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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炸弹与裹尸布

穆副官吃不消蒙县长的傲慢,突然冲过去一脚踢了轿柱,再踢了轿柱,哼嗤哼嗤道:“这位大爷,好香的烟土噢!”

蒙县长果然把只秃颅探出轿帘的人字缝来,只是眯眼不看。

穆副官哪里能受得了,哗地拔了腰枪逼到蒙县长的额头上。

牙营长跳起来,只蹿到穆副官的跟前就给穆副官一脚横了个狗吃屎。

蒙县长说:“你放屁。我不信你是闻到什么好香的烟土。军人这么说话很败胃口。”

穆副官听蒙县长没睁眼说这话,气疯了,倒了枪把敲蒙县长的脑壳,叱道:“你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谁?”

蒙县长把头一抬,一副眼不睁则罢了,一瞪,是铜铃半吊了出来,那是两枚血丝破网的杀人眼珠。

“你是谁?”穆副官还在敲,敲不到了,那头昂了起来,穆副官癫了废了,大呼道:“你是谁?”

“你这不废话吗?”蒙县长说:“你不懂我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带伤上阵,得闻闻烟土味,我说你是畜生,刚才你还贬我这个鸦片县长哩。”

“狗屁一个县长,老子毙了你!”穆副官又旋短枪,指指点点,道:“兵农一体,而况你是下属,你敢在牙师长的防地以身试法,老子毙了你!”

蒙县长把头缩了,轿帘垂下。

轿帘无声,只是把个穆副官惹气了,枪响了,枪是朝天打的,只是响在人间。

牙营长早爬起来了,这时候扑过去抱住穆副官。

轿帘一动不动。

“老子枪毙你!”

“不敢吧。”蒙县长在轿里说:“是兵农统一。不过,师长杀县长,也得弄干净了才行。不知道你军衔在哪档,副官,你杀不了我。不等麻烦找你,从这里,你就溜不掉。”蒙县长说:“唠叨了半天,你要说什么?”

“狗屁一个县长,连下轿跟长官说话的礼貌都不懂!狗屁!”

“我可不像你不懂装懂。”蒙县长说:“本人是不太方便,如此而已。”

“不方便!”穆副官听这话就见笑了,哂道:“枪子有眼吗?就找你?就你脑袋值钱!”

蒙县长苦笑一声,道:“老子尿急,不方便。”蒙县长探出头来,吼道:“你有话就说,你有屁就放。”

“我要你出来跟我说话!”穆副官猛踏三脚,叱道:“你滚出来!”

蒙县长探出头来。穆副官一看不对,跳了一脚。可蒙县长探出轿帘的枪响了,穆副官又跳了一下,这回是蹦倒在地。他的左膝盖骨给打崩了。穆副官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着,他把扑过去抱他的牙营长摔开,捡起地上的枪,没想到蒙县长又响了一枪。

穆副官的右腕溅了血,穆副官的双眼让血网拦住了,抬起腕,腕很沉,腕骨给打爆了。穆副官瞠目结舌,他瞪轿窗。金星乱闪之中,蒙县长的枪口黑洞洞地垂着不动,不偏不倚,正指着他的额头。穆副官呆了。

蒙县长说:“有什么屁你就放!你再误事,对不起了。”

“你个鸦片县长,你真敢动牙师长的副官,你真敢……”

“不瞒你说,”蒙县长说:“牙师长是我胞弟。”

穆副官这是白日见鬼了。穆副官接受了牙营长的搀扶,穆副官接受了牙营长的包扎。穆副官看轿窗,蒙县长面无表情,那枪也是。穆副官是白日见鬼了。

就在几声枪响的时候,老叵带了几个人上岸了。除了那绑了肩伤的撑伞人,还有两个大汉搀着个老者。

这回轮到蒙县长傻眼了。

蒙老爷。

蒙县长缩了枪,摸出那管单筒望远镜来细细端详了一番,缩了望远镜,又探出望远镜再端详了一番。那望远镜比管炮也沉重,抬不动挪不动了。

蒙老爷。那船是蒙家的?租的缴的借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是蒙家的逃难船吗?

