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是要讲技巧的，不能直白地去向老师告状，这样的话，即使“揭露”了，自己也变成了同学们中臭不可闻的“告密者”，那怎么可能获得蒋亚萌的芳心呢。因此，李江平精心设计了一个计划。
刚刚春暖花开的一个晚上，北州一中夜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过，李江平和往常一样暗中注意着蒋亚萌和刘玉强的举动。一切正常，蒋亚萌先整理好书包，匆匆离开教室，而刘玉强则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朝着别的方向看，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李江平突然小声对同桌黄刚说道：“我听说你台球打得不错，一会儿我请客，咱们去学校西边那个地方切磋切磋。”
“这么晚了去那里干嘛，校门口不就有吗？”黄刚问。
“门口这球案子都太破，再说那里离学校远，也不容易让老师看见，是吧？”
黄刚看了看李江平，小声说：“说的没错。哎，你什么时候也喜欢上打台球了？”
“刚学的，打‘黑白花’，不过技术并不差，你敢不敢？”
“笑话，这就去！”
“好啊。”李江平说着，和黄刚一块儿离开了教室。
李江平和黄刚速度很快，最先到达了那个地方，找了个光线不是很强的球案，立刻开始摆球“开战”。李江平暗自高兴，黄刚球技如何他根本就不关心，他关心的，是黄刚那全班排名第一的“大嘴”。
不一会儿，蒋亚萌就到了，她在路边处停下自行车，等待着刘玉强，所以并没有发现较暗处的李江平二人。
黄刚技术不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领先李江平好几个球了。
李江平不时注意着路边的蒋亚萌，和即将出现的刘玉强。
终于，刘玉强出现了，他“摇头摆尾”地靠近蒋亚萌，蒋亚萌微笑着就要骑上车，这是一个最佳的时机，但这个时机不会停留太久，所以必须立刻抓住！
李江平突然转换位置，操杆狠狠一捅，白球被他的杆直接击出了球桌，掉在地上，朝着蒋亚萌他们那个方向滚去！
黄刚轻蔑地笑着摇摇头，跑过去追白球，想尽快把它抓到手里，摆到桌上，然后一举战胜李江平！
他追上去捡起白球的一瞬间，看见了十几米外的熟悉身影——象蒋亚萌这样的美丽女生，是全班乃至全校所有男生共同关注的，黄刚自然也不例外。
这样有“人缘”的女生，看到了就会很自然地多看两眼，黄刚只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旁边还有刘玉强呢！
黄刚站在那里目送着蒋亚萌和刘玉强离去，大概是忘了赶快回来打球。
李江平故作不解地走上前去，对目视远方的黄刚说：“你看，不好意思，这一杆让你捡球了！”
黄刚视线根本没动，就对李江平说：“你看，那是谁？！”
“什么那是谁？哪里啊？”李江平“呆头呆脑”地没有发现目标。
黄刚用手一指：“那边！”
“看不清楚。”
“就那一男一女，男的穿黄毛衣，女的穿白上衣。”
“哦，看见了，这么远看不清楚，怎么了？”
“笨！那女的不是咱班蒋亚萌吗？”黄刚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迟钝”的李江平。
“是吗？我有点儿近视，看不清。那男的呢？”
“物理课代表，刘玉强！”
“哦，知道了，快打球啊！”李江平毫无理会地催促黄刚。
“嘿嘿，下了晚自习俩人一块走，而且刘玉强回家根本不走这条路，有戏啊！”黄刚说着，努了努嘴。
“关咱们什么事儿？打球啊！”李江平“不耐烦”地催促黄刚。
这个晚上，李江平三战三败，但他回家后就很香甜的睡着了，从看见蒋亚萌第一眼到现在，多半年功夫，他还是第一次睡这么香。
不到一周时间，班里就开始流传一个传言——蒋亚萌和刘玉强在“早恋”。
当一种传言碰着老师的耳朵四处流传时，它就必然躲不过老师的过问。
第一个被单独约谈的，一定是李江平，因为他和蒋亚萌住一个单位宿舍，也就是说，他最有可能发现什么。
结果，李江平一问三不知，“迟钝”得很，真让老师着急。
也罢，老师只有单刀直入了。两天时间里，蒋亚萌和刘玉强分别被班主任悄悄叫去。
从此以后，刘玉强在蒋亚萌身边消失了。
又过了两天，班里传出是蒋亚萌在“勾引”刘玉强的传言，蒋亚萌在班里陷入全面孤立。
又是一个夜晚，又是夜自习结束之后，很晚才动身离开教室的李江平，途中追上了独自骑车回家的蒋亚萌。
