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小木屋
晚上十点多,马个费独自走出重庆机场,然后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歌乐山的森林公园。车在闹市里穿行,然后逐步走进一片沉寂。他在一个三岔口上停住,看见邵静在那儿站着,像是一棵树。
两个人拥抱了片刻,然后朝山里边走。这时候,从山里荡出来一片若隐若现的山歌声:风慢慢来,云悄悄散去,月亮出来了,月亮就是一个圆盘,你端着它可以喝酒,举着它可以当鼓敲。月亮是你的妹妹,不管你爱不爱它,它都离不开你……
邵静按照马个费的安排,带他到一个小木屋里,小木屋的主人是个很精明的女人,穿着一身黄色的衣服,脸上的汗毛很重,看着怪怪的。马个费叫她黄姐姐,马个费告诉邵静,这是雅风的表姐,很可靠。
邵静酸溜溜地小声说,你跟雅风还有来往呀?
马个费笑着说道,你吃醋都不讲究时候。
黄姐姐热情地给两人端来炖烂的鸡肉、山蘑菇。窗户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起风了,树林哗哗响着。黄姐姐烫了酒端过来,那酒是绿色的,泛着一层油脂。三个人喝着,但没有人说话。鸡肉很香,骨头也是酥的,不需要用牙齿。邵静舒展了一下胳膊,说,咱们结婚就到这儿来住上半个月。
黄姐姐问,你们不是早结婚了吗?
邵静指了指马个费,我们又离了。
黄姐姐在笑,说,今天就算复婚了。
说着,黄姐姐用手柔和地摸着马个费的手,半天才说,行,有男人的筋骨。
邵静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像是蒲松龄笔下的狐仙,额头上就有了汗。
吃完饭,黄姐姐把两个人带到另一间小屋,里面有一张用山竹做的床,床上铺着绿色的床单,如种上了一层草。邵静跑到小屋后面的流水前,马个费能看到她赤裸着身子冲澡。水是白色的,身子是青色的。她喊道,你也过来,水好舒服。
马个费走过去,却看不见邵静。马个费在流水中战栗着,虽然重庆天气还不太凉,但泉水很刺骨。水使得马个费的目光浑浊了,他好像看见邵静赤裸着身子在山坡上奔跑,她的上身变短,下身变长,就能跳跃了。山上荆棘丛生,把邵静的身子扎得鲜血淋漓。
山静了,月退了,风消了。
邵静坐在床沿上跷着长腿,说,你懂得女人心里想些什么吗?
马个费没有说话,邵静凑近问,你和小华真的没事吗?
马个费嘟囔着,你能不能换一个新话题?
邵静抿着嘴,微笑着说,女人和女人不一样,你知道女人如何动心眼吗,那心眼动得让你毛骨悚然,防不胜防。
马个费低头听邵静讲话,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颊,手很柔和,他抬头见邵静正温柔地注视着他,眼神很特别。她说,我看了小黑本,我替你害怕,但你也只有一条路,就是不能退。你退了,我在姜祖德那儿就会死,你也活不成,那么多人跟姜祖德牵扯着!
马个费点点头,邵静从袋里郑重地拿出一个小黑本,但没有马上给马个费,而是继续叨叨着,我以前太急功近利了,不赚钱难受,赚钱了也难受。我一直想拼命地赚钱,想方设法把别人的钱弄到自己腰包里。我把你也看成了钱,总要把你放在我口袋里,怕你跑了。姜祖德知道我这个毛病,就牢牢地攥着我,想以此牵着你。经历了这次,我忽然觉得自己太傻,为什么放着你这个宝不珍惜,你比钱值钱。
马个费乐了,说,我还是你的钱。
邵静说,我想做一件大事,做完以后就金盆洗手了,给你当一个安安分分的好老婆。
马个费紧张了,问,什么大事?
邵静说,不能告诉你,但会挣到好多的钱。
马个费不解地问,怎么又来了,钱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邵静说,我想一辈子都过得惬意。
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把那盏小灯关掉,让月光浮现出来。邵静看到窗外的树枝上,几只小鸟挺立着,她问马个费,小鸟睡觉吗?