“廷宏!廷宏!”九轶高龄的蒙老爷在呼喊他的儿子。这全县都知道他堂堂的蒙老爷有个儿子当县长,就没多少人知道他大福大贵的蒙老爷还有个儿子当师长。现在,当师长的儿子施了一回权威派两条帆船护送他三条篷船,可当县长的儿子惹事生非了。一个六位不相识的算命先生一致暗羡不已的吉祥儿子,一个三位把年庚一过就讳莫如深的寒命的儿子。现在蒙老爷呼喊的是极有可能断子绝孙的儿子。“廷宏!廷宏!用枪火断了生身父亲逃难的舟楫,你干的好事!廷宏!廷宏!”

没错,是蒙老爷。道貌岸然的堂上大人是在战乱里老的,可这天打雷劈的日军枪炮还是把他吓得灵魂出窍了。人真的不能见血,这沙地上染着碧血,踏过碧血来的蒙老爷不再是勘破尘世的隐忍智者了。蒙老爷着了魔火了,瞧他老先生魂不附体的模样,真妇道了。

蒙县长已然悟知事端的缘由,一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在轿窗上引颈再引颈,应道:“是廷宏我,老爷。是廷宏,老爷。”

蒙老爷趋近了,惊诧莫名,他的儿子竟然没下轿,他的儿子竟然端坐轿上和父亲老爷说话!

牙营长知道当此非常时辰,蒙县长的膝伤不能告诉别人,但牙营长就想,不告诉穆副官,他做到了,可要不告诉蒙老爷,他可能就要犯错了,于是他上去扶蒙老爷的时候稍稍说道:“蒙县长他膝盖伤了,不方便。”牙营长也知道闯祸了,可他还得硬着头皮说:“蒙老爷,有话你抓紧说。”

有清脆的枪声,所以蒙老爷就更急了。蒙老爷一急,他就小更瘦更扁了,他是缩了才打的颤抖,他是那样的绝望。

“老爷。”蒙县长说:“你们不能坐船上。”蒙县长耐心说道:“你们不能在海上。”

蒙县长不说犹罢,说了,蒙老爷就气忿了,蒙老爷在搀扶人的肘间筛了筛,仰悲道:“你知道老爷不是上广州玩乐,老爷是逃难呀!老爷是借蒙县长你一丈水路逃难呀!”

“老爷,牙师长不知道岸上有已经登陆的日军,牙师长只考虑到海上的有没有日军的军舰和海轮,牙师长没考虑到岸上的日军会折回海上,你们坐船到海上,等于是送船给日军。”蒙县长看着蒙老爷听不进去,又说:“牙营长手下的人没见过穆副官,发生了点误会。老爷,现在牙营长手下的人拦你们,有些兄弟受了点委屈,没什么呀,要放你们到海上,全完了!”蒙县长顿了一下,他想蒙老爷应该是听明白的吧,他又说:“现在你清楚了,都上岸吧,先回牙师长那里,等一等,等一等。”

蒙老爷是听清楚了。可他不要听这个话,他听这话是夹了他喉咙的话,他一把甩了搀扶他的人,呼地往前,是要撞蒙县长的轿,却没撞上去,嘎叭地跪了,跪轿,或者,跪他的儿子,跪他的有可能断子绝孙的冷命的儿子。

蒙县长破轿门而出,可没蹿得出来,扑了个嘴啃泥。

牙营长和蒙老爷的人都慌作一团,分别扶,却都扶不起。

蒙县长是要等着蒙老爷先起来。可蒙老爷非但不起,还要滚地。蒙县长于是喊道:“老爷!不能这样!老爷!”

蒙老爷听得明白,可蒙老爷不要听蒙县长说话,不要听他儿子以县长的臭架子跟他说话,蒙老爷等他的儿子给他叩头,往地上叩,把头叩烂,未必要血肉横飞,只是没有血,这情何以堪!他的儿子见父亲跪地了要滚地了却还能说话,这叫他蒙老爷情何以堪!

蒙县长爬过来,口中喊道:“老爷!你不能这样!老爷!你不能这样!”

蒙老爷的老眼灰白起火了,他吊了一双瞳孔影照蒙县长,他的极有可能断子绝孙的冷命的儿子在和他说话,是教训他这个枉了自命为堂上大人的话。蒙老爷哆嗦得有些乱了,他不住地甩手甩头,他叫道:“给我枪!给我刀!给我棍!”他快要撑不住了,呼天抢地道:“给我枪!给我枪!”

扶他的人着了慌,左右两个居然都掏出腰枪来递与蒙老爷。

牙营长吓得飞了起来,扑上去把两把枪都撸了过来,吼道:“你们疯了?给枪给蒙老爷?”

