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啊。”柳叶咕哝着：“这毛病，就要一直有钱花才得好呢，像他家这么抠门，不给刘志民搞个名人啊财主啊当当，他一辈子也不容易好的。”
“叶叶，别瞎说！”雷霆捣了捣柳叶：”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小妹吧，别高高兴兴地来，一肚子气地回去。”
“要打你打，妈耳朵不好，二姐刚回来，怎么问啊？”柳叶白了雷霆一眼，杨梅也赶紧附和：”是啊是啊，儿子你去问问，到底怎么样了？”
雷霆挂了电话，似乎有点哭笑不得地和客厅里一众人汇报：“还是买了那个六千多的，大姐非要说钱没带够，就带了五千块不肯买；小妹看人家姊妹俩要走，就自己掏钱补上，还是买了那个六千多的。”
刘志民的婚礼是在镇上一个规模颇大的酒店里举行的，双方父母亲戚都到场，满满当当地摆了十几桌，场面很是壮观。
刘志民看起来显然比在医院的时候好了很多，没了一点狂躁的样子，眼神里反而有些许呆滞；小洁穿着婚纱，脸上是程序化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刘家人先和司仪打过招呼，婚礼上并没有出现司仪带头起哄、调笑的场景，无非是程序化地双方父母上台、喝交杯酒、向来宾鞠躬、一桌一桌敬酒这样的环节罢了。
虽然觉得没劲，但柳叶还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心下只盼着这场婚礼早早结束可以回家看女儿去；谁知道敬酒敬到一半的时候，到底还是出事了。
起因是女方亲戚并不知道刘志民的病史，便在酒桌上开起了玩笑：“小刘啊，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安心工作，以前的事情就算了，结婚成家了要好好照顾我们小洁哦。”
“我会的。”刘志民低声答道，象征性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小洁的表哥就不干了：”哎哟我说妹婿啊，你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们家人哦，哪有这么喝酒的啊，一口干了！”
雷云在主桌上看见闹酒，心里多少有些害怕——刘志民回去调养一段时日以后，虽然医生说还是要天天吃药，但做父母的最忌讳人家说儿子有病，渐渐地就给把药也停了。她满心地指望着儿子结婚后能回归正轨，但医生当时嘱咐的别刺激儿子、春秋天要特别注意他的精神状态、别喝酒这些注意事项，雷云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
这么想着，雷云就忍不住站起身，去了隔壁桌上略拦了些：“亲家，马上都是一家人了，好歹担待些；小民从来就不会喝酒，今天是大喜日子，喝太多也忒不像样了……”雷云陪着笑脸，女方亲戚却不高兴了：“亲家，你这样就不对了，就是大喜日子大家才高高兴兴地闹一会子，小刘不喝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一群人跟着起哄，刘志民脸涨得通红，举起杯子就要往嘴里灌，被雷云制止了：“一会还要闹洞房呢，亲家就算了吧，啊？”一边说，一边就要自己代儿子喝了。
“哎哟我说亲家，你是真不把我们当一家人吧？”小洁的爸爸不高兴了，把杯子往桌子上”砰”一放，顿时酒席的气氛就有点冷场。
刘畅赶紧上前拉住老婆：“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这像什么样子！小宇结了婚，就是大男人了，喝杯酒怎么了？儿子，喝了！”刘畅一向好面子，当时不得已带儿子回来，结果儿子发了精神病；之后送到城里治疗都是保密的——他一向不愿意提这些事情，也没好意思跟着黎云到C城里陪儿子看病，属于典型的“选择性忽视”刘志民的病史。所以刘畅不知道刘志民的病到底要注意些什么，他只知道，既然老婆说儿子已经好了，那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儿子多喝两杯是没什么的；但事与愿违，既然老子发了话，刘志民自然没有不喝的道理。既然一杯干下去了，接下来的敬酒就显得顺理成章，刘畅拦着黎云不让她多话，黎云一个人也拗不过老公，只好退回主桌。