“蒋亚萌，你等等，我有件事儿跟你说。”在一处路灯下，李江平喊住蒋亚萌。
两人之前很少说话，蒋亚萌先是一愣，然后停了下来。
“有件事，我想跟你道个歉。”李江平很“沉痛”地说。
“道歉？！”蒋亚萌颇为意外。
“老师前几天找过我，是关于你的事。”李江平说。
蒋亚萌听了，低下了头，然后突然又抬起头：“怎么了？”
“其实，你们被发现，这事儿也许还真怨我。但是，老师找我谈话的时候，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完全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李江平那副认真的模样，让蒋亚萌觉得憨实可爱。
“既然什么都没说，怎么还怨你？”蒋亚萌问李江平。
“是这么回事，前些日子，有一个晚上，我和我同桌下了晚自习到学校西边那个打台球的地方，打球的时候，我同桌黄刚发现了你和刘玉强，其实我早就看到过你们，但我一直装作没看见。当时我打岔了，可这家伙眼真尖，确定就是你们。这一次被黄刚看到，这事儿是不是他传出去的，他可是个有名的‘长舌头’。”说着，李江平“懊悔”地低下头。
李江平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借着微弱灯光，他发现蒋亚萌正泪汪汪地看着远处。
“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
“别说了，这不怨你。”蒋亚萌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老师对你说什么了？”李江平关切地问。
“还能说什么，就是前途、名誉、纪律、家长这些呗。”蒋亚萌气呼呼地说。
“也找过刘玉强了？”其实李江平早就知道。
“找过。”
“那刘玉强怎么说？”李江平问，他冥冥中感到，蒋亚萌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将决定着他的某种命运。
“他跟老师说是我一直在主动对他表示好感，人家可志向远大，根本没有儿女私情，‘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孩儿置自己的学业于不顾，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是他给老师的解释和保证。难道是我有儿女私情，这话也太过分了吧！是他当时非要来送我，现在出了事，他把事全推在我头上，我冤枉死了！”蒋亚萌说着，哭了起来。
“我也听到一点儿传言，原来他还真是这么说的！”李江平“义愤填膺”地说。
“是啊，老师还说要我自重，不要不顾自己的名誉，更不要耽误人家学习！不然就把这事告知家长！我还要脸吗？！”蒋亚萌哭得更厉害了。
“班主任这么说？！”李江平“愤怒”地说。
蒋亚萌只有哭声。
“刘玉强是个小人，班主任是个混蛋！什么叫要脸不要脸？就凭他刘玉强学习好，这理儿全成他的啦，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啊？！”李江平愤怒地说。
听了李江平这话，蒋亚萌突然抬起头，擦一下眼泪，咬着牙说：“真是气死了！全班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走吧！”李江平说。
“去哪里？”蒋亚萌问。
“这都‘半夜’了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家啊！前边走，我就在你后边！”李江平说着，跨上了自行车，等待蒋亚萌动身。
蒋亚萌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赶紧上车，迅速向前骑走。
——李江平倚在床头上，回忆着这段往事，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班后，李江平安排完分理处的一些必须安排的事务后，迫不及待地开车去了北州化工厂的旧宿舍，这里是他们曾经共同成长的地方。李江平和闫志花结婚后不久，全家都搬到了市区居住，而蒋亚萌的父母一直留在这个宿舍。
很久没有来过了，以前他在这里居住的时候，市区和化工厂宿舍之间是将近三公里的庄稼地，现在，早已是楼房林立。尽管这里不是北州市中心地段，但层层叠叠的建筑物还是填补了每一寸土地。
