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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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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糖果店出来,深蓝色的天籁坐进了刘少康和李明丽。

游馨兰站在门前,轻轻地挥手,像是一个告别的手势。

刘少康欲言又止。

游馨兰给了他一个谅解的微笑,看着深蓝色天籁逐渐淡出视线,再回过头,“梦想”两个字映入眼帘,她神情复杂地望着它们。雨丝飘落在她的鼻子上,她用手擦擦温润的脸,想了许久,才转身回到店里。

坐在车里的李明丽从后车窗看游馨兰,满怀兴趣地问:“馨兰是你的初恋情人吧?”

刘少康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颤抖着,轻轻地说:“馨兰是我的好朋友。”

很抱歉地,他抬头看李明丽一眼,在她面前,他无法撒谎:“我的初恋情人,是你。”

李明丽一愣,修长的手指拧在一起,大声地说:“不要骗我!”

“我永远不会骗你。”刘少康心事重重地说。

“不,我不相信。”

李明丽像受惊的小鸟,把车窗当成安全的支柱,紧紧地靠着。她是不会相信的,两年前,她遇到张浩志的日子,刘少康喜欢着她没错,可是,她绝对不会是他的初恋情人。

“那颗ECHO的心,是我的心。”刘少康用听不见的声音低语。

车子开过一条街道。

在这样的深夜,一家商店却灯火璀璨,漂亮的橱窗有一只可爱的泰迪熊,李明丽突然想起了“爱的礼物”,她曾经收过刘少康两份礼物,一个是比利时黑白泰迪熊,鼻子却是用钻石戒指嵌镶而成;另一个是把自己的灵魂寄藏于其中的ECHO的心。

这两份礼物的寓意她懂得。

“哥哥,两年前,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李明丽直接说。

刘少康黯然,在看到李明丽之前,他也错以为自己对这一份感情已经释然,可是,没想到这两年的逃避只是一场时间的浪费。

“如果你希望我放弃,我就放弃。”刘少康说。

李明丽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玻璃。很久,她终于幽幽地开口:“你知道吗,我们都很笨。”

她离开草围的时候,张浩志在后面送,踏着小草叶尖的晨露,空气里有初春特有的寒意。

“明丽,我和美人鱼是两个世界的人。”张浩志凄然地笑,“可是,我和你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时候,她一直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可是现在,她却突然间明白了。

所谓的两个世界,只是一个统称。

李明丽与张浩志,一个是炽热的心之恋界,另一个却是冰冻的心之死界。

张浩志是在说,他的心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去爱任何人。

缓缓地李明丽把这句话告诉了刘少康。

“我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刘少康轻轻地重复,一股酸楚涌了上来,他想起下午游馨兰仰头的姿势。不假思索地,他也仰起头,感觉有一股热流从眼眶往回流。

与此同时,游馨兰的笑容也浮现在李明丽眼前,她低声请求:“请你不要伤害馨兰,至少让我们之间有一个人是快乐着的。”

“好。”刘少康重重地点头,这是一个男子汉的承诺。

至少,让我们之间有一个人是快乐着的。

送李明丽到工作室。从车上到工作室有六七级台阶,李明丽从车上走下去,微小的雨丝打在她的发梢上,她带着决然的神情,对刘少康说:“再见。”

“再见。”刘少康默默地倒车,往后退,明亮的车灯像棋盘上的卒般往前直射,他也不能往后退了。

爱一个人,就是意味着牺牲吗?

刘少康不无痛楚地想,他再也不可能像爱着李明丽一样爱着另外一个女人了。

可是,这样倾注了全部的爱竟然是一种无望的爱。

是不是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着像垂暮老人一样的固执,将难以得到的东西看作是最珍贵的呢?

或许,他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爱李明丽,可是,为什么,他的全身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一样软绵绵的。

“梦想糖果店”逐渐近了。

灯光透过锈灰的铁门缝隙透出来。

游馨兰还在等着他。

刘少康拖着沉滞的脚步,轻轻地敲了敲门,沙哑着声音说:“是我。”

游馨兰打开门,看见了面容憔悴的刘少康,心中一阵怜惜。在下午,她认为自己可以让他变得幸福。

她冲了一杯热茶给他,找到一条干净的毛巾温柔地擦去他头发上、肩臂上的雨珠,再拿出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微笑地说:“天气冷,别冻着了。”

刘少康冰冷的手掌包围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正在加速循环,一种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

“馨兰。”

“嗯。”游馨兰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

本来站在他身后的游馨兰突然走到刘少康面前,把头埋进他的怀抱,低声说:“你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不要说。”

半晌,刘少康发现自己竟然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但这个却自然得仿佛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粉红色的卡通茶杯放在柜台上,一股袅袅的轻烟正冉冉升起,而他,右手臂像一个半圆环绕着游馨兰微微颤抖着的纤肩,另一只手轻轻地,像呵护着绝世宝贝一样摩挲着游馨兰浓黑柔顺的头发。