刘志民敬完几桌酒，已经面红耳赤、眼神涣散了——本来脑子就不清醒，这一喝，更加搞不明白下面应该做什么；偏偏一众亲朋也喝高了，一群小伙子带头就闹了起来，非得要新郎新娘上台叼苹果——刘志民木木讷讷地上了台，小洁脸通红，被闹得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却也不好对来宾摆脸色。
闹着闹着，酒店里其他人都走光了，一群人就跟闹洞房一样开始胡吹乱扯，从吃苹果到挤牙膏叼香蕉脱衣服，越闹越不成样子。许悠看不下去要先走，又怕黎云不高兴，只得压着性子陪黎进坐着；黎云心里着急得很，偏偏刘畅坚持说“儿子一辈子结婚就一回，大家都这么过来的，总比回家闹去好——闹闹怎么了就当闹洞房好了”，加上年轻人身强力壮能起哄，黎云也没法制止。、
没一会台上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起哄的人群，又过了一会，不知道谁大喊一声：“新郎官脱衣服了！”，只见刘志民先是把西装扔了出来，然后是领带、衬衫之类，这下不光许悠吓了一跳，黎云和刘畅也反映过来了，赶紧冲到人群里去——小洁早就吓得躲到角落里了，刘志民还红光满面地和一众年轻人称兄道弟，一边就要解裤子，黎云差点没气疯了，正要嚷嚷，却被刘畅抢了先：“好了好了，今天老刘家也豁出去了，洞房还没进衣服都脱了，大家也差不多了吧。”当地的风俗是，结婚当天怎么闹，主家都不能翻脸，黎云才生生地把一口气压下去，赶紧去牵了小洁到刘志民面前，厉声道：“刘志民！今天是你结婚的好日子，还不把你媳妇照顾好！一会回去看你媳妇怎么收拾你呢！”、
众人里有的也看出了些端倪，但这样的日子里也没人点破，于是便讪讪地散了——小洁却看出了刘志民其实是有些不对劲的，可是这会看出来也晚了。虽然是农村姑娘，好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她心下暗暗有了主意。
“……大姐。”大周末的，雷云进门还陪着笑脸；尽管心里很不乐意她过来，但柳叶也不好摆脸色，只能招呼着雷云进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小柳啊，没什么别的事情，给你们带了两只鸡，家里养的，都杀好弄好了。”雷云一边说，一边把已经洗干净脱毛的两只老母鸡递到柳叶手上：“你平时忙里忙外的多辛苦，补一补也是应该的。”
“谢谢大姐。”柳叶接过两只鸡，心里犯了疑：如果说雷雪和雷雨平时上门还带点菜什么的，雷云可是从来都只进不出的；这回来居然带了东西，不得不让柳叶心里直犯嘀咕。
“小柳……家里其他人呢？”雷云伸长脖子，朝房间里看。”哦，爸妈出去转转，晒晒太阳了。雷霆带晓溪出去玩了，晓溪正是会跑的时候，我闹不定她，我在家把被子什么都晒晒。”柳叶一边把两只鸡放进冰箱，一边就要给雷云倒茶。
“小柳，不客气不客气，现在家里就你最辛苦了，上有老下有小的……”雷云略带些讨好地和柳叶说道：”我常和他们姊妹讲，要不是你照应着家里，我们哪有这么快活？老俩口吃喝拉撒的，你又要上班、又要都顾着，真不容易……”
“还好，家里么，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的。”柳叶给雷云倒了杯水，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话题，只好礼貌地问了句：”小民还好吧？结婚成家了，应该就好点了吧。”
雷云正巴不得柳叶提这一茬呢，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哎哟，别提了，那个小洁最不是个东西，不知道在哪里学的毛病，死活不肯跟小民同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毛病！要是花这么多钱娶了这么个媳妇，那真是倒霉了！”雷云一边叹气，一边数落着，柳叶只得安慰她：”大姐，新媳妇进门可能是害羞吧，而且你们那里，孩子还没见几回面呢就把婚都结了，肯定要有一个熟悉的过程的……”
