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童海知道所有的一切,可是他却更加小心地照顾妻子,疼她爱她,将她放在第一位。在任何人眼中,当然包括叶氏,他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丈夫。这也是叶氏在嫁入童家、知道前三个嫂子的死因后,又气又怕,却仍然没有与童海分离回娘家的原因。
因为女人心里,还存有侥幸,并且她爱着童海,为了他,她做好了舍弃一切的准备。
如果不是路上意外地遇见了罗溪玉,恐怕一切会进行得更加顺利;如果不是他看到罗溪玉把了妻子的脉,怕她发现真相,他不会想暗中将命虫放入山楂里。
不过,好在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千算万算之下,结果并没有丝毫改变。
童海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想到死得凄惨的童老爷子,他不必再隐忍的表情里有了一丝丝兴奋的涨红。
命虫吞噬孕妇婴胎骨血,人吸食乃是大补之物。可若是死而续命,却还有一个苛刻的条件,那就是必须要吸食自己一脉的子孙后代,才能继续增加寿命,也等于借子孙的命来续己之命。
这便是童老爷子不断给儿子们娶妻的原因,想以此来满足他继续活命的欲望。可一旦吸食了自己血脉以外的婴胎骨血精华呢?这就如血型与自身不配,强行输入的后果。
童海一直忍到这一天,一步一步计划,要的便是这个结果。他的计划很成功,他一直无法撼动的老奸巨猾的童老爷子,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人世。而从此以后,天地间,只有他一人知晓这个秘密,再无第二人。
他将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只要他手里有了命虫,就能永生不死地存在,百年千年,比别人活得更长久,更加痛快地去享受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想到这里,童海的目光中透出与童老爷子一般无二的狂热。
于是,他情绪有些激动地看向手里的漆罐,犹豫了一下,便小心地用衣帽遮住伤口,想要将罐口打开,看看里面的命虫——这是他的希望。
就在这时,烛光突然被风吹动了一下,一个影子从墙上一划而过。童海蓦然回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惧……
罗溪玉真的被吓到了,昨晚被圣主闹了半宿,刚睡着就做了噩梦,翻来覆去最后才总算睡了一点点,早上起来眼底都有些发青。
她也有点憋屈:你说这是什么事啊,本来打算找个镇子落脚,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可结果呢,一天都处在惊吓连连、心惊肉跳之中。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犹在梦中,特别不真实。
世上真有那么可怕的东西,那么可怕的事?
怪不得自古侠义正道人士誓要将邪魔歪道赶尽杀绝,就像童老爷子这样祸害人的人怪,真是杀他千遍都不厌倦!
圣主除掉他,不仅不会有报应,可能还会有大功德呢,至少挽救了将来可能遇害的很多条人命。
罗溪玉想到昨日醒来的叶氏,那一团白芒飘入胸口,她浑身舒畅时,第二朵玉兰花的功德积攒已久,终于开放了。罗溪玉当时几乎听到了花瓣轻轻张开的声音,原来花开时每一瓣张开都有响声,十几瓣合在一起会发出类似鞭炮的声响。
得到两朵玉兰,从此以后,玉兰花的露水她终于不必再省吃俭用了,晚上她也能喝上一滴。
早上起来洗漱时,她便用容器接了几滴,和在面粉和菜泥里,给圣主做了三块蜜香山药卷,和一颗颗鸟蛋大的苹果鸡肉丸子。
与罗溪玉无精打采不同的是,圣主不仅一反起床气,吃饭时还十分有精神。
以前只是鸡肉丸子他吃不了几颗,但放点苹果泥,竟是吃了大半碗,汤汁还喝了两口,因为里面带着一股苹果甜香。