这一瞬间,游馨兰觉得自己所有的神经细胞都变得无比的敏感,贪婪地接收这一份并不稳定的小心翼翼的情感。

游馨兰知道,她选择了一条路,不知道路的尽头是繁花锦秀,还是一片荒草萋萋,但在行走的过程却一定荆棘密布。

她作了这一个选择,只是因为她不想后悔。

刘少康竭力让自己的心不犹豫不决,他明白,哪怕只有一丁点,像游馨兰这样惠质兰心的女子一定会发现。

不论是答应李明丽,还是因为他不忍心伤害爱他的人,在这一刻,他的的确确是想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一段可以支撑漫漫婚姻长路的感情。

是的,他疲倦了,而游馨兰恰好是一个温暖的港湾,让他可以安心地停泊。

“梦想糖果店”——看到店名的时候,他的心是不平静的,就在那时候,他知道,游馨兰对于他的爱,真的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

他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却幸运地遇上了一个深爱自己的人。

在这间缤纷多彩,散发着美丽甜香的糖果店里,他发誓,要试着去改变自己。

游馨兰是他的救赎。

一个月后。

这个城市的中心街道,多了一间不普通的糖果店。

用灰褐色的砖块砌成的一座小小城堡,绿色的藤蔓像条纹一样渗入城堡的每一个角落。走进糖果店,抬起头,看见的是清澈的玻璃屋顶外的天空。雷声轰隆的阴雨天,阳光灿烂的晴天,都有着一种独特的美感。

“康氏糖果连锁专营店之梦想城堡”让城市里每一个心存热爱的人们为之疯狂。

城堡之内,错别有致地挂着秋千摇椅,供客人休憩,其中一架用明紫牵牛花装饰的秋千上坐着艳光四射的少女,她微微侧头,向着对面一个眼睛里蓄满温暖的女子,小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好美丽的地方。”

“这全都是你哥哥的设计。”游馨兰轻轻地笑,她只是告诉李明德,自己想要一个可以存放梦想的地方,结果李明德就把糖果店设计成了一座有着玻璃屋顶的城堡。

“我哥哥呢,”李明丽顽皮地吐一下舌头,“怎么不见人影?”

“他和少康在里边说着什么秘密呢。”游馨兰说。

李明丽心中升起一种许久不曾出现的轻松感,她把头轻轻地依靠在明紫色的牵牛花中,露出一个比花更美的微笑。

游馨兰也把头埋入牵牛花藤蔓中,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如此逼真的叶子,竟然还有柔软的触感,她幸福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未来是怎样的,此刻游馨兰已经觉得满足。

她抬头望着玻璃屋顶外阴沉的天空,早春的雨水最是充沛。

原来她最讨厌阴雨霏霏的天气,那会让孤寂的心更加寒冷。这一刻,她却发现那厚重的天幕是如此的特别,那飘洒的雨丝是如此的美丽。

“明丽,”游馨兰指着玻璃屋顶,“你看。”

一片安静。

游馨兰奇怪地低下头,顺着李明丽的视线,看见了大门处一个年轻的男子,干净的白毛衣灰色休闲裤宝蓝色围巾。

年轻的男子朝这边走过来,笑容腼腆。

好像有一阵风吹过,李明丽眼睛似乎含进了沙子,眨了一下又一下,她轻轻地唤:“张浩志——”

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子就是张浩志。游馨兰凝视着他,想从他身上发掘出能让李明丽倾注了热情的爱恋的魅力,但她失望了。

“我见到了这样的设计,就猜想是明德老师的,所以进来看看。”张浩志解释说。

李明丽答非所问:“你从草围回来了?”

“是啊,”张浩志淡淡地微笑,“我决定回来了。”

一个月前,送别李明丽的时候,他在空气中舔到了眼泪的味道。他觉得心中竟然有些抽痛,除了美人鱼外,李明丽这个倔强的女孩子又为他流了多少眼泪呢?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欠李明丽的实在太多了。

顺着记忆的河流回溯,他仿佛看到了这一个女巫为了他抛弃了骄傲的自尊,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伤害。

他在“对不起”三个字里隐藏了千言万语,因为他还是无法爱她。

是否爱一个人,不是自己的理智所能控制的?

“想吃一颗糖吗?”游馨兰指尖夹着一颗“缤纷七色”。

张浩志微笑着接过来,剥开鼠灰色的糖纸,放入口中。

“苦吗?”

“苦吗?”

游馨兰和李明丽异口同声地问。

张浩志仰头,深呼吸,慢慢地慢慢地点头,又摇头,“是很苦,不过留在舌尖的最后感觉却是苦尽甘来。”

李明丽从台几上拿起一枚,放入口中,这一次她不是皱着眉头吞咽,当糖果在舌尖融化之后,一股甘草的清新味道随之而来。

这种滋味她并不是陌生。

小的时候,每一次见到餐桌上放着一盆黄灿灿的苦瓜,她便习惯性地往后缩,常常被眼尖的明德一把抓了回来,可是后来,咀嚼着苦瓜,感受到了苦甘的滋味,她便爱上了苦瓜。

没想到,“缤纷七色”中藏着这样的玄机。

难道,在她的单恋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好消息?