“小柳，不怕你笑话，我们连她父母都找过了，人家说‘女儿嫁到你家去了，就是你们的人’，那我一个做婆婆的，总不能去强迫媳妇陪儿子睡觉吧！”雷云连声叹息，柳叶到底面子薄些，觉得这个话题很尴尬，赶紧岔开：”大姐，年轻人的事情，随他们去吧，我们管也管不了……”
“是啊小柳，你说的有道理，我是想着让他们出来玩几天，年轻人不是流行什么度蜜月嘛，兴许出来玩玩，熟悉一下，就好了……”雷云小心翼翼地说着，柳叶心里立刻就起了疑，赶紧接了话茬：”是的是的，我觉得让他们出去转转也好的，近一点的地方庐山啊都可以去转转，这个季节也合适，不冷不热的……”
“小柳啊，我本来也是想让他们去风景区玩的，但是小洁说上次来城里也没呆几天，我考虑来考虑去，这不还是就到C城里来转转，让他们小俩口逛逛街买买东西，顺便一起来看看电影、来见见姥姥和姥爷……”雷云越说柳叶的脸色就越难看，她话音刚落，柳叶就不客气地说了句：”来的话可以，最好别来家里，晓溪在家里又吵吵嚷嚷的，有小孩不方便的。要么就我做东，带爸妈去外面请刘志民和小洁吃个饭吧。”
雷云没想到柳叶会这么回答，当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正在冷场的时候，杨梅和雷老爷子进门了。”哎呀，小云什么时候来的？小民呢？唉，都是我不争气，一把年纪了晕车厉害，小民结婚我也没能过去……”杨梅一边脱鞋一边唠叨，雷云忙热络地说：”妈，你放心，小民过几天和小洁一起来看看你们，我让他们也学学城里人，来C城‘度蜜月’，逛逛街看看景点……”
“哎哟，真的啊？”杨梅的脸笑开了，”那好啊，让他来家里吃饭，住几天也没什么，外面旅馆贵……”
“妈，人家年轻人度蜜月，来家里住什么？”柳叶半是不乐意，半是开玩笑地打断了杨梅的话：”度个蜜月还跑到亲戚家住，那还蜜什么啊，一点空间都没有了。”
“对对对，小柳你说的对，我是老糊涂了……”杨梅似乎有点明白，没看到雷云不大高兴的脸色。
“妈，他们情况不一样，农村你也知道的，没见几次就说媒说来家了，他们两个人不熟悉，在一起都不怎么说话……要是来家里，好歹亲戚帮衬着劝劝，没准就好了……”雷云偷偷瞟了一眼柳叶，低声说道。
“那就来家呆几天就是了，这有什么。”杨梅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顺口就答应了，柳叶冷笑一声：”妈，晓溪太小了，这几天闹腾着呢，能不能给家里省点事？”
雷云不做声了，杨梅也才反应过来，为难地看了看女儿：“小云，这……家里人确实是一直没断过，要不就还是住宾馆吧，不行的话来家里吃个饭，我给新媳妇包个见面礼。”
虽然说重男轻女，但是刘志民说到底还是老刘家的，远远没有豆豆的地位来得重要；加上又是曾经得过精神病的，如果拿他和自家亲孙女比较，杨梅说到底还是向着晓溪的。
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尽管柳叶对于刘志民和小洁的到来是坚决的反对，但是又不能拉下脸面和大姐吵开了；好在这一次婆婆杨梅还算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虽说同意两人来家里吃饭，但是也没有同意他们住在家里。在柳叶看来，只要公婆二人不扯下脸来吵开了去，日子能平平顺顺地过，那自己就权当花钱消灾了。
雷霆进门的时候，雷云已经走了，她早上带来的老母鸡，一只还冻在冰箱里，另一只就被柳叶变成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雷霆喝了一口就咂咂嘴：”哎呀，这个鸡汤好香，今天买的鸡真是不错嘛。”
“你大姐带来的。”柳叶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一边忙着去盛饭菜去了。
“大姐来的啊？”雷霆问了一句，夹了块肉送进嘴里：”还带了鸡啊，那怎么没留这边吃晚饭？”
“你还怕没人来吃饭啊，礼拜一刘志民带小洁就过来了。”柳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边去喊老俩口吃饭。
