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顶尖剑士,重在神意二字,无论是剑气剑意绝少有与人相同。剑道高峰九十九座,其下更有千山竞秀,都想力争上游,正因为如此,千百年来大道之中,剑道才最是风流。
无数位毕生求剑的剑士便是剑道一次次被拔高的原因,八百年中,有两位剑士将剑道意气两字修到极致,一人是春秋剑仙,一人是纯阳剑祖,自此之后还有一人,被世人称为后者剑道精髓的传承之人。
左千炀抬头看着浮山顶峰一处处深入山崖石壁的剑痕,感受着剑痕中的那股绝然不同于他人的气意,心中莫名触动,视线透过云层,好似穿越千百年的风尘,见到浮山顶处有一人持剑挥斩,一剑一剑,狂乱挥出,恍如疯魔至极,一道道刻印入浮山的剑痕,就是一声声疯狂绝望的呼喊。
那人在浮山中入魔,心中有着足以焚毁世间的怒火,手中持着可令山岳崩摧的长剑,像他这般绝世人物,本应该乘风御剑,快意世间,哪怕天地辽阔,于我也不过一剑纵横,那为何我只能困于这座浮山,剑在手中不可拔,气在胸不得出?!
浮山中一道道剑痕恍如一篇潦草书法,东倒西歪,狂乱无章,只是从力透浮山的剑痕中方能品出几分当时那人的悲苦心境。
剑痕入山。
心死入骨。
这遍布浮山的千万道剑痕,每一道都是心死之人入魔前的挣扎怒吼。
左千炀久久无语,眼中只有一道虚幻身影举剑向天,一剑一剑斩入山崖,那歪歪斜斜的拙劣挥剑,在他识海中演化无穷剑招,好似大风大雨中,一人不断独自舞剑,剑剑有电闪雷鸣轰鸣,天地异象层层显化。
“四象剑?”
感受着剑痕中传来的杂乱气息,左千炀神情复杂,这种疯魔的剑意实在不符合他心中那位淡然闲适的形象。
一旁无所事事的胖子不知从时蹲在左千炀身边,一手搭住他肩膀,大大咧咧道:“师弟,我瞧你很有感慨的样子,难道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左千炀低下头,敷衍道:“师兄可知道上面是个什么情况,看起来好像有过一场惊天大战?”
胖子颇有些自得道:“这其中的内幕我还真知道些,只是当着师弟的面还真不好说。毕竟都是西昆仑长辈的陈年旧事,拿出来做谈资不太合适。”
左千炀扬起一张温和笑脸,好声好气道:“师兄言之有理,只是师弟我身为一名修行剑道的剑士,真是想知道宗门哪位前辈有这样的神通剑法,一剑出有天象显化,这种手段实在是让我仰慕崇敬。”
胖子一番挣扎犹豫,才小心翼翼道:“这也就是对师弟讲讲,日后出去了切莫对外说啊,这件事一直是被西昆仑视为禁忌,不敢深谈!”
左千炀用力点头,满是诚恳道:“那是当然,这只是你我师兄弟平常聊天而已,听过便忘,绝不外传。”
胖子酝酿一下词句后,故作慨然道:“师弟肯定知道西昆仑现今的青阳宫主便是三百年前剑道第一的澹台长明吧?当年这位昆仑剑仙纵横世间,一剑不知败尽了多少位剑道高手,可谓是与世无敌,未逢敌手!”
听着这胖子像俗世说书先生一样,先说一顿磅礴话语,然后调着胃口不往下说,左千炀就配合做出一副急切模样,连声催道:“青阳宫主的剑道通天我自然是知晓,师兄倒是往下讲啊!”
胖子看着左千炀的急切样子,很是满意,往下说道:“这浮山的千万剑痕就是青阳宫澹台长明所为,从这剑中气意刻入山崖石壁,历经百年不曾消散,就可知道这位青阳宫主的剑道修为着实是名副其实剑仙人物。”
左千炀心神震惊,没有注意到胖子言语中的一些问题,喃喃道:“剑痕中的疯魔剑意难道也是青阳宫主留下的?”
胖子似乎很是兴奋,手舞足蹈道:“当然。澹台长明及冠之年闯关下昆仑,一剑败尽春秋剑阁,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只是在此事后,又出了一件震惊世间的大事!秦皇陵墓出世!八百年前一统天下的大秦王朝和那位雄才大略的秦皇,无疑是八百年前史书中最为璀璨的星辰,百家之言,一俱焚毁,这种大手笔和大气魄不免让后世人惊叹啊!”