李明丽望着张浩志,想从他的眼神里寻找到一些新的东西。

“谢谢你们的糖,我应该走了。”张浩志温和地说,走了几步,又回头,“代我向老师问好。”

“再见。”李明丽说。

注视着张浩志年轻的背影穿过大门,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游馨兰缓缓地开口:“明丽,你很失望吗?”

李明丽勉强展开一个笑颜,反问:“我看起来很失望?”

“你掩饰得并不好。”

“我并没有很努力地掩饰……”李明丽疲倦地伏下身子,把头埋进臂弯中。

李明丽爱上这一个男子的什么呢,很久很久,游馨兰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你为什么爱上他?”

爱一个人常常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是,李明丽偏偏是一个例外。她抬起头,唇边泛起一个苦笑,“因为他对另一个女子执着的爱。”

那份爱一定很庞大,以至于让李明丽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不惜作一个卑微的附属品。

游馨兰怜悯地想,站起来,走到李明丽身边,给了她一个纯净的拥抱。

李明丽轻轻地把头伏在游馨兰的肩上,闭上眼睛。

天空飘下如丝绸般的雨丝,街上游动着五颜七色的伞花。

张浩志走出梦想城堡,仰头,雨丝从屋檐处斜射过来,脸上有一种温润的春意。

他张开一把黑伞,沿着街边的非洲茉莉走。

这个久违的城市有太多他熟悉的往事。张浩志想起那一颗糖果的味道,有些苦有些甘,苦是那种沦陷地狱般的苦,甘却是那种飞上云端的甘。

他和美人鱼的故事,留在记忆里的,当然不仅仅是一种滋味,不过,每一次回想,却总是觉得余香袅袅。

在草围住了两年,李明丽以为他沉沦在回忆之中不能自拔,她一次又一次地到草围想拯救他,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配合李明丽演戏。

没有办法爱上李明丽,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明丽并不了解他,也不了解他对美人鱼的情感。

或许他应该痛苦,可是,他更希望在天堂的美人鱼快乐,所以他也必须快乐。

很久以前,他看到网上广为流传的一段小文。

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男生对女生说:“我希望你比我先死。”

女生诧然。

男生接着说:“失去爱人是莫大的痛苦,而我,不愿意让你有生之年承受这种痛楚,所以我要比你活得久一些。”

很感人的一段话,峰回路转之间,可看见深挚的情意。

一开始,张浩志未必懂得,可是,当美人鱼离去之后,他才庆幸自己可以活得比她更久一些。

雨花四溅,有一小撮温柔而顽皮地跳到张浩志的裤管上,他轻轻地笑了。

这时候,一个黑西装男子迎面走来。

窄窄的屋檐下,非洲茉莉的一侧,只能容得下一把雨伞的面积。

很自然地,张浩志把雨伞斜撑,侧身站着,为年轻男子让路。

男子精神抖擞,目光炯炯有神,向张浩志颔首道谢,从张浩志身侧穿过。

突然,男子停住匆忙的脚步,望着张浩志,露出一个干净的微笑,轻轻地说:“她还好吗?”

大概是认错人了吧。张浩志回报以微笑,没有说话。可年轻男子接着说出了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年轻男子又笑,“我是她的初中同学,去年,在公共汽车上遇到过你们,你叫她‘美人鱼’”。

接着,年轻男子又说了几件那时候发生的趣事。

张浩志饶有兴趣地倾听着,不时微笑着点头。看得出来,美人鱼留给这个年轻男子的记忆是瑰丽的。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贸然,”年轻男子不好意思地笑,“我是太高兴了。”

“嗯,美人鱼知道了也一定很高兴。”张浩志体谅地说。

“‘美人鱼’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她,”年轻男子陷入回忆中,“她的眼睛里有萦绕不休的雾气,好像总有水精灵在她身边飞舞。”

雨下得更大一些了,打在屋檐处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张浩志透过伞沿看天空,第一次见到美人鱼的情景犹历在目。

美人鱼仿佛乘着雨雾而来,又随着雨水而归。

“你比我更有勇气,”年轻男子郑重地说,手掌轻轻地拍一下张浩志,“请好好照顾她。”

就让这个曾经爱过美人鱼的男子仍留着希望吧。张浩志微笑着,手掌反击了男子一下,作了一个男人之间的无声誓言。

与年轻男子挥手作别,张浩志走入街道的人群之中。与他擦身而过的人们,看见的是一个神情平静的男人。

与其痛苦地生活,不如把美丽回忆当成一种寄托。

三月,春暖花开。

张浩志收到了一封信,洁白的信笺,信纸叠成一朵荷花。

拆开荷花花瓣的一瞬间,张浩志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看了一下署名,惊奇地发现,那是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浩志:

我曾经向神祈祷,希望你永远都不必要收到这封信。

如果,有一天,当你看到这朵荷花,请不要难过,那么会使我的灵魂不安。

在遇到你之前,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让自己接受残酷的命运,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很释然了,可是,上天终究还是让我和你见面,这对我来说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当我们第一次吵架时,我想,从此以后就可以理所当然地选择离开,可是最终,还是无法逃过情感驱使。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也不想成为你沉痛的回忆。