罗溪玉一向很有眼色地只尽着圣主吃,待他吃剩下的或不喜欢的菜,才会夹到碗里。形成习惯后,两人配合十分默契,饭菜几乎不剩多少。
今日的天儿不见日头,雾气十分浓重,十步开外不见人影。这样的天气不宜行路,葛老说要暂歇一日等雾散。罗溪玉正求之不得呢,巴不得多歇一下可以补补觉,于是殷勤地伺候圣主换下了黑袍,穿上路上备下的青衫。
换的时候,罗溪玉东摸摸西捏捏,惊讶又惊喜地道:“圣主,你真的长肉了呢,衣服穿得很合身呀……”她当时买下时,只是有讨好他的意思,没想到他真的会穿。自从穿上后,除去平日赶路,圣主在室内都会自己要求换上这件青衫,真是给足了罗溪玉面子。罗溪玉也更爱给他置办东西,虽然很多东西他并不用,却让葛老都收了起来。
圣主点头,嗯……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变化。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罗溪玉没有任何防备地腾地一下涨红了脸。圣主的手,十分自然地罩在罗溪玉的胸口一侧,轻捏了捏,“这儿也长了……”
如果让葛老和厉护卫或者别人不小心看见,圣主不怕没脸,可她还要脸,要名声,要继续混呢!究竟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游戏了,继续这样的话……
罗溪玉心里的话仿佛都表现在了脸上,圣主看了看她,然后风淡云轻地补充了一句话,“他们不在……”
被人看透,反被调戏,被一本正经地捉弄,罗溪玉脸有点挂不住了,心里已经在各种摔盘子:她昨晚没睡好是因为他半夜把人拎到坟地将人吓个半死,回来还要哄你高兴;自己噩梦连连,早上还要早起给你做丰盛早餐。就是贴身保姆也没这么折腾的,好吗?
可谁让你是买来的呢?好吧,这些她都忍了。可是,干吗啊,就算是买来的,有没有点人权了?她就不愿意,好吗?很烦这样不声不响地动手动脚,知不知道?心中这么激愤之下,她当即双手抓住胸前的那只手,然后用力甩开……
不过,见到圣主立即沉下脸看向她时,她又没骨头气地满脸带笑。
罗溪玉泪流满面,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在他淫威之下反抗不起来了。不仅不反抗,身体还下意识地顺从他的动作。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真的可以吗?是谁偷走了她的羞耻感呢?
能者大多性情古怪,有神医称号的葛老也不例外,就算人只剩一口气,躺在面前,他若心情不好,见死不救都是常事;有时痛者哀嚎起来,还会送他一粒毒丸,让他早死早超生。
这一路,罗溪玉可不止一次见识过了,葛老医人全凭心情与自身好恶,否则就是堆了整个山的金银珠宝,他都不会多看一眼。这一方面简直跟圣主性情像个十成十,估计邪教的人大多都有如此怪僻的性情吧。
想起当初她刚随行时,行进密林里,曾亲眼见到一个砍柴的农夫从山顶滑落,挂在半空的一棵树上,向他们大呼救命。
可黑袍人却连眼皮都不抬,视若无睹地经过。这样已经够冷血了,又因农夫叫得太大声,吵得人烦躁,圣主竟突然停下,然后返回来,命人将那棵挂着农夫的树给砍断。圣主一个命令,厉护卫一个动作,连点犹豫都没有,人当时就从高空掉下去。好在下面是从无人踏足的厚枯草叶,减轻了冲击,人只受了点轻伤。
类似这种我不仅不救你,你若吵得我烦,我就送你早点去投胎,只为让世界安静下来的做法,罗溪玉眼见着黑袍人眼都不眨地做着——尖叫刺耳的鸟兽,大叫不止的伤残猎手,甚至于过路的嘶鸣的马,有时不必圣主开口,黑袍人便会直接中止能够惊扰圣主的任何声音。
这还是在圣主心情尚可的情况下,若是不好时,何止那么一两个人见血。
像这种只有变态的人才能回答出的心理医生用来测试的心理题目,放在邪教人身上,简直如家常便饭一样,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思想。他们将自私与冷酷展现得淋漓尽致。
罗溪玉也惊惧恐慌过,觉得在这样一群人里,有这样的圣主,她大概不能够在他们手里活一个月的时间,更别提在他们眼皮底下做好事积功德了。因为在他们的规则里,自己的想法才是奇葩异类,是无法接受的。