马个费扑哧笑了,当然睡了。
邵静问,为什么小鸟不会从树枝上掉下来呢?
马个费说,当我们人类想抓住什么东西的时候,需要用力使肌肉紧张起来。而小鸟只有用力使肌肉紧张起来,才能松开所抓的东西。
邵静不解了,说,那说明小鸟在树枝上自然就能抓住树枝。
马个费说,我们人类太想抓住什么东西了,而抓住了就不想松开,其实什么也抓不到。小鸟什么也不抓,却能稳稳地抓住东西。
邵静说,我回去肯定不会在公司干了,你有本事就把姜祖德抓起来,没本事就等着姜祖德置你于死地。
等邵静睡熟后,马个费认真地看了刘黑子的小黑本,觉得自己先前猜测的都在这里得到了验证。他的血液在沸腾。他知道一场激烈的交锋即将展开,于是把小黑本的基本情况写了一条短信发给了市委许书记,最后写明案情的严重性。发完短信以后,马个费把手机关上。
早晨起来,黄姐姐端来了早点,告诉马个费,雅风把你母亲的墓碑修好了。马个费心头一热,邵静在旁边说,在网上看到你这些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后来再看都删没了。
马个费对邵静说,你现在把手机关上,我说开再开。
邵静问,为什么?
马个费说,从现在起危险会随时来临,我们不能坐飞机和火车走,必须坐黄姐姐的车走,车到江边,转乘船沿江边而下,到了宜昌再坐火车。
黄姐姐说,我已经把车都安排好了,我亲自开。
邵静有些紧张,问,他们会追到这儿来吗?
马个费说,谁都知道我在重庆找你,而且知道我不单单为你而来。至于这个小黑本,他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都知道我会带着不利于他们的消息回去。
黄姐姐说,这个小屋没人知道,是我朋友个人的,所以你们放心。咱们最好现在就走,不走高速,我知道有别的路能到江边。
可是当黄姐姐开出歌乐山时,邵静对马个费说,我想再看看朝天门码头。
黄姐姐说,还是走吧,要是有人找到你们,那就走不成了。
朝阳刚刚把夜色的大幕落下,重庆就变得一片绚丽。
马个费说,去朝天门码头,成全邵静的想法,我也想看看。
黄姐姐开车沿着嘉陵江边走,整个城市还没醒来。邵静对马个费说,在重庆这些日子我重新整理我自己,也思考了你,我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重庆是个陌生的城市,我在这里就是想看看离开你我能不能活,能不能适应没有你的日子。
马个费说,你把那个黑本子给我吧。
邵静俏皮地说,我没带在身上,我也知道那个黑本子对你很重要。
马个费问,你放哪儿了?
邵静顽皮地笑了笑,说,放在一个女人的隐蔽之处。
马个费看着邵静突然感到辛酸,他知道这个黑本子或许会给他和邵静带来灭顶之灾。车开到了朝天门码头,黄姐姐说,你们就在这儿看看,无论如何不能下车,我感觉到后面好像有车跟着我们。
碧绿的嘉陵江水与褐黄色的长江水激流撞击,漩涡滚滚,清浊分明,形成"夹马水"的景观,那气势就像野马分鬃,十分壮观。
63交心
在拘留所的特别房间里,只有刘黑子一个人,这是周副局长专门安排的,他叮嘱程所长不能有任何闪失。可就在马个费和邵静坐着黄姐姐的车上路的时候,嘉樱在程所长的引领下走进了刘黑子的特别房间。刘黑子见到嘉樱,身子一抖,说,你真有胆量,还能过来看我。
嘉樱凑近了刘黑子,问,你明明知道是什么结果,为什么要打钉子户最后那一棍子呢?
刘黑子说,我们不谈这个,我问你,你现在是清醒着呢还是迷糊的?
嘉樱说,你什么意思?
刘黑子冷笑着,姜祖德派你来,是想让你害我还是救我?
程所长对刘黑子说,你们只能说十分钟话,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你们都很清楚,反正我就在旁边站着。
嘉樱说,我就是姜祖德派来跟你谈的,不绕弯了,你跟马个费最后说了什么?