哼哈二将这时才惊醒过来,连连向牙营长求饶。牙营长把枪还给他们,他们把枪往腰上插的时候唯恐那枪飞了。看着蒙老爷在地上打滚,他们竟然忘了搀扶一把。

穆副官仰天大笑。

蒙县长惊呆了。

可蒙老爷是看着蒙县长的。看着这个极有可能断子绝孙的人在望着自己,相当于发现曾死了,而且在生前死后曾赢了自己若干暗泪的夭殇,突然凝了大魂,蠕成孽蛹,复又变成一只陌路相逢的老虎,这时候饿虎在眨巴着朱红血眼,在火撩着腥刀长舌,在弹着马蜂窝大鼻子打喷嚏。蒙老爷终于败下阵来,蒙老爷败下阵来的表现是老泪哗地落了。这个听闻过死了几代皇帝又亲历了万千苦厄也没落过泪的老词人,这个唯独欢喜了才落泪的老诗人,这个末代举人同盟会堂首辛亥元老民国功臣,名重一方的孝子、严父、福星,这浑浊世道不当一回事也罢了,这妒者谗者怨者恨者道不同不相与谋也罢了,儿子哩,死到临头,他是瞧不起呢是恶心呢是要杀呢要咒呢?不知道。狗气忿了还哼哼哩,他不哼嗤,要他叩破头万万不可,要他滴两滴鳄鱼泪怕也难哩。

“老爷,闹了半天,你这是要说什么呀?”蒙县长是真的糊涂了,他喃喃道:“血都流了,怨都结了,这是什么时候呀,我们这是在枪刀口上缠命呀,老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要干什么?”蒙老爷哭道:“一夜之间,未知吾泱泱大国是亡呢未亡,小小县城是亡了!”蒙老爷合紧嘴让泪浆往鼓嘴的两侧分流之后,突然得了叙述之快乐,他笑了,说:“往日里也就听说‘三光’,以为那掠光了无非是穷,杀光了是寂,烧光了是荒,非也非也,”蒙老爷仰了老脸一甩,把本来不多的泪浆横斜里布置了一下,老苍白脸一时成了裂纹玻璃,他悲诵道:“掠而不光,知城之废也;刃而不断,知人不忍也;烧而不光,知天而无道也。”蒙老爷哭道:“三光之谓也,恶梦成真呀,蒙氏蒙氏,那祖上的坟茔,灰火蒙面了呀!”

这不就逃难吗,毕竟是逃呀。蒙县长悲从心生,不免叹道:“也罢,就逃吧。俗话也就逃难,共产党的司令朱德叫坚辟清野,桂系的大英雄李德龄叫焦土抗日,大人先生叫撤退,小的民就叫逃难,就逃吧。”

噢,蒙老爷听明白了。这极有可能断子绝孙的孽种他轻薄的竟是一个逃字。蒙老爷索性就把个跪的姿势改了个拜字,啪地把四肢搔了搔,趴平了,伸掌拍那湿漉漉的沙子,叩那下巴在地上,一顿一词,道:“是呀,逃,小的民逃难,也算不上了,逃命,小的民九死一生从鸟道猿踪逃了半条狗命,但求县长大人在这沧海上留一丈天水,让小的民死个干净吧!”说罢大叩其头。

几个人抱起个沙尘扑面的蒙老爷,只像是夜半里扑窗的苍鬼。

蒙县长爬回轿里,把轿门拉了。蒙县长大概动了难,坐了也难,坐地的轿子摇着晃着。

蒙老爷玩到这分上才明白,那极有可能断子绝孙的他恐怕就念着断子绝孙了。“不孝之首,无后为大呀!”他这么在心里苦厄了一句之后,老心一时冷了,他突然悟想,是不是他的一对孙子虎头、虎脑双双不在人世了?死了?凶险死?病灾死?死于日军弹药?刀刃?蒙老爷倒抽了一口寒气,若说前面他是恼羞成怒,为蒙县长的下人胆敢拦截他的逃难之旅而愠愠,这一瞬间,他是骇然了呀,他不以为是一阵寒的海风鞭劈而至,他以为这是极有可能断子绝孙的儿子早就鬼魂附身了!蒙老爷再度甩掉搀扶他的人,冲撞那轿窗,轿子大大摇了一下,没倒,这没倒,倒把个蒙老爷给吓得抽肩缩脖的一半条老命都萎缩了。蒙老爷死死抓住那轿窗,仿佛这风雨如磐的人间已然沉沦到了冥府的底端,而这尺寸恰好钻过槁鬼的轿窗竟是幽通天庭的鸟道。可这一帘之隔背后的镇关大魔非他,乃是他的骨肉儿子,极可能断子绝孙的冷命鬼,“大不孝呀!”蒙老爷摇那轿窗呼道:“大不孝呀!”这么哭了一句,蒙老爷的灵智脆弱地坍塌了,他哭道:“仁、义、礼、智、信、和、勇、俭、孝、爱、诫、廉、忠、德,都到哪了呀?都到哪了呀?用枪火拦截生身父亲的逃难的舟楫,天理不容呀!”