现在的我,一天比一天更害怕残忍的厄运之手,因为不舍得,不舍得这一份我本不该拥有的爱。可以说,爱你,是我太自私了。

你不要恨我。

也请为了我快乐地生活下去。

那一天,我对你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虽然拼命微笑,可是眼睛里却有忧伤的泪水。你拉着我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么紧,几乎让我错觉,你正倾尽全力与造物主较量。

浩志,谢谢你允许我爱你。

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运气。

美人鱼

张浩志握着薄薄的信纸,手臂如受惊的小鸟般微微颤抖,脸上却带着微笑。

在梦想城堡之内。

李明德和刘少康几乎同时看到了张浩志的离开。

刘少康端起咖啡,任芳香沁入口中,却不喝,只是怜惜地看着李明丽,仿佛看到一股淡紫色的忧伤流入空气中。

李明德望着他,说:“馨兰是一个好女孩。”

“我知道。”刘少康轻轻地放下咖啡,把视线收回来,“对明丽的情感已经成为过去,和馨兰在一起会是我的现在,未来。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

“明丽也需要一些时间。”李明德谓叹。

时间,会不会改变一切呢?从某一种程度上说,时间几乎是万能的。红尘中千千万万的男女情感在时间中滋生,又在时间中飞散。就连一个世界的文明,也会演变在时间老人的手掌里建立,强盛,崩溃的自然规律中。

二十年后的某一天。

“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一个微微发福,鬓角有些白丝的男子说。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黑发如丝绸,眼睛里收藏了内敛的骄傲和狂热的火焰的中年女子微笑着,问:“你不过是给我一瓶香奈儿,或者是一个全球限量的包包罢了。”

“不是,不是,”男子得意地摇头,从公文包中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个长方形绸缎轴盒,献宝式地说:“我的收藏家,你一定会喜欢的。”

女子带着一种被宠溺的表情,接过轴盒,惊诧,“难道你又买了一幅谁的名画来了?”

“这一次绝对是真品!”

女子娇嗔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拆开轴盒上墨灰色的丝带,展开画卷,还微笑着的眼睛一下子眯起来,神情奇异,“这幅画你是从哪里买来的?”

“被你看出来了。”男子像一个偷糖吃的孩子一样叹口气,“我有一位朋友认识张浩志,我那天特地登门拜访,愿以千金求他一幅画。本来听说张浩志是很难说话的大师级人物,没想到他听说是我要送给收藏家夫人你当礼物的,称赞我们伉俪情深,一定要赠画……”

那轴画卷中,是一只鬈发漂亮的金黄色非洲狮王,在悠深的秋日落叶上漫步,神情慵懒,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傲。整幅画都用黄色系,却并不单调,反而在深浅色的微妙对比中看出了丰富的情绪。

在云卷的一端,有细微如米粒的篆字写着:女巫。

正在看画的明艳女子不知不觉中热泪盈眶。

清澈而高远的天空下,一片明净的宛如碧玉的湖泊点缀着深红浅黄的灌木丛。

李明德从明京园专线车走下,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人间胜境。

这就是明京园度假山庄,伫立在城市之中的世外桃源,饶是游历了许多秀丽山川的李明德也不禁感叹。

明京园度假山庄建在半山腰,坐上山脚的明京园专线车,一路上七弯十八绕,司机以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在路口突然拐弯,前方的景色豁然开阔,连枯燥的抵达之路也可以如此的奇妙。

李明德对这个度假山庄更有兴趣了。从那一本杂志上看到了明京园的大幅介绍之后的几天,接到了度假山庄的邀请,为明京园新开发的“绿野仙踪”设计标志性建筑,他一口就答应了。

正是初春时节,山野上遍布着不知名的小野花。

李明德入住度假山庄特有的农家风俗的四合楼院,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透过挂着的火艳艳的红辣椒望着山野浑然天成的景色。

很少有度假山庄可以保持如此自然的景致,建筑师似乎深恐人工的雕琢打破了这美丽的平衡,一切的建筑都小心翼翼地隐藏于不起眼的角落。

一阵风吹来,带着森林绿叶、花朵、溪流的芬香。

李明德从二楼走下,打开门,走进山林的拥抱之间。

信步往一条沙石小路走去,空中传来了浓郁的青草味道。不一会儿,就见到了淙淙的小溪,明净的流水中漂浮着淡粉的桃花,或一瓣或两瓣地呢喃细语。

前面,是一桃花林吗?