刘黑子笑了,姜祖德这么害你,你还为他卖命。
嘉樱说,我能怎么办,你过去还不是和他一起害我,现在你倒说便宜话了。
程所长咳嗽,说,你们别说太过了,我毕竟是拘留所的所长。
嘉樱说,我就等你一句话,我们之间的秘密马个费知道多少?
刘黑子红了眼睛,说,我待你不薄,你何必为老板这么刻薄对待我?我要是不说,老板是不是要我的命啊?
嘉樱说,你就是打了钉子户一棍子,也没打死,顶多判你个十几年,到时候减刑或者再保外就医,你就能出来了。给你多少钱,你自己定。
刘黑子说,老板身边女人无数,你听我的,还是离开,他早晚也会对你下手。
嘉樱说,他下手我也认了,我就是喜欢他,离不开他。
刘黑子说,你跟我一样,不会有好结果的。
嘉樱苦笑,我已经没有好果子了。
程所长呵斥道,刘黑子,再说就算你是抗拒到底!
刘黑子笑了笑,对嘉樱戏谑地说,我跟马个费说了一句话,今天可以告诉你,就是我喜欢你,但为了老板我不能这么做。
嘉樱眼神发寒,狗屁,你不会为我这么个女人付出的,你们男人都会给女人这么演戏。你要是嘴硬不说,我也没办法,那你就等着吧!
刘黑子说,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吓唬,我就是吓唬人的。
嘉樱说,你不说,我也只能回去这么汇报了。看你今后受他的罪我也于心不忍,但你不听我的我也没辙。
说完,嘉樱扭搭扭搭走了,摇曳出风情万种。
在宜昌,黄姐姐下船后开车走了。马个费和邵静在一个小酒馆喝啤酒喝多了,互相搀扶着去了三峡,看着灯火通明的水库堤坝。
邵静兴奋地唱歌,似乎忘了一路上的恐惧。她唱上大学时流行的爱情歌曲,马个费也跟着胡乱地唱,唱着唱着两个人的嘴就衔接在一起。在一条不起眼的街上找到一家招待所,马个费说是喝多了要上厕所,他一进厕所就打开手机,给小华打了过去,关切地问,你在哪儿呢?
小华着急地问,你在哪儿,这里为找你都闹翻天了,市委许书记也在找你。
马个费说,如果我要是出了事情,你就记录下我要说的话。
小华问,你舌头都不利落了,喝多了吧?
马个费说,你听着,姜祖德跟局里人有关系,是谁我不能说。再有,他为了拆迁和市领导也有牵扯,是谁我也不能说。
小华连忙问,你有什么证据?
马个费说,你记住我的这句话,只要我出事了就是让姜祖德的人害的。
说完他就摁断电话,他一直想着小华刚才那句话--这里闹翻天了。马个费走出厕所,发现邵静正蹲在地上呕吐。他过去搀扶起来邵静,邵静说,我的妊娠反应怎么这么厉害?
马个费说,你真怀孕了?
邵静说,我跟你说,你就是不相信。
两个人沿着三峡大坝无拘无束地漫步,邵静觉得不过瘾,说,现在市里的陶珠路正热闹,咱们到那儿去逛逛。
邵静携着马个费打车去了陶珠路,她在人群中就像换了个人,像个家庭妇女一样挑选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马个费也沉浸在一种新角色里,他对邵静说,我们很久没这样了。
邵静说,以前我爱你,又怕你突然离开我。
说着依偎在马个费怀里,就让马个费拖着她这么走。马个费坐在岸边的长椅上问邵静,你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邵静笑着说,记得,但我记不起你说什么了。
马个费低下头,说,我们结婚在什么地方,还记得吗?
邵静说,记得,在你们公安局的食堂,我们一起吃过炸鸭子。
说到这里,马个费看见邵静那双深情的目光,他的心也在收缩。邵静问,有个女人始终在你身后站着,看着你亲吻我,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马个费笑了,你对小华刻骨铭心呀。
邵静口渴,马个费给她递过一杯热水。
邵静抿了抿,问,你哪弄的热水呀?马个费说,我胃口不好,就自己带着热水杯,你喝着也对口呀。
邵静眯着眼睛看马个费,她发现马个费脸色很苍白,两颊消瘦了许多。她说,我们很少这么无拘无束地聊天,而且都不是审问式的。
马个费笑了,以后我们就这么说话,即便说的都是废话,也比审问强。以前白天我脑子乱了一天,晚上回来你再乱,我就没活路了。
邵静眼睛凝视着对岸的万家灯火,想着每扇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温馨的家庭,于是她抓着马个费的手放在怀里说,我不再审你了,咱们好好过日子。
马个费的心脏一蹦一蹦的,邵静说,以前咱们拥抱,是你主动还是我主动?