左千炀耐着性子听胖子东拉西扯,兴致正高的胖子也知道见好就收,回归正题道:“大秦王朝不过两世而亡,鼎盛王朝化为尘土,而那座堪比仙人洞府的秦皇陵墓不知所踪,传闻秦皇临终前命三百名大练气士布下仙家禁法,将这座大墓隔绝于世,若无某种信物凭证,纵使找到陵墓也不得其门而入。”
“八百年后,多次传出关于这座帝王陵墓的消息,经验证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的虚假谣言,不足为信。可三百年前,有一位出自大荒山秦陵守墓人之后的女子出世,行走天下,邪道魔门闻风而动,正道宗门也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那场腥风血雨如今想想都觉得心惊啊。”
胖子自顾自感慨道:“这本也没什么,世间宗门为了仙人洞府,丹药法诀争抢不休也是常态了,可谁也没想到当时风头正盛的昆仑剑仙也会插手在其中。北地的邪道大宗白骨教首先捉下那名女子,准备从她身上得到秦皇陵墓的讯息,不曾想还没过一日,就有一袭白衣登门,挑破山门,大开杀戒,救回那名女子。事后有人统计,白骨教的千余教众,包括已是返虚宗师的宗主,和七名真丹巅峰的护法,俱是一剑斩杀,不留活口,这种狠辣手段哪怕是邪道中人都觉着心惊不已!随后一场狂澜风波便席卷而至,邪道七大宗门联手追杀澹台长明,声称若不交出那名女子,就是与他们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
左千炀叹气道:“以他的气概胆魄又怎会惧怕一群跳梁小丑。”
胖子拍手称赞道:“那是当然,以昆仑剑仙的胆气自然不会屈服于邪道威压之下,云山青峡中,他一人独对七位返虚宗师,其中还有成名已久的幽冥宗厉江海,踏入返虚多年,只差一步便可度劫飞仙,结果青峡一战,澹台长明一剑败尽宗师七人,轰动世间,真正坐实了剑道魁首的名声!”
左千炀暗道原来师傅当年风采是如今卓绝,一人一剑,败去邪道七大宗师,这般耀眼的战绩,谁人能及?
胖子口似悬河收不住,滔滔不绝道:“本来身为仙宗魁首的西昆仑想要出手压下此事,谁知万相宗连同太上教联手施压,西昆仑迫于无奈只得置身事外,其间的血腥惨烈难以言明,最后共有邪道六宗,魔门七派,以及其他藏于幕后的门派出动,在歧鸣山布下大阵,困杀澹台长明。据说此战中殒身的返虚宗师两名,至于真丹修士足足有三十九名,皆是身死魂消的绝杀,不得再入轮回。”
胖子停顿一下,指着头顶处的剑痕道:“此战之后,澹台长明回到西昆仑,而那名女子则是因为受了重伤,魂飞魄散,连转世的希望都断绝,自此之后,澹台长明立誓此生不下昆仑,这场关于秦皇陵墓的风波才算消去。不过听说西昆仑宗主有过一次下山,只身前去南山的万相宗门,然后那面妙法万千的无字玉璧就只剩下一半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至于这无数道剑痕,其实是澹台长明在那女子死后,心魔渐生,为了消去心中魔头,他便自囚于此。这一道道剑痕就是入魔时所作,故而剑痕中遗留的剑意,疯魔至极,劝师弟不要看得太久,太过沉浸于剑意中去。”
左千炀凝视山崖中一道道剑气长痕,试图揣想师傅自囚于此的那种心情,是悔恨,是心死,还是不甘?!
剑士胸有不平则鸣,可百年来郁积在胸中的层层恨意滋养着心中魔头,那一口气郁积于胸不得而出,这种整日受心火煎熬,恨意交缠的折磨,师傅是怎么忍下来的?
两百年前的那一袭白衣,每日在这座浮山中像一个疯子似得,大声喊叫,挥动长剑,无人与他说话,也无人会理会他,昆仑剑仙,恐怕就是在那一刻才沦做如今闲散饮酒的青阳宫主吧。
两百年前痴狂之人,两百年后满目剑痕,这一道道剑痕中,尽是那袭白衣的辛酸苦楚,他是天下第一的剑仙,却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何其痛哉!
胖子忽然问道:“你可知浮山顶峰处有多少道剑痕?”
左千炀瞧了一眼,摇头道:“这哪数的清。”
胖子一脸正经道:“我知道啊。一共有两万一千九百一十五道剑痕。”
看到胖子认真表情,左千炀皱眉道:“谁闲着无事,做这种无聊事?”
胖子颇为得意笑道:“还是我啊,那个白衣人自囚浮山一甲子,每过一天便划下一道剑痕,我无事的时候数过,两万一千九百一十五道剑痕,一道不多,一道不少。”
左千炀张大嘴巴,瞪着眼前憨厚胖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他才记起,胖子直接叫他师傅名字,并未有尊称,直言师长名讳,这在除了青阳宫这座不讲规矩的宫殿以外,是要受到刑罚惩处的!
六十年,一甲子?
两百年前数过剑痕?
这个胖子在浮山中活了两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