进入宿舍区，找不到以前这个宿舍的一点儿影子，那些破旧不堪的平房早已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多层的楼房。蒋亚萌家以前居住的那个“领导楼”还在，但李江平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它的，因为这个楼的外墙做了装饰，看上去象新楼一样，以至于李江平驱车三次在它旁边经过，居然没有认出它。
找到这座楼就好办了，来到蒋亚萌家那个单元，李江平三步并作两步登上楼梯，直奔二楼蒋亚萌家！
来到门前，伸手就要按门铃，但手指刚刚触及门铃按钮，迅速又把手缩了回来。
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是近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蒋亚萌的父亲看到他，立刻拿了一把菜刀扑了上来，是蒋亚萌的妈妈和蒋亚萌，还有蒋亚萌后来的丈夫一起死死拦住，李江平才得以“狼狈逃生”。时隔近二十年后的今天，突然造访，会不会被老爷子认为是继续“申请”当初那一刀啊。
李江平犹豫着，半天没动。
就在他呆呆地站在门前，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江平立刻意识到，他该离开，因为近二十年前他和蒋亚萌那件沸沸扬扬的事情，已经让蒋家屈辱不堪，今天在蒋家门前再让以前的邻居认出自己，岂不是又要给蒋家增加新的痛苦。
他慌慌张张下楼，与楼下上来的那个人必然会在楼道里交会。这个交会，让李江平悲喜交加。
楼下上来的人，就是蒋亚萌！
“李江平？”蒋亚萌看到他，有点儿诧异。
“萍萍，我，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你。要不，我还是走吧！”李江平说着，低下头就要从蒋亚萌身边侧身走过。
“既然来了，进屋吧。”蒋亚萌说着，掏出钥匙就往楼上走。
李江平感恩似的跟在后面。
一进屋，李江平睹物思情，鼻子酸酸的。
屋子里的摆设，完全和当初他与蒋亚萌相爱时一样，只是东西都已经很旧了。
“你爸爸妈妈呢？”李江平看不到家里还有别人，就问蒋亚萌。
“去新房子了，他俩特别喜欢那房子，那里家具年前都买全了，他俩正高高兴兴在新房子里享受呢。我这是回来拿东西。坐吧！”蒋亚萌说着，指了指客厅里的那张旧长沙发。
看到这张沙发，李江平的心又开始绞疼了。
“萍萍，你是不是原谅我了？”李江平看着蒋亚萌，呆呆地说，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悲痛地问他的妈妈。
“我早就原谅你了，这些年，大家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酸甜苦辣，以前的事，哪顾得上再去想。算了，不说这个了，坐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蒋亚萌说着，就要转身。
就在蒋亚萌转身的瞬间，李江平突然有一股非常亲近而又非常激动的感觉暴涌出来，年逾不惑的他，竟然一下子从背后把蒋亚萌拽过来抱在怀里，顺势把她压倒在沙发上。
“你来就是为了这个？”蒋亚萌平静地看着李江平说，毫不惊慌，也看不出羞涩或者反感。
“萍萍，我就想抱抱你，就像以前一样。”李江平抱着她，非常用力。
“不必了吧。”蒋亚萌说得很淡然。
“萍萍，我知道，你还是恨着我呢。打我一顿或者骂我一顿吧，我觉得，我不知道怎么补偿你！”
“那你先放开我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哦哦！”李江平赶紧爬起来。蒋亚萌也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拽了拽衣服。
“别太自责了。人啊，原谅别人是一种大度，原谅自己才是一种幸福。”蒋亚萌说着，走进那间小卧室。
李江平在蒋亚萌身后听着她这句话，觉得非常有感染力，于是就问：“你总结的？”
“是我丈夫说的。”
“你丈夫？！哦，真的是太精辟了。”李江平若有所思地说。
蒋亚萌进入的那间小卧室，李江平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蒋亚萌以前的卧室。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这间小卧室是李江平造访次数最多的地方，曾经那么熟悉，但现在却不敢迈进。