李明德在一块石碑前停步,那咖啡色的碑面上用深墨写着:桃渊。

再往里走,还不是桃花夭夭的季节,可已有几支灰褐色的枝干上绽放着明亮的粉色桃花。

李明德轻轻穿过枝桠,深怕惊醒了那些仍在沉睡的春意,轻轻地依偎着一株桃花,闭上眼睛。

听——

风中传来飘渺的歌声。

在日出之前,黎明到来之际。

我迷失的双手等候着谁的温暖。

不曾忘怀的一切,是流逝的光阴。

在掌心里宛如缠绕的曲线,

告诉我,永不相忘。

沙哑的,带着黄金光泽的声音自前方某一处传来。李明德陡然一震,那浮云般的记忆迅速累积。在他的记忆中,是那一个令他刻骨铭心的女生所有。

像着了魔一般,李明德拨开桃树枝桠,任凭冰凉露珠滴入衣裳,迅速地穿透皮肤。在前方!在前方!像被什么催促着一般,他疯狂地往前闯,娇嫩的枝桠发出沙沙的声音。

看见了,在三株桃花之外,一个身穿深绿色条纹衬衫,明紫开襟薄毛衣的长发少女的背影突现了,被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她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双烟雨中的芍药眼在春风中灼灼。

“蝴蝶。”李明德脱口而出。

是她,真的是她,那个让自己多少次在梦境里痛哭失声的女子。

女子抚着胸口,一扬眉,微微一笑,“原来是人啊,都怪我昨夜看了那个灵异故事。”

“蝴蝶。”李明德胸口如火烧,迈开长腿冲了过去,猝不及防地用双手按住了女子纤细的肩,喉咙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害怕,这只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场美梦。

到汉城却寻不到她的踪迹,他几乎要被逼疯了。虽然外表仍能保持平静,然而思念却像波涛汹涌的长河,奔腾于血液之中。他唯恐一松手,她就会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放开我。“少女挣扎着,露出惶恐的神情。

“不。”李明德干脆用手臂圈住了少女,“不,蝴蝶,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你认得我吗?”怀中的少女怒吼,“我可不认得你!”

把头深深地埋在少女长发中,贪婪地呼吸这暌违了四年多的味道。就算是空气中仅留一点属于蝴蝶的余香,他也不会认错这一种熟悉的淡淡的还似龙涎兰的味道。李明德苦笑,“你真的那么避我如蛇蝎?”

少女的一只手从李明德怀中挣脱,高高地扬起一挥,“啪”,只听见清脆的声音,李明德脸颊上浮现了红痕。

趁着李明德发怔的时候,她推开了他,逃得远远的,清晰地说:“先生,我不是什么蝴蝶,我只是明京的工作人员。”

李明德眼神复杂地变幻,被少女打了一巴掌的脸颊赤痛着,可是,少女刚刚的这一句话却像是深渊里四射出的利箭,一下子刺中了心中的伤痂。

“你是?”李明德道歉,“不好意思。”

少女深深地望着他,芝麻黑的长发在风中扬起,她微微一笑,“叫做蝴蝶的女子是你的恋人?”

李明德低头,说:“是。”

“这样啊,那你不用抱歉。”少女转身欲走,又回头悲悯地笑,“我们都会因为思念一个人而总会做出一些疯狂的行为。”

李明德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愈行愈远的身影在桃花枝桠中逐渐消失,恍然大悟一般,大声地喊:“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少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清亮的声音伴随着桃枝的芳香传来,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两个人如此相象吗?连那把声音,有着孩子般的清浅,带着成人的慵懒,仿佛散发着黄金光泽的声音也可以如此的相似?可是,那一双芍药眼里收藏的东西却真的有所不同。记忆中的蝴蝶每一次睡醒过来,那双眼睛里似乎总背负着太多沉重的负担,充斥着疲惫,有时候甚至是他拼命想去温暖却依然寒寂;可是少女的芍药眼却出奇的天真,不掺入一点世俗的杂质,像玉石一般透着明净。

也许,这真的是两个人。

桃林之中,有细细的枝叶掉落的声音,也有一个成年男子苍凉的笑声。

安静的二楼,农家的油脂灯燃着,一簇一簇的火苗跳跃。

李明德望着自己手中的一叠简历,心中悲喜莫辨。

下午,他终于不甘心地从度假山庄的管理层取来少女工作时填写的资料,同时,得到了一个消息:这个少女在半年前在某一处山凹跌倒,头部受伤,醒来时丧失了部分记忆。

原来是这样。

李明德更加确定了,她一定是他心中的那个女子。

可是,他的心却突然变得很痛。

因为已经忘记了他,所以蝴蝶的眼神才变得如此澄净吧。

翌日。

少女轻按门铃。在客厅里端坐的李明德几乎以奔跑的速度冲下楼梯,在门畔微微喘气,调匀气息,才慢慢地打开了门。

“原来你是我们明京尊贵的客人。”她薄薄地笑,宛如春日最美的那一朵桃花。

李明德像孩子一般,也笑。他利用工作的便利,让蝴蝶成为他熟悉“绿野仙踪”的导游。

“李先生,我们现在就去,是吧?”她俏皮地笑。

“叫我明德吧。”李明德有些伤感,她真的已经完全忘记他了,彻底地,不留一点痕迹地忘记他。

她纯净的眼睛眨了一下,点点头,在前面带路。

李明德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轻盈的脚步,如泉水般清脆的声音,瀑布般的长发……此刻,他所想拥有的一切就在眼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在单纯的幸福中夹杂着丝丝苦涩。

“李……明德,”蝴蝶在蜿蜒的山路岔口停下脚步,指着右侧,“绿野仙踪到了。”

李明德抬头,看见了一块槐木制成的匾,用粗长的黑铁链吊在半空中,篆刻着:绿野仙踪。

举目望去,前方赫然是一个略低于周围山峦的谷地。

李明德往前走了几步,只听见蝴蝶猝然大喊:“小心!”接着大拇指便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拉住了。

“前面有一处凹地,正在修建中,”她还魂般地倒吸一口冷气,“我不久前便是在这样的凹地一脚踩空了。”

李明德转过身,站在蝴蝶面前,目光炯炯,“自从那以后,你忘记了一些什么?”

