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边是一个大学城,就是离家远了些,不过生意挺好的。”冯枫笑道。
s城一东一西有两个大学城,徐婷婷的大学是在东郊,而对西郊却不熟悉,只是大概听过那里有七八个学校。
冯枫一边端着饭与菜下了台阶,一边说:“妈妈出完早摊之后回家,会做好饭菜放在桌子上,我放学之后热一热就可以吃了。妈妈说,她现在的摊子离家太远了,还要穿好几条马路,不许我过去。”
“那你妈妈知道你被人欺负的事吗?”徐婷婷说。
“不知道吧,”冯枫在桌前放下碗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朝向徐婷婷问道,“姐姐,你看得出我脸上的伤吗?”
“这里有些红红的。”徐婷婷指了指他的下巴。不知什么时候被伤到的,他的下巴被蹭掉了一小块皮,只是看上去并不显眼。
冯枫顺着她指的方向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下巴,发出“嘶”地一声,有点痛,不过还好。“只有这么点,还好,”他吐了吐舌头,说,“我不敢跟妈妈说,这点事,我自己就能处理好。”
“那你可以告诉老师,让老师批评那些人。”
“我才不做那些打小报告的人呢。”冯枫皱了皱眉。
“那他们要是一直欺负你呢?”
“今天是他们人多,我才倒霉了,如果一对一……”冯枫“切”了一声,又感激地看向徐婷婷,“今天幸好碰到了姐姐,以后姐姐会保护我吧?”
“那是当然,有我在,他们肯定不敢欺负你,不过……”
“什么啊?”
“我来人间是有事的,而且三个月的时间一到,我就得回地府了。”
“才三个月啊!”
“因为姐姐现在的家是在地府啊,来人间就像是旅游,最后总得回家的。”徐婷婷解释道。
“我知道旅游,我爸爸妈妈也老是带着我出去玩,我们坐着爸爸的车,可以开到隔壁城市去。”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徐婷婷挑了些在地府遇到的趣事,逗得冯枫笑声阵阵,冯枫就说说以前一家三口一起出去游玩的事,听得徐婷婷向往不已。一个是被人欺负、缺朋友的,一个是生前无父无母、缺亲人的,一人一鬼在谈话间竟臭味相投,越聊越投缘。
“对了,姐姐,我给你看我的画,今天美术课上画的,还没涂颜料呢。”冯枫从书包里拿出美术课本,又拿了水彩笔。
一张画了线稿的图纸从美术课本中被翻了出来。小孩子的笔画十分稚嫩,人物是简单的图形,一个小圆圈是头,一个大圆圈是身体,然后画上四个椭圆当作四肢;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人,站在蓝天白云之下。
“这是你,这是你爸爸妈妈吧?画得很好……”
冯枫羞涩地抿了抿嘴,说:“等我涂上颜料,就会更好看的。”他从水彩笔盒里挑了一支黑色的笔,开始描画中人的头发。
等到冯枫落下最后一笔色彩、收回水彩笔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哈哈,画好了,你看,好看吗?”
“好看的。”
冯枫苦恼地拍了拍头,可惜地说:“本来我还想画爸爸的车子,可是纸不够大,画不下了。”
“这画得是以前你爸爸妈妈带着你出去玩啊?”徐婷婷恍然大悟。她生前没有爸爸妈妈,自然无法真切地体会父母带着孩子出游时的心情,只不过看着冯枫一笔一画地画得认真,心中有些膨胀的莫名的感动。
“不是的,”冯枫摇了摇头,龇牙笑道,“这是以后爸爸妈妈带着我出去玩,你看这边我画的山,爸爸说过下一次我们去爬山,山上有一个很有名的庙,庙里的人都是没有头发的。”
“你爸爸……”徐婷婷欲言又止。这个年级的孩子,应该还没教过杀人的后果吧。杀人犯法,认罪了便不可能再回来,而那张小脸上却仍带着期盼,似乎是以为他爸爸只是出了一个远门。
“对了,你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她转而问道。
冯枫打了个哈欠,说:“妈妈要十一点钟回来。”
“这么晚?”