“我能进来吗？”还是先问问吧。
“来吧，你又不是没来过，还是老样子。这二十来年我不在家，我爸爸妈妈就没改变家里一点儿摆设。”蒋亚萌还是很平静地说。
的确，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一张精致的小床摆放在屋子中间，床头是那个梳妆台，靠近南面窗户的地方是书桌、椅子和书橱，靠着北墙的是衣橱。这些简单的家具如同当年一样陈列着，其位置二十年时间没变，只是褪了颜色。
蒋亚萌正在书橱里收拾那些旧书，说是收拾，其实是一本接一本地撕掉，然后扔在地上。
“为什么撕了？”李江平问。
“留它们还有用吗？”蒋亚萌笑笑问。
李江平凑近一看，这些书都是学生时期的课本和读物，尘封在此二十年，它们一度把曾经的岁月凝结，牵动着对那个时候的回忆和感慨。
“留一两本做个纪念吧。”李江平伸手拦住不断撕书的蒋亚萌。
“好啊，你看留哪本？”蒋亚萌问。
这让李江平欣喜若狂，蒋亚萌在征求他的意见！
“留下这本物理书吧，还挺新的呢！”
“好啊。”蒋亚萌随手把它扔在床上，然后继续撕扯其他的书。
“你家这么多年，连摆设都没变。”李江平坐在床边，看着不断撕书的蒋亚萌说。
“我和我丈夫去了浙江，这快二十年了第一次回来。我爸妈每年去浙江看我一次，在那里住一两个月。他们年纪大了，哪有力气搬动家具，所以家里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不过很快就要彻底改观了。这房子我帮我爸妈卖了，买家也过完户了，就等出了正月来接收房子。”
“那这些家具呢？”
“也要卖了。”蒋亚萌一边说话，一边撕扯着书本。满满一架书，很快撕光了。满地都是碎纸，一片狼藉。
然后是打开衣橱，那里面，是蒋亚萌以前穿过的衣服。
一件接着一件，蒋亚萌把它们摘下来，丢在李江平身边的床面上。大都是以前和他“在一起”时穿的，这些陈旧的衣服，每一件都那么熟悉，李江平看着，有点儿恍惚。
衣架上的衣服全都摘下来了。露出了藏在衣橱最里面的一个彩纸包裹的纸盒。蒋亚萌漫不经心地把这个纸盒拿出来，反复看了看，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这里面是什么好东西？不记得了。”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李江平在一旁说。
“对啊。”蒋亚萌说着，掀开了盒子的盖。
里面露出白色的布料。李江平的心开始激动起来，难道是它？是那件第一次见到蒋亚萌时她穿着的白色短袖衫？
李江平的心越来越激动，他就要伸手去拿取里面的衣服。
蒋亚萌已经抓出这件衣服，提着抖了抖。
是的！就是那件！而且，盒子里面还剩下一件深色牛仔布的衣服，一定是那件一步裙！李江平的心激动着、颤抖着。
“这么多年了。”蒋亚萌说着微微笑了笑，提着上衣领口和裙子反复看了看。
真的是那套衣服，李江平到死都不会忘记它。就是第一次见到蒋亚萌时，她穿的那身衣服，事实上，这套穿在蒋亚萌身上妩媚动人的衣服，还有更加重大的意义——当初相恋两年都没越雷池一步的“老实人”李江平，在那个下午，占有了穿着这身衣服的蒋亚萌。从那以后，蒋亚萌死心塌地地做了他李江平的人，而且这身衣服再也没舍得穿过。这样的一件衣服，在蒋亚萌心中，绝对应该是实至名归的无价之宝。否则的话，它又怎么可能原样的被保留在衣橱的最深处。
“萍萍，留着它呢？你穿它挺好看的。”李江平声音颤抖着说，他的心跳加速到了极限。
“不知道这旧衣服怎么还留在这里了，早过时了。”蒋亚萌很平静地抖了抖那件衣服说。
“继续留下吧。”声音不但颤抖而且嘶哑，心跳也开始散乱。
“多少年了。”蒋亚萌还是“不疼不痒”地说着，反复抖着看。
“萍萍，这东西又不占地方，留着吧，都已经留了这么多年了。”李江平强忍着浑身剧烈的震动着站起来轻声说，他似乎觉得，蒋亚萌留下这件衣服，就是留下一种希望。此时的李江平，非常奇怪的觉得，他自己仿佛被悬在万丈深渊的边上，手里能抓到的救命稻草，似乎就是这两件衣服。
“要不你拿去吧，不怕你老丈人削你的前途就行。”蒋亚萌很“无所谓”地随口说着，轻轻把它们抛在地上。
伴随着这两件衣服缓缓落地，李江平丢掉了最后的“生机”，眩晕着坠入了万丈深渊，什么也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