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末。
因为临近夏天,天气变得有些炎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窒息感。灼热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炙烤着大地。安子跪坐在榻上,伸手将清凉的茶水送到嘴边,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对面的时风放下茶杯,神秘兮兮地眨眼:“想去看樱花雪吗?”
安子歪着头有些疑惑:“樱花雪?”
“嗯,我听本地的朋友说的。来,我们一起去吧。”时风的眼里荡漾着笑意,突然就一把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跑向庭院外。
阳光透过花树间的缝隙洒在脸上,细碎明亮的光点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小跑带来的风扬起她的长发。但她并没有放开他的手,只是想这样一直奔跑下去。
穿过命运的乱流,穿过时光的长河,成为永恒。
他们气喘吁吁地在花树林前停下,身上也沁出了一层薄汗。但见花树下笑立着一人,满头的银发与粉的紫的花朵相映衬,面容比以前更加苍老,皱纹里满溢着慈祥。——“加藤老先生!”她吃惊不小。
“安子。”时风的脸上是狡黠的笑意,冲她眨了眨眼,“加藤老先生就是我说的本地朋友。”
心里像是被温暖的暖流淌过,荡漾着不知名的悲和喜。脸上的表情已经不知道该是惊讶、欣喜抑或是感动,只不过眼底划过一抹喜悦的水光。
加藤老先生的笑容里满是慈祥:“去吧。总该出来玩玩的。”她感动点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牵着她来到树下,轻轻捂上了她的眼,笑道:“等一等。”
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然后响起了风吹树叶的簌簌声。眼前的手倏然松开,但见面前樱花飞雪。
那些白的粉的紫的花瓣从花上剥落,在风中吟唱着无声的歌。满天满地的风雪从树上纷然落下,仿佛一场巨大的暴风雪。周围弥漫着暗香与花雪,难以言喻的美景触到了心底,仿佛将柔软的花瓣掷入清凉的水中。
时风不觉间已站到了不远处,对她笑得从未有过的温柔。她勾起唇角,伸出手去接那暗香,笑颜有如樱花般纯净。
他的肩膀突然间被人轻拍,他回头,正看见加藤老先生在对他微笑颔首:“时风先生,安子这孩子一直很孤独,所以……请您多陪陪她。”他心中一动,微微点头,向一个善意的老人作出无声的承诺。
安子看到,加藤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了些什么。时风微微点头,而后老人又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刹那间,他的眼瞳骤然缩小,脸上如潮水般涨满了被撕碎后的残破和难以言喻的神情。
感觉他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她看见他眼里映出痛苦的光。
安子向时风投向关切的目光,他瞬间便又恢复往常一般的神情,对她微微一笑。安子别过脸,看向纷落花雨中的远方。
……
回到熟悉的庭院,玩得十分疲惫的两人打算休息休息。时风放下外套,在木台上坐下,随手拿起身旁的报纸。
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安子一把扑向时风,把他仍在半空中的手按住。他一愣:“怎么了?”
“……不要看。”
她固执地一动不动:“不要看。”直觉与身上的所有细胞都在脑海里呐喊着叫嚣着汇成一股狂流——不要看。
时风诧异地看着她,而后笑着投降一般举起另一只手:“好啦好啦,我不看好了吧。”于是手上的力气骤然松开,她按捺住心中强烈的不安往回看了一眼,起身回屋。
“砰——”
关门声与脚步声远去后,他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的几乎要将他撕碎的那句话压下。揉揉自己的头,他下意识地拾起了身旁的报纸。
他忘却了之前的话。
……
“咚!!”
玄关外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她心中仿佛早有预感,如乱鼓一般焦躁不安的心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她猛地拉开玄关的门,呼啸的风瞬间便灌满了衣领,长发在空中飞舞。
如此刺骨的寒意。
眼前的时风紧咬着牙,蹙着眉。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几乎要将他撕碎满溢。而他的手中,是已被揉皱的报纸。
她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时风。
——昭和11年,樱花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