蒙老爷突然仰倒,他这是跟鬼说话吗?怎么没声息?蒙老爷没拒绝别人扶他了,他半仰着大咳大喘,痛问道:“天理不容呀!你还装神弄鬼给谁看呀!你探个头出来看看苍天呀!”

不对。蒙老爷突然灵光一现,他姑念到他所为之肝胆俱裂的儿子可是小小年岁就到广州那座革命魔窟炼狱的呀,万恶伪当衣(老先生自知有点淫,约摸在而立之年或者在不惑之年就悄悄把那句相约俗成的“万恶淫为首”生造为“万恶伪当衣”了,大半生心里这么折腾惯了)呀,夫人能俯仰于天地之间而不愧怍于人者,乃一诚字呀!《大学》之谓“诚其意”,《乐记》之谓“着诚去伪,礼之经也”,《曲礼》之谓“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诚之精义,汝儿得乎!这么训斥着,蒙老爷倍觉羞辱,他转念一想,广州何等妖邪之地,这极有可能断子绝孙的可是小小年岁就心术猥邪呀,不是当兵是读兵书,不是打仗是着兵卒打仗,兵者,诡道也,不是蝎蛇冷魂,枯尸寒骨,那能发那杀人嗜血的灵智呢!蒙老爷往轿窗上狂叩了三个头,大彻大悟道: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当初授《中庸》,凡一秋一冬,廷宏呀廷宏呀我的孽种,凡一秋一冬你都逃你外婆家撒野去了,撒野去了。记起来了,你个反骨仔从小就忌读忌背《孝经》呵,我是蛛丝马迹看出来的,我就指望私塾先生授《中庸》的时候再给你破一次蒙,发一回你的心性,可你逃之夭夭了,逃之夭夭了。何谓‘不自欺’,何谓‘不欺已’,何谓‘天之道’,何谓‘人之道’,何谓‘博学’,何谓‘审问’,何谓‘慎思’,何谓‘明辨’,何谓‘笃行’,何谓‘择善固执’,干卿底事呵!何谓对于天对于地对于物视之以诚,待之以诚,进而达致与天地参之德,干卿底事呵!用枪火拦截生身父亲逃难的舟楫,你只装聋作哑好了!用枪火拦截生身父亲逃难的舟楫,你个畜生!我白念了你一生一世,用枪火拦截生身父亲逃难的舟楫,你装神弄鬼呀!蒙老爷嗷嗷地号哭起来,他如此之绝望,而轿子摇了摇了却没倒下,反要把他吊死了似的。

而蒙县长却有若干的理由报以莫大之缄默。譬如他想起了鹞,他的结发之妻,他的死了的虎头、虎脑一对儿子的母亲,当然,也正是蒙老爷的媳妇之一。当她的夫君另有了新欢而她浑然不知,当她的一对心肝宝贝突然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她的道貌岸然的家公却对她露了禽兽面目,而这个曾把自己活着的儿子的媳妇逼疯了的老畜生,此时此刻却在大撼大摇他万万不能活着相见的儿子的轿窗之乎者也,大唱伦理道德!天理与人伦,干卿底事!