马个费想想,说,是我主动啊。邵静说,你抱住我后怎么亲吻啊?
马个费不解地问,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邵静说,我怕我老了得痴呆症忘了!
马个费走到邵静后面,猛地抱住她,一刹那,他的心在滚滚发烫。邵静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牢牢攥住他,说,你抱住我,抱紧点!
两个人回到招待所,邵静刚脱掉上衣,马个费便迫不及待地扑过去,那张旧床在两个人的折腾下早就瘫在地上了。马个费问邵静,那小黑本呢?
邵静笑了,从乳罩里拿出一个小黑本,这个小黑本正好卡在乳罩扣之间。
马个费手机在响,他知道刚才忘了关上。显示的号码是许书记的。他喂了一声,许书记严厉地说,你快回来,乘明天一早从武汉回来的飞机,机票我已经给你和邵静买好了。你们上了飞机,会有人跟你们坐在一起,那是省公安厅的。下了飞机,会有省纪委和省公安厅的人接你们。
马个费问,怎么了?
许书记说,刘黑子在拘留所突然死了,经过验尸是被毒死的。
马个费脑袋嗡嗡的,说,怎么不看好他呢?
许书记说,我已经看到你的短信,并且组织了专门办案小组等你回来。
马个费问,周副局长呢?
许书记说,一切等你回来再说,这需要慎重核实,我们不能简单敷衍,必须要证据确凿。
马个费正琢磨着事态发展,许书记已经把电话挂断。马个费翻阅着小黑本子,上面有一笔一笔的钱数,每一笔都是一百八十万元,一共是五笔,总数就是九百万元。每一笔都有时间,但接受人的名字是只个符号,就是地球五大洲的名字。直觉告诉他,这个五大洲就是一个谐音,应该是周副局长,因为周副局长叫周寰。他的手在颤抖。长江水面上有几只水鸟在飞翔,发出嘎嘎的呼唤。月色撩人,马个费关上手机,靠近邵静说,我们明天就得飞回去了。
64车祸
第二天一早,马个费跟邵静要坐车去武汉机场,招待所没有早餐,邵静说,去对面的小店,听说那家的龙抄手很好吃。
两个人走出招待所,马个费看着东方的晨阳,问邵静,你看太阳像不像个西红柿?
邵静说,难得在宜昌看到这么透亮的太阳,我在重庆一个多月没见到太阳了,算是福分。
两个人过马路,这时,突然出现一辆黑色小轿车,马个费光顾着跟邵静说话,没注意到小轿车正朝他冲过来。邵静看到了,她惊叫一声,用力推开了马个费。小轿车重重地将她撞倒在地上,随后趁晨色逃遁。
邵静倒在血泊里,马个费蹲在她身边失声痛哭,我一定给你报仇!
一辆出租车赶到,司机从车上下来,马个费抱着邵静就往里钻,他喊着去医院。司机迅速朝一个拐弯路口开去,说,我在后面就发现前面的车开得不地道,一会儿停,一会儿快。
马个费紧紧抱住邵静,发疯地嘶喊着,要替邵静报仇,让姜祖德偿还血债。
在医院的抢救室外,马个费给许书记打电话,没人接,他又给刑侦队的任队打电话,也没人接。他开始冷静下来,想着是姜祖德下的手还是别的什么人暗算,他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知道他和邵静的行踪。会不会姜祖德或者周寰已经知道这个小黑本子,要痛下黑手?
他想到了小华,给小华打电话,小华接了,问,出什么事了?
马个费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小华喊着,你是不是出事了?
马个费说,邵静替我出事了,现在在宜昌一中心抢救室。
小华说,你怀疑我出卖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