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临危受命
两个月后,马个费接到周副局长指令,迅速回局报到,有重要任务安排。一早就下起了中雨,后街立刻泥泞起来,店铺都没几家开。马个费对雷所长说,谁也别惊动,我自己悄悄走就行了。
雷所长说,没想到这么快,我知道我这个小庙盛不下你这个大和尚。
两个人在后街慢慢走着,马个费看见好几个食客在买奈奈的臭豆腐,于是走过去。奈奈问,这次是真的走了吗?
雷所长说,给我们两排臭豆腐,不香不给钱呀。
奈奈举过来两排,马个费吃着觉得香了许多,就说,比过去的好吃了。
雷所长也夸奖,有猛子的味道,闻起来也臭了呢。
奈奈伤感地说,我有些后悔。
马个费问,后悔什么?
雷所长笑着不说,奈奈也不说了。马个费问,后悔什么?
奈奈说,我应该跟猛子那天就成全了他。
马个费一愣,他说,爱是爱,同情就是同情,不能混在一块。
奈奈直率地说,你说的那套我都懂,可我不想让猛子因为这个进了大牢,我害了他一辈子。
马个费噎住了,他看见奈奈在流泪。雷所长说,奈奈,你是个难得的好女孩,猛子那就是命,命里他有一劫。
马个费举起雨伞沉默离开,雷所长跟着他。街道上很冷清,行人都在匆匆行走着。马个费走出后街,他把车停在了道边。雷所长说,你这次去不知道是祸还是福,什么重要任务能让你必须回去。你解决不了就完了,这是你翻身的最好机会。
马个费握住雷所长的手,心在发烫,说,我对你有误解。
这时,有辆警车开过来,从车上下来久违的小华。两个多月没见面了,小华剪了短发,眼睛窝了下来,颧骨似乎也比以前高了许多。马个费用力吮了吮,说,你换香水牌子了?
小华笑了,说,你恋旧了。
马个费问,还喝卡布基诺吗?
小华说,你现在单身,有没有女朋友啊?
马个费说,有一个,正谈着呢。
雷所长笑了,说,我就送到这里了,有人接了。
说着雷所长拿来马个费的车钥匙,说,你还是坐接你的车走吧,这辆车我给你开到局里。
说着雷所长转身走了,身影渐渐消失在迷蒙的雨中。
马个费上了小华的车,隔着车窗,他看见一个女人在雨中与男友热烈接吻,发出咂咂的声音,在寂静的雨中很响亮。小华说,后街还挺色情的。
马个费笑了,说,后街是个很有人情味的地方。
小华猛然抱住了马个费,泪水流进他的脖子里,冷冰冰的。小华说,我没想到你能挺过来,我看低你了。
警车在雨中走了,留下了一连串闪烁的尾灯,像是人的两只眼睛一眨一眨。小华说,你知道珍珠是怎么孕育出来的吗?其实最初只不过是一颗沙粒,偶然掉进了贝母的身体里。是由于痛苦,贝母不得不用一层层的黏液去包裹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终于有一天,一颗圆润晶莹的珍珠诞生了,贝母的生命也就到此完结了。
马个费不解,问,你想说什么?
小华说,我在想,人的一生其实不过是奋斗和拼搏的一生,谁能在奋斗和拼搏中体会到幸福,那才能真正叫作感悟人生呢。
马个费回到局机关,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迎接他。因为马个费走了一个多月,没有回来一次。
他走进周副局长的办公室,惊异地发现市委张书记和周副局长正在喝咖啡,浓浓的咖啡豆香飘在房间里让人兴奋。张书记已经喊出马个费的名字,打着哈哈,说,我们请到一个贵宾,来来,一起喝咖啡,这是我从德国带回来的,很地道。
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马个费环视一下,看到了市委秘书长,还有信访办的主任,还有防暴大队的胡队长。张书记说,马科长,这次让你出山是周副局长提议的,我也赞同。老周呀,你跟马科长说明一下,让他知道这个事件的严重性。
周副局长说,有动向,东郊区六台的农民可能要上省城,具体时间是后天的下午,人数近四百人。他们目的是省政府大院,连马扎都准备好了,矿泉水火腿肠子面包应有尽有。
马个费额头的汗在悄悄沁出,他不清楚这么重大的事件跟自己有什么关联,自己的角色又是什么。市委张书记的脸上没有表情,说,占了人家农民的地,开发商又给不出个好价钱,农民当然不高兴了。
信访办的主任说,那地可不是可耕田呀,都是河滩的废地。
市委书记说,什么叫废地,农民说我们在那有庄稼,有收成,你能说什么?