“哦，来就来呗……等下，他们来干什么啊？”雷霆有些莫名其妙。
“说是来度蜜月的，本来大姐还说要住家里呢，我没同意。一起吃个饭就算了，度蜜月住我们家里，我可是怕了。”柳叶没好意思提刘志民的病史，但总觉得心里有些疙疙瘩瘩的。
“跑这边来度什么蜜月啊。”雷霆听了也有几分不高兴：”哪有人度蜜月度到亲戚家来的。”这一次，雷霆是坚定地完全地站在柳叶这边的。
“小霆，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民和小洁那是说媒说成的，又不熟，你大姐是想让我们帮着劝劝……”杨梅唠里唠叨：”不过我是没答应的，我们老了，哪烦的了那么多，反正下礼拜过来，吃顿饭就送走，随便他们去……”
柳叶见婆婆在雷霆面前也表了态，便也不再多言。
刘志民带着小洁进门的时候，看起来和上次有了很大的变化。
“舅舅、舅妈，姥姥、姥爷。”刘志民虽然还是有点木讷的样子，但明显精神状态比上次来去住院的时候要好了很多。小洁也依样喊了一圈，两人便都不说话了。
“来啦，我们出去吃饭吧，也省得买菜了。”柳叶打心底里不大喜欢刘志民呆在自己家里，便热络地招呼着，就准备穿了鞋带了包出门。
“自家人，浪费那个钱干什么。”杨梅有点不悦：“来来来，刚进门，哪能不坐坐就出去了？先喝点茶。”杨梅一边说着，一边就去厨房给二人端茶；柳叶不好抹婆婆的面子，只好转而去拿了点瓜子糖果之类。
“小洁……这是姥姥给你的见面礼，你嫁了我们小民，以后要恩恩爱爱的，争取早点给姥姥添个重外孙……”杨梅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了个红包出来要递给小洁。
“姥姥太客气了，我不能要。”小洁推推搡搡不愿意接红包，似乎若有所思。
“这有什么不能要的，都一家人了，还不好意思啊？”杨梅笑了，还是继续把红包往小洁手里塞。小洁正推脱着，刘志民“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你要不想跟我过你就说！”
刘志民这么一吼，把柳叶都吓了一跳；雷霆看过他发疯的样子，更是忙忙地跑了来，拖着他的胳膊：“小民你这是干什么，小洁是不好意思！你还不坐下！”一边拉他一边给柳叶递眼色，柳叶赶紧从杨梅手里拿过红包放到小洁的口袋里：”拿着拿着吧，算我们一点心意，小洁别不好意思，我刚结婚那会也是不大习惯，都是一家人，慢慢就好了……”
“哼，大丈夫何患无妻……”刘志民一边咕哝，一边坐了下去，愤愤地剥了一颗巧克力放到嘴里，然后开始哼哼哈哈地唱起歌来。
“雷霆，一会就带他们出去吧，在家里我实在是心里糁得慌。”柳叶悄悄把雷霆拖进房里，低声说道。”我知道，”雷霆拍了拍柳叶的手背：”我比你还怕呢，那样子，我真是终身难忘。”
“反正晚上带出去吃饭，宾馆给他们定好了吗？”柳叶问雷霆。
“都定了，我也没问大姐要钱了，好人做到底吧。”雷霆叹了口气。
“是哎，不就是钱倒霉么，能把这尊佛送走我就阿弥陀佛了，一会吃完饭你把他们送到宾馆吧，我回来照顾晓溪。”柳叶只能盼着两人早走早好了。
刘志民和小洁的蜜月度的有些荒唐，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匆匆回去了——雷云倒是来了柳叶家里一趟，左谢右谢的——原因很简单，一趟蜜月下来，小洁居然怀孕了！这对刘家来说绝对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雷云想着要是小洁能安心把孩子生下来，那没准刘志民的病就彻底好了。
老俩口听见这个喜讯也是开心得紧，忙忙地让柳叶收拾了晓溪小时候的玩具衣服都给送去——柳叶倒是打了岔：“衣服就不用了，玩具什么的多带一点去，还不知道男孩女孩呢。”
“就是就是。”雷云的脸笑成一朵花：“没准是个大胖小子，我们老刘就想添个孙子。”
“是哟，孙子值钱。”柳叶本不想说什么的，但是看见雷云那样儿，忍不住开了口。
“哎呀，小柳你别生气，我们乡下地方不比你们城里，横竖就一个，男女一个样儿；我们要是没个儿子那是会招人笑话的……”雷云怕柳叶不高兴，赶紧岔开了话题。
雷云回到家，却没有想到小洁正在家里寻死觅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