“忘记什么?没有啊。”她睁大眼睛,竭力地思索着,摇摇头。

李明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蝴蝶无骨的小手还握在手掌中,有一种热热的湿润,在春日中特别的温暖。他贪婪地握紧了一些。

蝴蝶却察觉了,脸色绯红,一挣,把自己的小手抽了出来。

“我——”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没关系。”她仍走在前面,轻轻地说,顺着向下的小路一级一级地走下去,不一会儿,她突然站住,回过头,眼睛直视着李明德,良久,幽幽地说:“你很爱她是不是?那个叫做蝴蝶的女子。”

一切突然间都静止了。

空寂的山林中,似乎连时间也凝滞。

李明德眼睛里的哀伤一点一点地增多,脸上却带着微笑,“是的,我非常的爱她。”

羡慕的神情浮上了她的脸腮,她轻轻地说:“很希望,有一天也有一个男子这么爱我。”

李明德看着蝴蝶天真而烂漫的双眼,希冀而期待的样子,心脏像被千斤锤压了一下,几乎不能呼吸。

那一天,李明德至今印象深刻,在那美丽的寂静的山谷中,深爱的女子失落了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虽然身体近在咫尺,心却恍若相隔了一个天涯。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甚至作过最坏的打算,以为这一生再也不能相见了,没有想到却是如此出乎意料。

这一天晚上。

李明德翻阅着有关明京园的资料。突然,从那重重叠叠的纸页里出现了一张大合照,是明京度假山庄后勤部工作人员的“全家福”。他停下了所有的工作,以无比的耐心搜索,终于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到了蝴蝶,显然是很久以前了,头发刚留至耳垂,剪了一个波浪式的刘海。

李明德看着,似乎觉得照片里的蝴蝶跟现在的这一个有哪里不相同了。他把照片抽出来,埋头看了一会儿资料,只是他翻书页的速度越来越慢了,终于忍不住又拿起照片。照片里他所爱的女子正像一朵开在寂寂冬日无人山谷里的百合,微微地带着愁绪,像是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望着他,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

一瞬间,李明德明白了。

以前的蝴蝶,就像是背负着沉重的蜗壳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走不出来,满怀着内疚,即使是快乐的时候,眼睛里也有暗黑的光影一闪而过。而失忆后的蝴蝶,删除了生命中所有阴暗的记忆,所以现在的她才是桃渊里浪漫美好的桃花。

失落了这些记忆能让蝴蝶生活得更快乐,那么忘记了他又何妨。

李明德慢慢地放下照片,走到窗前,凝望着那一片黛青色的山林,眼睛深处有一种冰凉的感觉。

刚开始遇见时的披发女生,在酒吧唱台上的慵懒女子,居于同一屋檐下的亲密恋人……一幕幕地重现在天际。

李明德神情复杂地变幻着,让峭寒的春风拂过皮肤,留下一片寂静的冷,和微微的暖。

李明德打开电脑,飞快地绘着图,一个圆圈一个方形,对于“绿野仙踪”的标志性建筑设计他早了然于胸。

不时地,他抬起眼,偷偷地瞥一眼在屋子里忙碌的女子。

桌台上,牙黄色的竹筒水杯里是刚刚煮好的咖啡。

“只能用这竹筒装咖啡了。”蝴蝶不好意思地说,又俯下身子,像收拢了翅膀的天使,轻轻一闻,“似乎也不错哦,有竹片的清淡,说不定更有特别的感觉。”

李明德颔首,微笑,拿过竹筒,也闻一下,一股春日桃花的暖香扑鼻而来,这是蝴蝶的味道,李明德唇边的那一抹微笑更深了。

蝴蝶。蝴蝶。

此时此刻,他恍若回到了那单纯而宁静的日子。像是有一只无形的神之右手,在他的伤痂上轻轻一抹,疤痕在愈合,一瞬间光滑如初。

她走了过来,一手按着桌台边沿,注视着电脑上快完成的绘图,问:“好了吗?”

