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干杯！”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酒店包厢中的角角落落，光晕在碗碟上落了一层又一层。那些菜色泽鲜艳，香味四溢，在大圆桌上叠了许多，明明已经上了一段时间，仍与刚上菜时没什么两样。没多少人吃菜，倒是酒陆陆续续喝光了好几瓶。空酒瓶零零落落地夹杂在桌面上，在碗碟间，在一些人的手中。
这次是聚银投资与百世科技高层签订了合同之后的聚餐。经过了几个月的蹉跎，两家公司终于确定了合作方案。
百世的徐总拿着喝了一半的酒瓶，脚步稍乱但仍故作镇定地走了两步，抬起左手拍了拍顾璟，嘴里的声音含糊成了一团：“顾总，来，喝酒！哈，别一个人闷着喝，干杯！”
顾璟抬了抬眉毛，向着他提了提酒瓶，大方地回道：“来，干杯！”
嘴巴对着瓶口，淡黄色的液体随着酒瓶的倾斜一涌而下，进入口中，滑过咽喉，说不清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冰冰凉凉的，格外令人清醒，但意识实际上却是迷迷糊糊的。挥挥手，赶走眼前跳动的光点。
“咳咳。”因为灌得太急，顾璟稍稍咳嗽了一下，还未倒进嘴里的酒液沿着下巴的曲线滑下，在锁骨那边停顿了一下，随之穿过衬衫的领口更快地流了进去。
“顾总，怎么不见苏秘书啊？”徐总朝着顾璟挤了挤眼，哥俩好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又漂亮又有能力，带出去太长面子，真羡慕你啊。”
“怎么不见她一起来？难道是金屋藏娇？哈哈，我随便开玩笑的。”徐总看起来醉得厉害，得意忘形，隐藏多日的八卦属性又冒了出来。
聚银投资那边的公司高管虽然也喝多了，但是一听到“苏秘书”这三字，却像是夏日雷鸣般被惊醒了，突然集体沉默了。
“她离职了。”顾璟斜眼看了徐总一下，悄无声息地挪开了肩膀，一边掂量着空酒瓶子，一边平静地说着。
“原来走了呀。”徐总接道，毫无所觉地笑笑，“哦哈哈哈，怪不得，我说这几次开会怎么没见到她的人呢。”
气氛只沉滞了那么一两秒，随后众人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笑的继续说笑，拼酒的继续拼酒。
徐总的秘书高森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扶住了徐总乱晃的胳膊，对着顾璟笑笑，说：“不好意思，徐总今天喝多了，我带他去下洗手间。”笑容矜持礼貌，说话不亢不卑。
顾璟随意地点了点头。其实他觉得自己也喝多了，头晕得厉害，又十分享受这种飘飘忽忽的感觉。
高森杰扶着徐总走出了包厢，喘了一口气，正巧见到服务员，便吩咐他准备下醒酒汤。这一大堆大老爷们，要是真喝醉了，回家也是个麻烦事。
泼了冷水之后，徐总似乎清醒了许多。
“啊啊，好冷好冷！”徐总迅速从洗手台前跳开了，大叫着，怨念地盯着高森杰，“你这是干啥？”
“唉……”高森杰坦然地、深深地回视着。
徐总看他这表情，心里一咯嗒，顿时后悔莫及：“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您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那边的脸色都变了。”高森杰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表面看徐总挺正经的，做事也严谨，谁知却是个不懂得太多人情世故的，总是乱说话。“您说您上次一见到顾总就提死人什么的，当面把顾总气跑了，后来又报道出来是顾总的老婆。这次说到苏秘书，不是早跟您说过她不对劲吗？好好的一个秘书，非摆着老板夫人的架子，没有金丝雀的命硬做着飞上枝头的梦，迟早会走的。”
“你也知道我这人嘴笨的，幸好有你在。”
“唉，十多年的朋友了，我还不知道你嘛。”高森杰摇摇头，关切地问，“现在好点没？”
“好多了。”
两人又嘀咕了一阵，后来惊觉出来的时间太久，才想着要回包厢。
高森杰不放心地叮嘱道：“记得，回去以后少说话，醉了至少我还可以把你送回去，说错话可难圆了。”
说完，两人勾着肩膀慢慢走回了包厢。
回到包厢，大家都醉得不清，可能是平时忙晕了，难有如今天这般放松的情况，当真是敞开了胸怀在拼酒。
高森杰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本应坐在包厢里的顾璟不见了身影。
看了立刻融入拼酒氛围中的徐总一眼，他坐下，顺势拍了拍旁边还算清醒的百世的同事，随意问道：“顾总人呢？”
“哦，顾总说他不舒服，先回去了。”
“哦。”高森杰点点头，心里想着这样正好，免得说错话再惹他不爽。
深秋的夜晚已经转凉了。风有点大，吹到人身上，便不再是“送爽”，而是“虐一虐”了。
这一晚上，顾璟又喝多了酒，却没什么胃口吃饭吃菜。最近他总是这样，也不能算是刻意糟蹋自己身体，只是不上心罢了。而且，他吃什么菜，都觉得不如徐婷婷做的好吃，这一比较，自然没了兴趣。人就是这样，等到失去了，才会珍惜，念念不忘。
因为顾老夫人怕他思念老婆过于伤心，所以勒令他搬了新家，闹市区，离公司很近，这阵子他都是走路上下班的。新家就在聚餐的饭店附近，现在他也是慢慢地走着，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又溜进了衬衫里，像是气球一般，空气倏地填满了肌肤与衣服间的空档。天气很冷，顾璟将手插在裤兜里，仔细品味着那种透彻心扉的冷意。
西装外套被他忘在了包厢里。
刚才他喝多了酒，想去卫生间洗把脸，却无意中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一个秘书，非摆着老板夫人的架子，没有金丝雀的命硬做着飞上枝头的梦，迟早会走的。”
“顾总的老婆似乎没什么存在感啊，我起初还以为他与苏秘书是一对呢。”
“生前没什么动静，死后倒是动静蛮大的，我听一个做律师的朋友讲，那桩车祸案在h城业内已经人人皆知了。”
当初为什么会和苏芸在一起？顾璟想了想，回想起那一双眼睛，像是一轮湖水，波光粼动间，清澈见底，像是那时撞进了他眼里的那对水亮的黑眸，是那样的灵动飘逸，那样的出世脱俗。
徐婷婷啊……
想起这一个名字，仿佛是用尽了力气。
他很后悔，然而当一切已经不能重来的时候，后悔也只不过是聊以**罢了。
顾璟的脚步在十字路口停住了，而后右转，不假思索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