“妈妈的摊子还要做夜宵的,”冯枫收起画具,整理了桌子,慢悠悠地说,“妈妈每天四点多就起床了,要出早摊,大概十点多回家,洗衣服,烧饭,休息,然后下午四点半的样子出晚摊。”
“好辛苦……”
“所以我不能让妈妈担心嘛。”冯枫笑了笑。
他又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说,“困了,姐姐,我要睡觉了。”
“哦,睡吧。”徐婷婷说。
“姐姐,你不回家睡觉吗?”冯枫奇怪地看着她。
徐婷婷被他的问话噎了一下,茫茫然指了指对面的屋子,说:“那……那我回去了。”
“姐姐再见。”冯枫去卫生间接了热水,将脚伸进了脸盆里,朝着徐婷婷挥了挥手。
徐婷婷也挥挥手,又在门口转了身,问:“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冯枫说。
“那我走了,明天见。”
徐婷婷直接穿墙进了对面的屋子,飘到了大床上。
床上没有被子,也没有枕头,只有光零零的一个床垫,看起来用得久了,有两三个地方露出了弹簧。
徐婷婷躺在床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浮现出一双眼睛,眼中泛着红光,半眯着,使原本狭长的眼睛更为细长。而他的视线比尖刀还要锋利,仿佛切割了空间的阻隔,直接而准确地揪住了床上的身影。
徐婷婷猛然间睁开了双眼,她翻坐起身,惊魂不定地拍着胸脯,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过四周。
空空荡荡的房间中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一丁点声音。只有窗外一两声汽车的鸣笛,从楼下遥遥地传上来,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然而,她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靠,她害怕什么呀,就连一个小孩都比她胆大。徐婷婷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她真是被顾璟吓得不轻。
一安静下来,她就感觉自己被他盯上了。
“如果我先死了,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弄死,将你拖到我的世界,和我一起下地狱!”
徐婷婷打了个抖索。明明是他先出轨、离开了,凭什么最后愤怒的是他、苦恼着的却是自己?
“徐婷婷,你看清楚!那家伙就是个负心汉!是个渣!”
管他离婚协议合不合法,反正她已经离开了。
管他如何折腾、如何后悔,反正她已经不会回头、也无法回头了。
虽然早些时候她会遗憾自己意外地死了,不过在地府里经历了这么多事,认识了这么多朋友,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自己死了的事实。归根究底,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认命的人,当人的时候,努力地守护着幸福;当鬼的时候,也认真地生活着。
反正,一切爱恨情仇都已经过去。
不用怕他,也不用理他。
顾璟压根拿她没办法啊,他又抓不到她。
徐婷婷对着自己反复地强调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对面房间的开门声。
飘了出去,徐婷婷看见一个女人将一个麻皮大袋放在地上,半弯着腰,锁上了屋门。女人转了过来,露出一张饱含风霜的脸,由于没有好好护理,她的皮肤十分干燥暗黄,眼角的细纹与皱褶让她看上去老了许多。她的眉眼似乎很久都不曾舒展,眉眼之间有着深深的几道纹路,嘴角自然地下撇着,显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女人弯下腰,提力将脚下的袋子深深地压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再用手往上托了托,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
苦难是最好的磨砺。曾几何时,女人提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也会闹着要老公帮忙,而今,即使提着沉重的袋子或者抱着煤气罐上六楼,咬咬牙便硬撑着做好了。
徐婷婷伸着手,做着托袋子的动作,在女人身后跟着。这根本无济于事,她使不上力,也帮不上忙。
她一直跟着到了一楼,看着女人转身走进了楼梯下面,将那袋东西放上了摆在那边的折叠移动摆摊车。
女人颤抖地用手撕去了黏在车上的纸条,深吸了一口气,骑上车出门了。
此时天还刚刚微亮,徐婷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然后默默转了身,飘到楼梯下面找到了被撕成两半的纸条。
两个半张拼在一起,是“杀人犯滚出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