当此不是神惊就是鬼灭的尴尬时刻,一阵狂暴的马蹄声踏破了海滩。

牙营长头一个探出头去看那恐怖的来处,在平行右侧的长滩岸上,是那队他曾遭遇的几十号日军骑兵,“糟了!”牙营长怎么也想不到日军会这么乱蹿。

没想到蒙县长早把头探出来了,他咳了咳,说:“你们都趴下。”他冲牙营长叱道:“什么都来不及了,你们趴下。”

穆副官,孟连长还有两个搀扶蒙老爷的便衣一时惊慌,听蒙县长这一说,都趴下。

骑兵仅矮他们半截马身。如果骑兵抬了望远镜,就能看到蒙县长的轿顶。骑兵是侦察长滩的地形,他们悠游地旋了一大圈就往回缩。他们曾从此登陆,这下子他们是要侦知有什么变动。他们叽哩哌啦的声音聚然而至。他们有二十七八骑,都斜挂的牛角弹夹南部式冲锋枪和马刀。这是装备战车部队的,是突然从翻盖射击窗探身和近距离射击的,这下子武装骑兵,显然是临时的,而且他们挂的马刀不是骑兵的马刀而是士官的,可想他们是残败的剩余。他们似有所待,回头又旋了一大圈,这回是极目沧海,糟了,他们发现了贴岬石阵的岸边舶着的小小船队。他们哇哇哇哇地呼喝起来,如获至宝,他们回头就跑。

蒙县长抖了一下架在轿窗上的单筒望远镜,面如土色。

趴地都替蒙县长捏着虚汗,在湿漉漉的沙地上抬头浴雨,都被风呛得冷泪直流,在海边,趴着等于半死。

突然枪声大作。

蒙县长再揣望远镜,发现是对面乱石里冒的枪火。

牙营长忘却风险跪了起来,拍头叫道:“糟了糟了!兄弟们忍不住了!”

日军盘旋着退回岬石阵的乱石里,哗地全下了马,都趴了障碍。

枪火顿时寂灭。

大海狂啸数声,顿作悲号。海涛还是海涛,当此海岸冰凝欲裂,大海的悲音才被悲者听见了。

蒙县长问:“是哪一部分在我们的侧面?”

牙营长说:“就是伤残的十七个兄弟。我们的障碍很好。我们在山里跟这伙骑马的鬼子抵挡过一阵,不远不近,他们不敢动,近了他们能砍,远了他们枪弹有眼。”牙营长补充说:“枪火停了,我们兄弟有个叫蒌的枪打得准。”

蒙县长从望远镜里看到了一个探头的日军给打飞了,又一个给打飞了,日军不动了。蒙县长想到了刚才蒙老爷正是从那乱石堆里出来的,心中一沉,问道:“老爷,船上的人都在岬石后面?”

蒙老爷忘了父子的一场交恶,哼嗤道:“蒙家老小主仆三十六口。这些灭了,是命。还有县城七长老,他们掉一根毫毛,蒙家祖宗十八代不得安魂。”

穆副官道:“有三家人是牙师长都惹不起的。”

蒙县长吃了一惊。

牙营长风急火燎,道:“这些骑马的鬼子肯定打了信号枪,我们的兄弟暴露了。我们这里和岬角的,危险了。”

蒙县长哂道:“牙营长,就留孟连长,你去搬兵吧,就在这里赌。”

牙营长跳起来刚要走,发现那岬角的一方大石上露出个人来。那人顺着大石顶爬着,那大石下就是趴障碍的日军。牙营长牙都冷了,嘘道:“有个人。”

蒙县长正在看呢。他说:“大胆,是个女的!”

蒙老爷惊诧莫名,讶道:“是不是青衣青头帕的?”

蒙县长听了着实一惊,是青衣青头帕。他问:“怎么啦?”

蒙老爷发了一咕嘟怪叫,也不知道他是哭是笑,只是咕咕地叫。

那人突然冒火。那人有洋火。那人从大石头上往下跳了。蒙县长嘎地震了一下望远镜。他不明白那人是什么意思,他更不明白那大石头下有多少日军。他看见了,从石缝里弹起来四名日军,又弹起来三名日军。没等日军从乱石里惊散,轰隆一声巨响,飞起缓慢的尸骸和带烟的乱石。

一个引身爆炸的大神!

蒙县长想起来那粉身碎骨的大神却仅有少女的身材。

蒙县长哑了。

“蒙县长,了不得,是个女人炸的!”不知趴在什么角落,是顾大梁的嗓门。顾大梁呼喝道:“了不得,一个女人!蒙县长,一个女人!”

蒙老爷突然放声大恸:“呜呼哀哉!这又何必!呜呼哀哉!这又何必!”

