？”
“我已经闯荡几年了，多少有点儿经验，再说我是男子汉嘛！”于勇大度地笑着，说，“咱们有言在先，万一有谁怪罪下来，我来承担责任！”
陆红薇一时无语，但她心里受了很强烈的震撼，眼中闪动着亮光。
六
一篇题为《片面追求高分数已严重影响小学生全面发展》的调查报告完成了。全文12000字。作者署名：陆红薇、于勇。
韩风震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仔细地读完了这篇调查报告，心情非常振奋。首先，这个问题是目前教育界的要害，也是阻碍少先队工作活跃起来的关键，攻克这一难关是当务之急。其次，他看到了两个年轻少先队工作者的成长。本来他就担心陆红薇娇弱，想不到她也愈挫愈勇，敢于接受挑战了。
为了更有效地解决这个问题，他除了精心修改这篇调查报告外，同时又总结了实验小学重视少先队活动的经验，并起草了有关文件。然后，他和杨庆春一起来到市教育局。
几天后，一份由殷都市教育局与共青团殷都市委共同签发的文件，发到了全市每一所学校。
毛瑞奇校长接到这份文件的时候，正在与陆红薇谈话。他已经风言风语听说陆红薇和于勇写调查报告的事，心里十分恼火，说：
“你那个班里连续出问题，我都没怎么追究你的责任。你倒告起咱们学校的状来了，你成心与咱们学校过不去吗？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使出杀手锏！”
“毛校长，学校里连续出了些问题，我作为大队辅导员，当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陆红薇平静地说，”我爱咱们学校，正因为爱，才关心它的发展方向。况且，咱们学校办学方向出现的偏差，与全市全国有着类似的特点，这将影响一代人的成长啊！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当然有权利发出呼吁。如果说这是什么杀手锏，就算是吗，用它杀掉恶风之源，不是很好吗？”
“年轻人讲话太狂了点儿吧？教育问题是那么简单的吗？”他不耐烦听陆红薇解释，因为年轻人的能言善辩是他最讨厌的。所以，他挥挥手，说：“我要看一份重要文件，你先去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再来见我。”
见陆红薇离去了，他这才展开手中的文件。这一看，令他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市教育局和团市委的文件后面，正附着陆红薇和于勇写的调查报告，还有实验小学全面贯彻教育方针和重视少先队工作的经验。
他用手绢擦擦脸上的汗，一字一句地读起来。文件中写道：
“片面追求升学率、单纯追求高分数，已经严重地影响了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的贯彻执行，也严重地阻碍了少先队活动的蓬勃开展。关于这一点，陆红薇和于勇两位年轻同志的长篇调查报告，列举了大量的事实，并做了比较深刻的剖散步，很值得全市教育工作者一读。市教育局和团市委认为，造成以上问题的原因，是重智轻德思想的影响，也是不懂得教育规律的表现……”
看到这里，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多少年来，他从一个普通教师，好不容易升到教导主任，又熬到校长的职位，总以小学教育专家自居。如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批评为“不懂得教育规律”，这岂不是最大的讽刺吗？他急忙翻开那篇调查报告，企图找出一些可以驳倒的观点。可是，翻来翻去，都是些无法否认的事实，都是些根本驳不倒的观点。翻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那上面写着：
“抄送教育部、共青团中央、省教育厅、共青团河南省委。”
他颓丧地扔掉文件，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他的手摸到了半导体收音机，下意识地拧开了开关，希望能偶然听到点儿什么好消息。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里面讲话。他一愣，听出是实验小学校长姚一平的声音：
“前些时候，我们学校也出现了片面追求升学率的现象。许多老师加班加点，终日把学生泡在作业堆里，题海战术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后来，我们发现一些学生思想涣散，纪律松驰，悲观失望，抬不起头来。长此下去，培养出来的人分数高、能力低、品德差、体质弱，将来会受到历史的惩罚。”
“我们是殷都市的重点学校。有人说：‘重点学校升学率不高有压力，品德不好不稀奇。‘我信认为，重点学校应做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的示范，不能做片面追求升学率的示范。”
“怎么扭转这个状况呢？我们编写了《少年儿童思想品德教育提纲》，狠抓贯彻不放松。譬如，有个中队，考试成绩全年级第一，但思想品德抓得不好，不但评不上优秀中队，中队辅导员也评不上先进。贯彻这个《提纲》，除去通过教学的途径，主要依靠少先队。过去，补课复习与队活动争时间，现在我们除了把队活动时间安排在课程表里，不准随便占用外，每周还安排两节课，开展少先队的兴趣小组活动。实践证明，凡是少先队工作活跃的，抓了全面发展的中队，学习成绩也都比较好。因为，孩子们思想觉悟提高了，知识面开阔了，智力发展了，身心健康了，就必然促进了学业的进步。德、智、体是一个整体，队活动与教学并不矛盾，而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毛瑞奇一向佩服姚一平治学有方，所以一直听到最后一个字，但对他今天的广播讲话却将信将疑。他忽然意识到，天哪，连电台都在宣传文件精神，这来头儿可真不小啊！
这天下午，韩风震来到了殷都小学。他亲手交给陆红薇一份文件，风趣地说：
“瞧瞧吧，你和于勇的调查报告，已经变成了文件的一部分，全市学习哪！这一下，你可是知名人士啦。”
陆红薇刚从电话里听于勇通报过这个消息，并未见过文件，现在接过文件手直抖，说：“我知道，您一直是我们辅导员的坚强后盾。不过，我不想让毛校长太难堪。”
“我这不来了嘛！”
韩风震冲陆红薇会意地笑了笑，说：
“来，陪我见见毛校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