像蜻蜓掠过水面,蝴蝶长发的末梢擦过李明德的脸腮,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笑,“剩下的部分应该在一两天内可以做完。”

“哦,”她神情有些古怪,“虽然你向管理层说需要一名助理,其实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李明德微笑,“你一直都给我灵感,这才是最重要的。”

蝴蝶也笑,只是澄净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奇怪的光芒。站在李明德身后,她的心脏似乎有什么正在激烈地爆开,望着眼前这个专注于工作的男子,她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纯净不再快乐。

那一天,她不经意地转过身,发现李明德的右手抬起来放在笔记电脑上方,大拇指和食指竖成了90度的三角形,和左边的大拇指连接在一块,竖成一个漂亮的菱形,在这个菱形之后,是李明德深情的眼睛,正迷茫地望着她,唇边有一朵幸福的微笑。

他在偷偷地看她。

蝴蝶只觉得胸腔被汹涌的浪花瞬间淹没。

是的,这个优雅的男子正在怀念他从前的恋人。而自己与他口中的那一个“蝴蝶”真的如此相像吗?当李明德用温暖的眼睛凝视着她时,她却不感到幸福,只是有一种酸楚溢了出来,她明白,这一种酸楚感觉叫做“嫉妒”。因为她只是一个卑微的替身。

李明德不爱她,只是从她身上找那一个女子的身影。

他越是温柔,她便越嫉妒另一个女子。

虽然,在李明德面前,她仍是不停地微笑,直到肌肉僵硬,可是却听到空气中有细细的声音,恍若难过的哭泣。

这一个男子,一见面就觉得在哪里见过的男子,她已经慢慢地爱上了他。

电脑里那雏形已经大概可以窥见的设计,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是抽象的图形一个个地在拼凑,可是望过去,还是可以让她的灵魂颤抖。

这个设计是张开了的蝴蝶翅膀吧,一面椭圆的图形和另一个棱角众多的不规则图形,用一个实体的心图形连接起来。椭圆庞大,而不规则图形出奇的微小,然而整个设计却保持着平衡。

这,是李明德怀念恋人的一种方式吧。

他真的很爱那个女子。那面椭圆应该代表着李明德的爱吧,义无返顾的完整的爱。

“你说,这个设计叫什么好呢?”李明德突然问。

蝴蝶口中漫过一份苦涩,可是她的声音却甜美:“就叫做‘飞’,行吗?”

李明德却觉得惊喜,在这个奇怪的设计中,蝴蝶却看到了深髓。是不是在潜意识中,她仍是深深地记着有他这么一个人?只是这一刻,他忽略了蝴蝶的悲伤。

夕阳的光从窗台照了进来,蝴蝶轻轻地说:“我该走了。”

从二楼,一级一级灰槐木楼梯走下,拉开大门,在院子中间,一个小小的水井旁,她停了一下。李明德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拥抱,那火热的温度似乎还保存着。

这一刻,她突然强烈地渴望自己就是那一个女子。

当蝴蝶的脚步声在最后一级楼梯响起时,李明德已经站在了阳台的一侧,用大串的辣椒隐藏着自己的身体。每一次蝴蝶离开的时候,他都站在这个位置,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而今天,他隐约地觉得她藏着什么心事一般,果然,她的脚步似乎越来越迟缓了。然后,李明德在重重叠叠的辣椒的间隙里,看到了蝴蝶停下,以手抚额,几乎没有任何铺垫,突然地,洁白的裙裾如百合花瓣飘散,身子一倾,倒在了院子里小小的水井旁。

李明德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楼台上跑下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蝴蝶。

她眼神涣散,眉头紧锁,手仍覆盖在耳畔之上,喃喃地说:“痛。”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碧青色的窗框。

蝴蝶感觉自己似乎在一个绵长的梦境里挣扎着醒来,头脑一片混沌,睁开眼睛,看到了李明德伏在床沿睡得香甜的样子。

洁白的床头灯映出窗外的黑暗。大概是午夜了吧,透过窗台可见,稀稀疏疏的星子。

这大概是医院,她想,最近自己头痛病犯得厉害了。下午竟然无法支撑意识,晕倒了,是李明德送自己来的吧。

她微微地笑,望着自己的右手,被李明德紧攥在掌心中,暖暖的。

要唤醒他,初春的夜晚仍是冷的,他披着薄薄的一张毯,怕会冻着了。这么想着,她便轻轻地摇动手指,一下一下的。

这么细微的犹豫的动作,却一下子惊醒了李明德。他陡地抬起头来,脸颊被床沿勒出一条深红的痕,惊喜地说:“醒了,要喝水吗?”

这温柔的关切如一股甜蜜的溪流,在空气里流淌。

蝴蝶抿嘴一笑,“我没事,倒是你,受了风寒怎么办?”

李明德微笑,从椅子上坐到了床沿,伸长臂弯,一把拥住了她,轻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蝴蝶僵了一下,就任凭他这么抱着。

即使他心里想着别人,可这一刻,一个拥抱却是真实的,幸福的。

李明德把眼睛藏在蝴蝶的长发里,神色黯然。

下午,那一个国字脸医生严肃地说:“这位小姐在之前头部受撞伤,当时没经过妥善处理,脑内有淤血,压迫着头部神经,所以偶有头痛,时间一久,淤血堵塞更厉害,如果不及时做手术,后果可能比较严重。”

“那就安排手术吧。”

“你是这位小姐的亲人?”医生问。

“是。”他轻轻地说。

在度假山庄重遇蝴蝶时,那一个曾经让蝴蝶割舍不下的男子并没有一起出现,而她工作时填写的资料也显示,当时她是孤单一个人应征的。

他不知道后来在蝴蝶的生活中又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已经慢慢地习惯了现在这一个天真且快乐的蝴蝶。

“医生,她在受撞击后,丧失了部分记忆,如果动手术,会不会突然恢复记忆呢?”

