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尧这人,性直,率尔而为,但却不叫人觉得粗鄙,就他刚才抢过去尝酒这么个举动,便是换做旁人不认识的,也只会笑他率性,而非莽撞。王英玉这般艳羡他,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自小她就被母亲拘在那一方小院里,府里的下人对她也是冷眉冷眼的,等她觉察到自己同别人是不同的后,王英玉便开始冷下心来,静静地照着娘亲要她的那般去做了。她怕,怕有一天至亲的娘会因为她的不同而抛弃她。
这般长大的王英玉,又怎么可能肆意洒脱?独她嘴角那一枚笑,便像是天边的云,端看个人看法了,但无论怎么看,总归是美的。这或许就是朱有才他不爱王英玉的理由了吧,明明是凄苦之人,怎可以有这般看透的淡美笑容?
青城四少里头,除了朱有才早前成了亲,另外三个可都未成家。他们倒也不同城里的那些个纨绔子弟,踏青便是踏青,赋诗作画弹琴,好过那些个庸脂俗粉在一旁娇笑卖痴。
因此这会儿湖畔只王英玉一个女子,这叫王英玉有些不知所措,偏朱有才也不护着,同梅笙他们席地而坐后,就剩王英玉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看了眼朱有才,得不到回应之后,王英玉想了想,到底还是慢吞吞地跪在朱有才身后,这般总不会错了吧?
莫尧跟梅笙像是没看见一般,而朱有光却是歉意地同王英玉笑了笑,抬手倒了杯桃花酒递给王英玉:“嫂子尝一尝,这酒香甜,小酌一番也别有滋味。”朱有才皱着眉瞥了一眼朱有光,但看着朱有光的笑,到底舍不得发作,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自己饮起酒来。
梅笙看着对面那三人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似被风给迷了一般。莫尧看不大真切,但心底却是真有了打算。
若没有王英玉,朱有才心情倒也是真不错,毕竟弟弟朱有光回来对他来说可真是件好事。父亲去得早,他虽然只大了朱有光五岁,但真是将弟弟当儿子般养大的,这般亲厚可是真做不了假。先前梅笙作了支新曲子,确实好听,空灵婉转,只听了一遍他便爱上了。梅笙笑着跟他允诺,等有了词,便叫佳银来学,定然极好。
说来,佳银同佳姿确实各有千秋。佳姿的身段窈窕娉婷,每走一步,便真像是足下生莲一般,朱有才虽非贪欢好色之人,但却不得不承认,佳姿那双嫩白如玉的脚丫子,确实叫人着迷。至于佳银,那也是妙人一个,风动碎玉,娇啼婉转之间端是风情无限。朱有才同她们,虽算不上什么深情,但到底有这两个人陪着解闷,确实纾解不少烦躁。
催促之下,梅笙也不客气,抬手覆上琴弦,随意拨了三两下,调好音色后,琴声悠扬便这般散落在湖畔,余下几人皆屏气凝神。一曲终了,却只觉得心胸舒畅,意犹未尽极了。
王英玉会弹琴,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朱有才根本不屑知道罢了。
朱夫人出嫁前,可是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嫁做商人妇后,迁就朱老爷的喜好,渐渐断了闺阁时的那些个手艺,等到落了宠,她便一门心思教养起女儿来。女儿口不能言,她便教女儿打手势,写字,那一手漂亮的梅花篆,就是朱夫人自己也比不上。
而这琴,朱夫人教得格外用心。等到王英玉琴技熟稔之后,朱夫人还找出两本压箱底的琴谱交给王英玉。这谱子是她的陪嫁,只是嫁过来一方面杜老爷不喜欢,另一方面却是宅子里事情实在是多,朱夫人哪里静得下心来揣摩这琴谱?等到落了宠,掌家权利被崔姨娘夺了之后,朱夫人便更加没那心情去钻研什么琴谱了。
倒是王英玉,本就蕙质兰心,但凡她静下心来,便没有她学不会看不透的东西。娘亲那把琴,王英玉嫁到朱府时也带了过来。在朱府时,为娘守孝三年,她三年没碰那琴,现如今嫁进朱府,她更是如履薄冰,根本不敢做任何事,更不提弹琴了。
这会儿王英玉听着梅笙的琴,却是真的有些痴迷了。
知音见性,这话可真没错。王英玉明白,一个人,只有真的将自己的心融到琴里去,弹出来的曲子才会染上琴主人的思绪,然后打动旁人。梅笙公子的琴里含着一抹缱绻,却非男女之间的相思,倒像是一种淡淡的失落,仿若错过一般,无论是谁,听完只觉得通身爽落,却又含着一抹道不明的愁,偏又心底愉悦极了。
王英玉低垂着脖颈,下意识地将酒杯端起,唇瓣只抿了一小口酒,便觉得这两者确实相得益彰。这桃花酒,便同梅笙刚才弹的那曲子一般,温厚怡然。她倒是奇怪,究竟是怎样的过往,才能锻造出这般豁达怡然的性子。
只可惜,不是她这般卑微的人能够知道的吧?王英玉眸底一黯,她想,若自己是男儿生,或许比现在会好上许多,也不至于从一方小院跳到另一方小院,独不能遨游天空,肆意洒脱一些。
王英玉的沉思,除了梅笙,再没人注意到,因为另外三人都沉醉在他的琴音里无法自拔,还是莫尧先清醒过来,拍了梅笙的肩:“果真是不得了,你这琴技,不说青州城,只怕全天下都没几人比得上了。”
梅笙却是眯着眼,像是想起什么,嘴带着一抹狐狸一般得意笑容:“不,便是青州城,我也只敢认第二,还有一人,便是极简单的一首《梅花弄》也胜过我。”
梅笙的话叫另外三人呆滞了一下。要知道,圣朝开朝已有一百多年,正是天下太平兴礼乐的时候,天子更是偏好琴乐,若真有人比梅笙还厉害,只怕圣上早就召进宫里,闻名天下了。
莫尧倒是不信梅笙的话。
他在青州城里,也算是横着走的人物,虽看上去大咧,但平素里也是听惯琴乐的,可从未听人说过谁家有琴技能胜过梅笙的,遂笑着驳了一句:“梅笙,瞧你往日里也不是个虚的,这会子当着弟兄的面倒是装模作样起来。这青州城,若还有人比你还厉害,我莫尧岂会不知道?”
梅笙浑不在意莫尧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眸底一片波光粼粼:“闺阁之内,你又如何知道?青州城这般大,藏一两个能人之士,又岂非谁都能探知的?”王英玉心底狠狠地跳了两下,眉梢颤了颤,然后才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