市委秘书长说,这件事情还处在保密当中,是里边的一个农民党员知道后,怕市委难堪,现在又赶上换届,他及时通知了我们,要不然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还不知道。
市委张书记说,农民兄弟也聪明,知道咱们现在怕什么,他们就给来什么。知道什么时候要价会高,我们能给到哪个程度。
马个费终于问了一句,让我做什么?
张书记说,你做预审很出色,知道怎么处理问题,在哪能找到拐点,说什么话能镇住他们,又说什么话能给他们带来希望。
马个费说,我不知道市委解决这个问题的底牌。
市委秘书长笑了,说,马科长一句话就问到点子上,我回头告诉你。有关六台闹事的背景,信访办主任给你说。
马个费站起来说,我做的都是预审,没经过这么大的说服场面,需要做详细的准备。
张书记笑了,说,我们临时给你安排了一个职务,那就是市委派出的调理人。这个官衔是空的,处理完了你回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几分钟后,所有人都走出周副局长的办公室,只留下张书记和马个费。张书记把窗户打开,外边的风吹进来,刮在脸上像是被人抽打。马个费要关窗户,被张书记挥手拒绝了。
通过窗户,马个费看见下边有不少市委警卫在溜达。张书记说,我很心疼小华,她毕竟是我亲闺女。可是又不能当众公布这件事,这对我对小华都不好。当初是我让人调查你,因为我的政敌利用小华和你的关系给我做文章,逼我跳坑,我只得让你受委屈。小华的男朋友王时钟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我不看中他父亲的关系,是我看着他从小长起来的。小华和王时钟其实是很好的一对,可是王时钟在日本,耽误了小华。外界怎么传那是外界的事情,我不想把闺女的婚姻当成政治的交易,那样会对不起小华。可你是有老婆的,这影响实在太糟糕了,我怕小华承受不住,这也让我的政敌有了把柄。当然现在你离婚了,影响会缩小,我对你也不公平,我向你检讨。
马个费看见张书记的脸始终朝着窗户,外边的大风把阳光遮掩住了,显得朦朦胧胧忽亮忽暗的。
马个费就这么听着,他不好说什么。张书记说,换届我就走了,其实我走了对小华很有好处,省得她总是躲躲藏藏的。小华不如她哥哥,她哥哥是医学界的权威,小华干什么都不成,就是一个漂亮胚子。
马个费说,小华很有脑子,办案子也有方法。
张书记摆了摆手,算了吧,她那两把刷子我还不知道,都是我宠坏的。你现在是一个人了,应该是和她正式交往的时候,我看得出她喜欢你。强扭的瓜不甜,我不能因为我喜欢王时钟,或者我无法跟他父亲交代就阻止你。
马个费说,我跟小华未必合适。
张书记"嗯"了一声,问,怎么不合适呢?
马个费说,我离过两次婚,这么对小华不公平。
张书记点头,确实不公平,可我也没有办法说服她。
马个费说,小华对我那个劲儿过了就好了,总会有适合她的男人出现。
张书记拍了拍马个费的肩膀,我对你印象不错,好好干,即便我走了,我也会护着你的。
张书记说完,转身走了,走得很快,马个费在后边都跟不上。只是在走得老远的时候,说了一句,六台的事情要办好,办砸了就把我撂倒在旱地上了。我知道你有办法,你比市委那些臭嘴强,他们只会拍桌子瞪眼睛。
马个费跟着市委秘书长和信访办主任去东郊区六台开了秘密现场会,市委秘书长把区委书记和区长都叫来,然后是法院院长。市委秘书长问,你们知道不知道农民准备到省城的事情?