岬背的日军和马全都惊出了乱石之外。日军上马,像阵风向来路飞蹿。他们大概以为遭了埋伏,没魂地跑了。

右侧的枪声阵作起来。

蒙县长说:“危险了。”

这时候从那岬角又蹿出来几个呜哇疯叫的人。

是往这边拖着拉着叫着。

蒙县长急了问道:“什么人?”

没人能答,而蒙老爷还在呜哇乱叫。蒙县长大喝道:“老爷!什么人?”

蒙老爷还是那句话:“呜呼哀哉!这又何必!呜呼哀哉!这又何必!”

近了又是两个壮汉各自搀着一位老者,比只野鹤还轻比个猿猴还小的老者,他们这是惊吓的还是感慨的呢?他们仰着呼仰着叫。

佛阳老。

萍逢老。

蒙县长但觉天旋地转,他悠悠想起了牙师长为他洗尘的宴席。基督蒙难的前夜有过所谓有最后的晚宴,噫嘻哉,牙师长也请了他堂而皇之的宴席,最后的宴席噢。蒙县长想起了人比物老,物比神老的古县城。蒙县长隐隐约约还想见那位驴一样倔,蛇一样怪的古陵先生。

蒙老爷见是萍逢老和佛阳老,哭得更惨了。侍他们趋近,蒙老爷索性就趴平了哭地。

二老仰天长啸,都嘘了,徒见狷狂乖戾罢了。

蒙老爷颓废之极,口中呢喃些话,一时谁也听不明白了。

蒙县长突然一震,他们这是哭古陵老?在笑古陵老?

生兮魂与土

死兮命与敌

这不是那夜古陵老酒罢狂歌的一偈么!

炸弹炸弹兮一拳老铁一撮硫黄与

天打雷劈兮乃谓天意或谓天气与

世间所贵兮一方赤金一锭白银与

不才私爱兮一枚炸弹半塘雷池与

红妆红妆兮鸟美在羽虎美在皮与

千针万线兮吾妻十三新衣三日与

吾妻丧亡兮一枚炸弹法国制造与

雪埋吾妻兮六十寒冬独留新衣与

炸弹新衣兮白纸岂可包裹炭火与

万劫不复兮父生母生或谓天生与

吾枕新衣兮衣裹老铁铁裹硫黄与

从来天意兮高难问兮枕戈侍旦与

这不是萍逢老、佛阳老乃至于蒙老爷嘲弄的古陵老尚未敲定的《炸弹与裹尸布》么!

刚才与日军同归于尽的引弹者竟是古陵老!

生兮魂与土,死兮命与敌。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什么禅偈,是他古陵老作为同盟会一员的墓志铭!这么说,一个老夫子私藏他丧亡娇妻的新衣不是件猥亵的事,私藏一枚法国炸弹也不是件变态的事,那是一件细致入微的事,一件瓜落蒂熟的事。

“嗬呀呀呀!嗬呀呀呀!二位老,你们的意思,刚才拿炸弹炸跟日本鬼玩命的是那个倔老头?什么古陵老?呵?”牙营长亢奋不已,弯腰问问这问问那,佛阳老没理会,萍逢老也不理会。牙营长兀自叹道:“嗬呀呀呀!了不得呀!是那个有石楼有长工的老守财奴呵,什么古陵老?呵?”

蒙县长的望远镜从轿窗外掉落。

那么,三老的放浪形骸,竟是哪一丘哪一坟的哭笑?

蒙老爷呕心沥血,还是那句“呜呼哀哉!这又何必!呜呼哀哉!这又何必!”

萍逢老不住地吟那古陵老的遗诗,似乎改了数段,但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初萍逢老是戏谑着的怪诞讽诵,这回却是吊了幽玄如《离骚》的古调,湿漉漉地哭泣着狷狂地舞蹈着,沧溟之汤汤,苍穹之潇潇,顿然失语,哽咽之余,兀作无端之捶楚。