可是,现在的葛老却如同世上最尽心尽责的医生,去照顾昨日缝好伤口的叶氏,连草药都亲手煎熬。原本因失血过多而命垂一线的叶氏,被葛老一些他秘制的血虚大补丸,灌进一碗碗红通通、黑乎乎的不知名中药,愣是给救了回来。
叶氏第二日一早便转醒,葛老简直高兴得手舞足蹈。这一刻罗溪玉才明白过来:啊,葛老之所以这么上心,是因为用针线缝合伤口,能救人一命的方法是能够成立的,而并不是为了救活一个人而高兴。
罗溪玉明白真相后,眼泪落下来。不过,小白鼠也有小白鼠的价值,无论是什么出发点,毕竟结果是好的。她又打起精神,想着圣主有没有什么能改变自私又固执的想法的可能,偶尔做点好事帮她积攒功德,那时白芒一定哗哗地来,即使是这种带有目的性质的也好啊。可惜,她想破脑子都找不到。
于是,她只得作罢,去厨房寻点清淡又能补血营养的食物,想给叶氏煲点汤。毕竟她得到了白芒,也想叶氏回报一二,希望她能好好的。
屋里,圣主盘坐于床上,这时屋里一道黑影闪过,带进来了一丝戾气。紧接着,厉护卫出现在床边,低声道:“圣主,东西拿到了……”
“嗯。”圣主川景狱将朝上的手心缓缓盖在膝上,睁开眼睛。目光扫了一眼厉护卫手中的漆色陶罐,并没有接的意思,“还活着?”他淡淡地问。
厉护卫道:“人还未死透,但属下已经得到圣主想知道的东西……”厉护卫不仅好战凶猛,拷问的手段也极为出色,就没有在他手底下撬不开的嘴,别说是一个区区的普通人,便是多少邪道人物在他的手段下都但求一死。
随即厉护卫将撬开嘴得到的信息与圣主一一说出,圣主得知真相后,轻微地一皱眉,有些厌恶地道:“愚人多作怪!”说完,他抬眼冷淡地扫了厉护卫一眼,责问之意不必言语,厉护卫便已知晓。
将人打得全身是血、皮肉外翻,再在伤口里撒上蜜糖爬满蚂蚁这种拷问手段,在圣主眼里也确实不值一提了些。他明白圣主要的是让此人生不如死,忙道:“属下知错!只是属下又探到一件事,需圣主示下……”
“何事?”
“童海是童家的血肉,他母亲是遭人污蔑……”
听到这句话,圣主脸上有一丝诧异,随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就倏然轻笑。
让人生不如死,其实不必只在肉体上,只需要将事实告知他,定然会有更好的结果。
父亲是亲的,母亲是被冤枉的,兄弟是真的,自己全是错的,最后的希望被摧毁,生活下去只剩下黑暗,还有比这更锥心刺骨的惩罚吗?厉护卫这般想,并开始琢磨着如何让他死,才能最大程度地让圣主解气。
毕竟圣主是出了名地护短,他可以不放在心上,但容不得别人动分毫,何况被动的人还是圣主最亲近的。否则,那童家如何,童海如何,圣主眼皮根本都不会为其动一下。
厉护卫在心底默默地为其点了蜡。
人啊,不作就不会死。动人前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有几条命,够死几次。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这还不是狗,是个大美人。
这边,罗溪玉做了点玉兰片猪肝汤,端着给叶氏送去,毕竟药不能当饭吃,吃多了身体更垮得厉害。何况童家另外两个儿子回来,童老爷子与童三都突然消失无影,慌乱之下又有谁记得给叶氏一碗饱饭?现在童家最可怜的人,莫过于这名女子。
葛老此时正在为床上的叶氏把脉,叶氏的身体极度虚弱,却已经缓过来,但因失血过多,五脏俱损腹部重创,即使缝合,以之虚弱的身体,半年内无法自行起身,生育将来恐怕都有碍,但好歹一条命保住了。
而此时,叶氏的父母亲和兄长已从邻村赶过来。看到女儿,母亲眼泪决堤一般地流下来——一年前嫁进来时天真烂漫,脸盘满如圆月;一年后,骨瘦如柴地病卧床榻,暮气沉沉如四十老妇,脸若尖锥。
这童家就是个害人坑,叶氏的父母再也无法容忍女儿留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里,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而童家的两个儿子,在闻知父亲和弟弟不见踪影,便面色灰白,对叶家父母的质问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罗溪玉进去的时候,叶氏兄长正在与童家两兄弟理论,而叶氏此时瘦得如骨柴一样,沉默地躺在那里,床显得更加宽大。她从醒来便不发一言,无论父母,还是童家两兄弟,任何人问话,她都不吐一字。