所有人都摇头,市委秘书长把目光扫视了一遍,每个人都很严肃,他沉着脸问,你们有什么办法?
区委书记说,不能他们提什么我们就答应什么,以后就不好干了。
区长说,有几个领头的,我们都知道是谁了,那句老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
法院院长不满意地说,什么贼,这话传出去又闹乱子。
区长说,这几个人有一个是前科,叫金百万,曾经烧过村主任的房子,判了六年。
市委秘书长说,你就说办法吧。
区委书记说,我们弄了三个预案,一个是满足他们的一部分要求,一个是什么也不满足,只是口头敷衍说商量,拖延时间找机会拿下那几个领头的,一个是全部满足,但分期分批,我们把分期的时间放长。
市委秘书长接过文案翻了翻,问,这三个预案什么时候弄出来的?
区委书记说,我们商量了一晚上。
市委秘书长让马个费翻阅三个文件,然后问,你觉得哪个好点?
马个费说,我看准第一个预案,但满足的部分稍微多一些。这事我想应该找那几个领头的,先一个个地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金百万是判过刑的。
市委秘书长一愣,说,好啊,这个消息你怎么知道的呢?
马个费说,我曾经审讯过他,他应该是抢占别人的宅基地,打伤了人家,把一个老太太伤了三根肋骨,老太太半年没爬起来。
市委秘书长问区委书记,你知道金百万这个事吗?
区委书记摇头,区长也说不知道。
马个费说,我建议让曾经给金百万当过管教的警察也来,就站在他金百万面前,什么话也不说。
市委秘书长说,好,这事我办,你还有什么建议?
马个费说,在谈判的时候,市法院的人必须要站在前面,最好是执行庭的庭长,还要穿制服,这说明他们的问题已经由市里出面了,就让他们有负担,不能动不动就吓唬我们。
市委秘书长大声说着,好,马科长的意见要完全采纳,张书记请的人就是高手啊。
散会后,区委书记说,秘书长好不容易来,吃顿便饭吧?
区长讨好地说,听说张书记要高升,我们也借借光。
马个费坐在角落里吃着,区委书记对马个费说,你既然是张书记请来的客人,也得敬你酒啊。
马个费说,我不喝酒,我想现在去六台看看。
信访办主任说,你去了不就暴露消息了吗?
马个费笑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会惊动谁。
41调停
第二天的下午三点多,周副局长给马个费打来电话,语气很急促,说六台有七八十人已经快到省城了,没有走高速,是从下道偷偷走的。马个费问,怎么才知道?
周副局长急促地说,他们封锁消息很内行,控制了我们的眼线,是出租车公司察觉不对才告诉我们。马个费的眼皮在跳,很明显这是蓄谋已久的,而且挑的时间对自己很不利。他问,那我的任务是什么呢?
周副局长说,市委秘书长已经在路上了,让你马上到高速口跟他会合,我也去,你就坐我的车。
很快,周副局长和马个费到了高速卡口,下了车,马个费看见东郊区的区委书记和区长都在那儿等着。市委秘书长曾经在政法口干了很多年,他知道一定要冷静下来,寻找突破口。他告诉区委书记,你和区长用最快的速度堵到省城口那条路,看看能不能拦住,余下的我想办法。
市委秘书长又给市委张书记打了电话,张书记不太高兴,问,你们不是处理完了吗?
秘书长说,我没想到突然会有反复。
张书记问,你有什么办法?
