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玉其实不是倔强,而是傻。
王英玉这一生,活在母亲的偏执里,她虽怜悯母亲,却依然身不由己地随着母亲,走上她的老路。朱夫人这辈子,就跟所有的宅门女子一般,端庄持家,将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丈夫身上,为朱家呕心沥血,到头来,仍旧为了一个名分舍了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母亲,算不得是个真正好的母亲。她不能为自己的孩子撑起一片天,以为保住了嫡女的身份,就能正大光明地配上朱家大少爷,却始终忘记了,她的女儿在外人眼底只是个哑巴!王英玉眼见着母亲受苦,明明可以躲开这场劫难,却偏偏被母亲所累,执意留在朱府,只怕担上那被休的名声,不然又怎会闹到今天这般田地?
梅笙垂眸,一声不吭地饮酒,看似漫不经心,但入口的美酒却是半点味道也品不出来。莫尧好笑地看了梅笙一眼,然后凑到朱有才边上,主动替他满上酒后,声音里满是雀跃味道:“你家那哑巴小娘子真撞墙了?来来,说来我听听?”也说给梅笙听听,那人,从莫尧认识他起,今天可是显出情绪最多的一日,真想看看他彻底失控的样子是怎么样的,哎。
朱有才想起王英玉脸上衣襟上满是血污的模样,心底便怎么也觉得不舒服,何况同莫尧平日里的交情还不至于好到述说这些事。只是莫尧今天倒是格外不懂得看人脸色,又帮朱有才满上酒后,目光炯炯地盯着朱有才,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梅笙从进屋后便不怎么开口了,如玉盯着梅笙看了好几眼,然后开始弹琴,朱有光的这首《踏花词》黏着如玉的朱唇确如仙乐般动人心弦。梅笙想着自己该醉了吧,只是不知道究竟是醉在哪里。
十五岁那年,梅笙失去了所有,仿佛十五年里发生过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醉了,然后一点也不疼,因为那些疼充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除了麻木还是麻木。他连痛都成了奢望,真不知道自己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若非王英玉,他会变成什么样,他自己都不清楚。他重新回到青州城,除了主子的交代,还因为王英玉,可他终究是有缘无分,若能相逢未嫁时,他便一定带她赚天涯海角便是真害了她也不后悔,即便,那些都不是爱,而是感恩。
他的心,死在了十五岁那年,再也不会爱上什么人了。梅笙明白,他对每一个女人温柔,因为除了温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可当对方索要真心真意时,梅笙只能说抱歉了。如玉对他的感情,梅笙听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自己,可他却没法接受,因为他的心早就死了,只除了对王英玉那一点感激。
只是现在,王英玉嫁给了朱有才,选择留在朱家,梅笙便什么都不会做,除非王英玉自己离开朱家。这是他唯一能帮王英玉的,只有在王英玉离开朱家以后才可以。
莫尧难得这般纡尊降贵,毕竟他是知府的儿子。在青州城里,他老子最大。对朱有才,莫尧总归是有些自持身份的,而朱有才却偏生又骄傲非常,两个人也不过是表面上亲厚罢了。这一回,莫尧端着小心思,第一次同朱有才这般交好,倒让朱有才心生疑惑,只是转念一想,忆起那季家,朱有才总算松了口。
“回家之后,我娘责我没照顾好她,我心底一横,想着总归不是自己爱的,便下跪求娘要休妻,哪晓得她受寒还起身过来,正好听见了,也没哭闹便朝墙撞了去。”至于以后的事,朱有才那会儿也迷糊得紧,只知道人来人往,她既然没什么大碍,他便真的不想再留在那儿。
莫尧兴致勃勃地盯着朱有才:“今个儿下午瞧见,还只当是个委屈的受气包,没想到还是有点脾性的。只是你既然这样不喜欢她,她这么死皮赖脸要留下,莫非你们……”莫尧自己也不知道,话说着说着就绕到这层上去了。
女人么,不管心底怎样,一旦被人要去了身子,便只能死心塌地的。之前青州城里的人可都在传,说是朱大少爷新婚夜直接甩了哑巴新娘的面子,进了两房美妾的房里。现如今王英玉这番姿态,却只能叫莫尧觉得,他们已经同房了。只是这样一想,却叫莫尧愈发看不起朱有才来,既然不喜欢,也会去碰。
到底自诩修养,男女之事被人这般拿来提,朱有才面上总归有些难堪,也察觉出莫尧眼中那一丝细微的鄙弃,这让骄傲的朱有才如何忍得?放下酒杯,朱有才沉声:“我若是碰了她,休妻这二字,我永世不再提!”
莫尧无所谓地撇撇嘴角,眸光划过一边的梅笙,见到对方脸上半点悲喜神色都没有后,莫尧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现在最好奇的就是梅笙为什么会认识王英玉,毕竟照着白日里的情形,王英玉根本不记得梅笙,不是吗?
看来是要加派人手才能找出个究竟来了。
如玉停了琴音,身姿窈窕地站了起来,走到桌旁红酥手提着酒壶,就要替三位满酒。有梅笙在的地方,如玉总是这般小意温柔。梅笙也不会当面驳了如玉的面子,至于旁的人,也就顺带着消受美人恩了。
“这词可真是好,二公子什么时候来如玉这儿,可真要亲自下厨谢谢二公子的好词呢。”因着梅笙的关系,如玉也认识朱有光。只是不同于朱有才或者莫尧,朱有光一直随着谭先生读书,并不常来如玉这儿。
莫尧听着如玉的话,倒是揶揄地挤了挤眉眼:“怎么,如玉姑娘为了有光兄的一首词便不管不顾我们梅笙了?”莫尧瞧见如玉脸上红霞泛起后,也不停,“要知道为了回春风馆,梅笙可是连晚膳都来不及用呢。”
如玉急着就要亲自下厨,那边夏花跟秋实已经打了帘子,端了酒菜上来,便笑着嗔了莫尧一眼:“莫公子就爱打趣我妹娘,这不是好酒好菜就来了嚒?”说话的却是提着一壶温酒进来的冬至,眉梢含着俏,眸底一片精明神色。
莫尧抹了抹嘴角:“今个儿可是冬至姑娘的手艺?可真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