但是在见到罗溪玉时,她却是动了动手臂,罗溪玉急忙上前,将汤放下。见叶氏正激动地看向她,她便坐在床边握住叶氏的手。
“罗……姑娘,谢谢你……”叶氏看着她,眼角流出泪来。那天夜里,她虽然莫名陷入沉睡中,却什么都知道,坟地的一切,及后来丈夫露出的真面目……
如果不是罗姑娘执着地将她的命留下来,她只会被蒙在鼓里,知晓也无能为力,毫无价值地死去。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再没有昨日相遇时被丈夫宠爱时的神态,那时她即使瘦弱也幸福,仅仅一天的时间,所有的一切被颠覆,哀大莫过于心死,所以就算身体再剧痛也毫无表情,麻木得一声不吭。罗溪玉微微叹气一声,似乎在这个女子面前,任何的劝慰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个坎只能她自己迈过。
她伸手取过温着的汤碗,轻道:“人总要向前看,能活着就是上天最好的赏赐,不要多想了。等回去后,把一切都忘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说完舀了一勺放到她嘴边。
在叶父、叶母与叶家几个兄长将叶氏的衣服嫁妆全部要回,准备接闺女离开童家时,罗溪玉已经拿着空碗从屋里走出来。叶母奇怪地看了眼这个女子,但因心系女儿便急急冲了进去。
若说罗溪玉,实在不想再蹚童家这条浑水沟,想起来胃就翻腾,恶心得要死要活。但叶氏却是一个无辜的人,被无端害成这样,实在可怜,她既然收了白芒便应该过来探视一下,以后想见可能再无机会。
叶氏父母的动作很快,将女儿抬到铺好厚被褥的抬板上,几个兄长抬着便立即出了童家大门。路过罗溪玉身边的时候,躺在抬板上的叶氏,突然从手腕上取了一串黑乎乎看不出纹路的珠子,可以说奇丑无比。她塞到罗溪玉手里时,低低地快速地道了句:“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报答姑娘的恩情,这是小时讨水的道长送与我保命的,十几年也没有摘下,送与姑娘,希望你别嫌弃……”
她话说得快,兄长又走得快,根本没有给罗溪玉拒绝的机会。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童三送的山楂给阴了下,她现在对任何人送的东西都有抵触心理,一时看着手里拿着的黑色脏珠子,留也不是扔也不是。
葛老此时正摸着胡子走过来。自早上几碗药下去,那叶氏醒过来,他把脉无事后,便又恢复成平日神医胡子翘起的样子。
圣主刚才到处找罗姑娘,他猜便在这里。葛老走近刚要开口,眼睛一转,目光落在罗溪玉手上的那串珠子上,顿时不动了。
罗溪玉正用两个手指捻着绳,想着不知怎么处理这东西时,转身便看到葛老,立即眼前一亮,忙走过去道:“葛老,这东西没危险吧?我拿了半天了,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虽然她是求着葛老的,但葛老眼珠子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差点要瞪出来。就在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时,他突然伸手,一把将珠串给抢夺了去,然后双手捧着,看得两眼放光,眼中疑似狂喜之后还泛有泪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寻了二十多年的菩提木,居然找到了!
罗溪玉沉默地看着葛老手捧着串脏兮兮的珠子,哆嗦得就跟得了脑血栓一样,她有些担心。都说医者不自医,看来得跟圣主商量下,寻个医术高超的给葛老看看了,免得耽误了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