国字脸医生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说:“从医学理论上说,我们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存在。”

回想着这一切,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对蝴蝶说。

她被抱着,感觉到李明德正在颤抖,听见了他轻轻地轻轻地喊“蝴蝶”,这是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可是她却一下子清醒了,突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狠狠地推开他,哽咽着:“我不是一个影子,别把我当成代替品。”

李明德几乎从床沿跌了下去,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生气原因,想笑却笑不出来,良久,才慢慢地说:“你不是虚幻的影子,你就是蝴蝶。”

缓缓地,他开始讲述一切。

“就是这样,你离开了我,说要回到他身边去。”李明德疲倦地低下头,任凭伤痛分割着自己的身体。

“你编了一个故事来骗我,是不是?”蝴蝶脸色苍白,迭声问,“是不是?”

不。她决不愿意相信竟然有这样的事。

她拼命地摇头,眼泪在空气中飞散。

在“故事”里,她充当怎样阴暗的一种角色!在桃渊遇到李明德,她的心“怦怦”地跳,那时她以为这是自己第一次邂逅爱情,没有想到,自己的情感世界竟是如此的“丰富”。

“蝴蝶,”李明德心痛地轻唤,又一次张开翅膀,将眼前这一个伤心的泪人儿拥入怀中,“答应我,无论如何,我们做完了手术再说。”

“可是,如果恢复记忆的我,还是选择离开你呢?”

在李明德的怀中,蝴蝶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怔了一下,李明德坚定地说:“你不会离开我的。”

做手术的前一天。

她以为只剃左侧头发,便问:“阴阳头是不是很难看?”

“不会。”李明德爱怜地说。

蝴蝶摇摇头,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样子有多么恐怖,强烈否决:“像女鬼一般。”

李明德伸出手,摩挲着那柔顺的长发,开着玩笑:“这样夜里可以起来吓人。”

最终,医生还是要求把全部头发都剃光。

“现在我可以去当尼姑了。”蝴蝶照了许久镜子,幽幽地说。

正在倒水的李明德动作慢了下来,眼神里散发出奇异的光彩,认真地说:“那我在尼姑庵附近当撞钟的和尚。”

蝴蝶发怔,泪水涌了上来,娇嗔地骂:“傻瓜。”

爱一个人,常常做出许多傻瓜般的作为。

手术后,等待麻醉药失效的时间,李明德深情地凝视着蝴蝶,忘记了一切。

如果恢复了记忆的我,还是选择离开你——蝴蝶说。

李明德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蝴蝶沉睡的脸庞,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也许是害怕吧。

三月二十七日。

蝴蝶手术后一个月。

李明德带着一束桃花,花瓣如孩子的笑脸一样明媚。

今天,他来接蝴蝶出院。

那一天,蝴蝶醒来,眼睛仍是澄明,对着他轻唤,“明德。”

他冲了过去,坐在床沿,微笑着。

“对不起,”她抱歉地说,“我还是没有记起过去的事情。”

那一刻,他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只是温柔地用嘴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指。

后来,他问医生。

见惯了一切的医生波澜不惊地说:“无法恢复也是正常的,或者是因为病人用强烈的意识抗拒这一段记忆。当然,我们难以保证,三年后,十年后,甚至四十年后,病人会突然记了起来也说不定。”

在医院,蝴蝶一天比一天红润起来,那天真的眼睛一眨一眨,比天上最美的星星还要明亮。李明德看着,觉得自己也沉醉了。他把桃花抱在胸前,一手去推门。

“蝴蝶。”

没有人回答。

屋子里一片空荡荡,床头上蝴蝶的小布熊抱枕也不见了。

李明德快速地绕过床头柜,把桃花放在水杯上面,弄出叮当的响声,往阳台上走了过去。

洁白的阳台上,蝴蝶抱着小布熊,望着天边的云霞出神。

原来她在这里,不知怎么的,李明德松了一口气,轻轻地走到她身边。

“明德,”蝴蝶仿佛灵魂出窍刚回来,神情迷茫,“那一天,我对你说要回去找那一个男子,可是为什么后来在明京园只有我一个人?”

“你很想知道?”李明德深深地看着她。

“是。”她可怜兮兮地说。

“那一天,你没有找到他。”李明德心中充满爱怜,慢慢地说,“后来,你就一个人离开了。”

蝴蝶低下头,泪水溢满了眼睛。

“不要哭,”李明德拥抱着她,用手指轻轻地拭去那珍珠般的眼泪,无比温柔地笃定地说,“蝴蝶,不要哭,我们回家去。”

只是,李明德没有告诉蝴蝶。

远方,那一弯朦胧的山黛。

靠近海的地方,是李明德昨天去过的。

他在帮蝴蝶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这一个地方的来回车票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首饰盒里。当他循着路线前来时,看到了那一个男子的照片,在大理石上。

照片中的男子,望着大海微笑着。

“让我照顾蝴蝶,好吗?”李明德把一捧菊花放下,轻轻地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会带着蝴蝶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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