马个费看出秘书长在犹豫,于是凑过去说,让他们去省城,我陪您到省城和他们谈。
张书记听到马个费的建议,不满了,对秘书长说,这么一闹,在省城会产生什么影响,咱们现在正换届。
马个费接过张书记电话,率直地说,六台的人知道咱们怕这个,所以就想捅咱们心脏。那好,就让他们捅,我们也捅他们的。
张书记缓慢地问,那你怎么个捅法?
马个费说,我昨天去六台详细作了调查,知道他们之间在分配上有矛盾,分少的那部分群众去了省城。那我就得告诉他们,由于他们这么闹,影响了我们与他们的协议,我们一分也不满足了。这样,大部分已经分到利益的人就会找他们算账。
张书记说,这些话为什么不能拦住他们说?
马个费说,拦是拦不住的,他们有办法去省城,关键是让省城也知道我们是怎么做的,别动不动就说我们不会处理事端。
张书记停顿一下,让秘书长接电话,说,马个费说的有道理,你找关系给省城的人打个招呼,拜托让他们按住势头。
秘书长说,省城信访办公室张主任是您党校老同学,您打个电话,我去办。张书记笑了,问,你是不是天天就琢磨谁跟谁有关系呀?
秘书长说,研究人际关系也是生产力呀。
张书记说,好,可别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你去办吧,让马个费上手跟他们谈,这小子有经验,连哄带骗的,咱们干不来。再说,六台这些人摸不清马个费是干什么的,他在前台这么对付,或许对咱们进退都有利。
放下电话,秘书长马上对大家布置了任务,然后说,咱们上车,直接到省政府大院,分头进,别集中在一起,好像咱们成帮成伙打狼去了。
在车上,周副局长对马个费说,你小子别这么猖狂,怎么跟市委张书记说话这么随随便便呢?
马个费笑了,说,我又不是当官的,我顾忌什么。
周副局长说,这次去后街派出所怎么样?
马个费说,挺好的。
周副局长用鼻子喘着气,说,你小子别用伪军对日本鬼子的办法对付我,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我听说你在那儿跟一个买臭豆腐的女孩眉来眼去的,我就不明白了,你是不是性激素多呀。
马个费不舒服,说,怎么别人说什么您就信什么。
周副局长严厉地说,别看你离婚了,我告诉你,远离小华,那不是你的女人!
马个费火了,说,我要是娶了她呢?
周副局长翻着白眼,你就离死不远了!
两个多小时后,马个费和市法院的霍院长已经到了省政府大院门口,在高速路上车开过了一百六十迈。路上,他听周副局长打电话,已经知道区委书记拦不住六台的人。果然区委书记也赶到了省政府大院,内疚地对一直不做声的秘书长说,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批进了城。
秘书长说,咱们直接去省政府大院,在那会面,一切听我的安排。
霍院长在省政府大院电梯间问秘书长,需要我说什么?
秘书长说,你问马个费。
马个费对霍院长说,您什么也不用说,站我身边就行了。
小会议室坐满了六台的人,他们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就进了省政府大院,而且坐在了舒适的椅子上。省政府信访办的张主任还真给张书记面子,按照事先约定的也在那儿等着。马个费一进去,就看见金百万隐藏在人群后面。马个费心细,曾经专门要来金百万的资料反复琢磨,他想好了要先拿他开刀。省政府信访张主任看了马个费一眼,他在电话里已经和秘书长约好,先不着急介绍马个费。张主任说,你们可以反映问题了,要实事求是。六台的人有认识马个费的,因为就是那天晚上,这个叫马个费的在村里转悠了好久,跟不少人聊天。
人群开始小声的嘀咕。张主任喊着,有话说当面。
有一个小个子站起来,说,开发商给的低,我们农民不能吃哑巴亏。
有人挑头了,下边的人说话就粗声粗气,说,区政府也帮着开发商说话,现在我们农民的地是统一管吧?
张主任说,我们核实,你们市里不是给你们发放补偿了吗?
人群马上沉默,一个小个子立即回应说,确实处理了,就是给的少。
张主任马上说,给多少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