佛阳老惊成喋喋不休的少年,压那萍逢老的调子叙道:“我说了多少年你们是听不进去呀!我说古棱兄痴他那位比外孙女小两岁的三房是痴出骨髓水了呀,俗话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要我看,他老兄倒是癫了一副肝肺,柔肠乱了。你看头二十年喋喋不休他哪一句不是人话,后二十年,驴屁也不愠它一个了,说那娇娘的旧事,贼亮一副鼠眼,发红了发紫了都变成兔子眼了,你说那棕皮骡子它有什么墨痕?说是那娇娘从娘家来三次都骑的是它,就宝它了,说是遛骡,就是去那娇娘的坟茔,他老兄一到坟茔不就要赋上一篇诗呀词呀曲呀,呼天抢地,哭,回头醒了,见那骡吃着吃着吃到坟头上的青草了,打骡,拴了打,把条骡绳打断了还打。那是砍竹子,削了竹篾,再绞了竹篾绳子拴骡,拴了骡再用竹子打,圆竹打裂,用裂竹打,一头把老手老筋打出了血浆肉绽,一头把骡打了个遍身青肿,回头自己不要死了吗。人要死了,那骡也要死了,累着谁?累着小长工,小长工是见我老朽三天两头去跟他主家老爷喝茶说话,以为我能置喙,求到我了,说了他家老爷打虐骡之惨状,我就进言了,一进言,糟了,他老兄把个小长工给赶了,那小长工当乞丐去了,那次我上他老兄家去,他老兄用腊骡肉下酒,我说哪来腊骡肉?嗬呀,那骡死了!为那坟茔里的一副香骨,一头把匹活骡折腾成了腊肉,一头把个小长工逼成了乞丐,你说他善呢慈呢悲呢爱呢?不善,作何解呀?不慈,作何解呀?不悲,作何解呀?不爱,作何解呀?”这还不够,佛阳劈空来这么一段奇闻又发了一通慨叹之后,绝望至极,冲苍天一叹,歪脖子只默默颔首,一似从那天上得了妙解。

蒙县长苦等牙营长。

佛阳老以为他的报告恰是千载难逢的天时地得人和,甩了一把老泪,当风哂道:“古陵古陵,他老兄早就走火入魔了,那年给他那位天仙娘子拾骨头作二次葬,买的可是一对金坛,一金坛是坐了那天仙娘子的一副香骨,一金坛盛了什么宝贝?他老兄的寿服!对坛下葬呀,信誓旦旦,是要日后也拾了一副贞骨,生不得同枕,死了要同穴!嗬呀呀呀,打迷上了炒硫黄试炸药之后,把个生死置之度外了,哪还记得苍天赋我之七情六欲呀,那眼眯那眼亮,天上人间,唯有火药了,那年不是炸崩了一幢石楼吗?是硫黄、火粉、黄泥、锯屑配对了一个天方,他老兄不为楼崩叹一口气,不为压死了禽兽叹一口气,自己不是半瞎了半年吗,不叹一口气,只是急那配方记偏了。一试再试,试不灵了,不是病了一年吗,病得灵了,又试响了,不是出炮竹卖了大钱吗,那一年,在哪不试试炸药呀,那回他老兄忘了,去哭那香丘,竟也试了一响,把座香丘给炸飞了,炸飞了不知道是炸飞了何物,只摸索了摸索了摸出一块金坛的破片片来,就叹道:‘古丘兮古丘兮往不得与,旧瓦兮旧瓦兮来无魂与!’呀嗬!我是听他的贴身书童描的,那九岁书童吓得是两枚崩牙说呀说呀说不清呀,我就想了,他老兄炸那香丘的错乱未必是错乱呀,那是个不祥之兆呀,不祥之兆呀。他老兄先是为一女子忘了天忘了地忘了尘世人伦,这下又为了一枚炸弹忘了那恩爱忘了那密誓,他老兄是癫了废了一非今非古妖猴现世了,他老兄宝那炸弹当枕头枕了这么些年,总有一回是天火掉星惹奇祸的,噫!早不赶晚不赶他老兄在逃难路上炸了!火光冲天!功德圆满了!圆满了圆满了!终是缘于始,始是缘于终,圆满了圆满了!”佛阳老的调怪而且高,他像断了尾的蜻蜓,盘旋了一圈,轰然倒地,吓得老少战栗不住,扶他起来,脸却青了。

蒙县长只是要呕出一副肝肠来。他原本以为蒙老爷没领教过枭寨豪勇的牺牲,没领教过水牢囚徒的牺牲,故而褊狭,故而自私,故而怕死,故而丧失忠信仁义,这下子他蒙县长倒是领教了,满口仁义道德的三老,居然对于一个刚刚化作齑粉的朋辈,各各出了这么一口恶气。而古陵老在一瞬之前,和他们做了八九十岁的契兄契弟,推杯换盏了一生呵,慷慨悲歌了一生呵。

古陵老,你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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