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夜被他拉着朝前走去,心里还在犹豫,却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店铺的门口。小公子见到两扇木门紧紧的关着,嘟囔着道:“这位小姐真没礼貌,人家救了她,连句谢谢都没有。”伸手便去拍门。
拍了几下,门才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很有几分富态,看样子应该是这里的掌柜。他先是把门开了一条缝隙,向外看了看,见到韩夜后面容一僵,急忙把门拉开,拜了下去,道:“小公爷,谢谢你救了小女,我们一家上下深感大恩,小公爷是千金之体,不敢劳烦过问,更不敢耽搁小公爷的大事……不知小公爷还有什么吩咐?”
小公子听得惊讶之极,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送客,不但没有半点谢意,反而像避瘟神一般躲着他们,不由转头看向韩夜,却见韩夜好似习以为常一般,满脸的漠然,扭头就要走。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救了人,却遭到这样的待遇,小公子气得一把拉住韩夜,向掌柜道:“你这人有没有良心?人家救了你女儿,你就这样说话的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韩夜拉住胳膊拽走了,边走还兀自喊着:“哼,我记住你们这家店了,哼,你等着……”
走了几步,小公子才想起自己还被拉着,忙用力挣脱,气哼哼的道:“你拉我做什么,这样没有良心的人,早知道就不帮他了!”
韩夜自嘲的一笑,道:“算了,他未必没有良心,只是因为救人的是我罢了。”
小公子嘴一撅,道:“是你怎么了,是你就不算救人了?看他那样子,唯恐避之不及似的,怎么他们个个都这么怕你啊,难道你是鬼不成?”他这时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无意中触动了韩夜内心深处的那根神经。
听了这话,韩夜默默低下头,还抓着长杆的双手用力握紧,咬着牙什么都不说,扭头就走。
小公子看着韩夜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从今天认识了这个黑衣少年以后,跟他吵过闹过,一起喝过酒,一起打过架,一起救过人,甚至,还一起逛过那个地方。虽然他爱装深沉,没事摆着一张臭脸,对人还总是冷冰冰的,而且居然都不知道让着自己,还骗自己去那种地方,但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消沉。小公子突然觉得这个孤独却骄傲的少年,现在显得很傻,很可怜,还有一点……可爱。嗯,就只有一点点可爱!但是为什么看着此时的他,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居然有点想哭?
“喂,你站住,你打赌赢了我,不要彩头了吗?”小公子对着少年的背影大喊,暗暗告诉自己,怎么也不能让少年就这样离去。
黑衣黑马的少年回过头道:“算了,害你哭了一场,就算咱俩谁也没输好了。”
看着少年落寞的眼神,小公子用力一甩被瑶儿轻轻扯动的衣袖,快跑几步赶上了黑衣少年。
乾瑾十三年的春天,正午的阳光渐渐变得更加温暖,给嫩绿的柳芽镀上一层金边,平颜国都城的泠水河畔,一身白色锦服的孩子对树下牵马的黑衣少年大声道:“我不赖你的账,下次我还跟你赌!你给我记住,我叫苏浅雪,我永远都不会怕你的!”
……
看着苏浅雪和瑶儿消失在街角,韩夜转回了目光,突然死死的盯着街边一个站在阴影里的白衣少年道:“你看了我好久了,要干什么?”
少年看起来跟韩夜差不多大小,一身白色的短打,背后背着一个长长的布袋子,整个人算不上多么俊秀,但却有股慵懒随意的气质,虽然衣服脏的快要看不出原本的白色还破破烂烂的,但是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有种不同的魅力,即便站在阴影中也无法遮掩他的光彩。
“哈哈,刚刚路过,刚好看到兄台在打架,就停下来看了看,兄台好枪术!这架打的痛快!”少年靠在墙上,咧嘴一笑。
韩夜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碰到这么多奇怪的人。不欲跟他废话,转身便要上马。
“兄台这架打的虽然痛快,但却没什么意思!”
悠悠的语声传来,韩夜转过头道:“这话什么意思?”
“宝剑配烈士,红粉赠佳人,对付这么几个货色,平白侮辱了你的枪术。”少年依旧笑嘻嘻的道。
“那又如何?”
“我喜欢你的枪术,我们,比一比!”
韩夜打量了少年一番,目光停在少年背后的布袋上,道:“你也是武士?”
少年笑笑道:“勉强算是。”
韩夜皱眉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勉强?”
少年耸了耸肩膀道:“不比你差就是了。”
韩夜的眼睛眯了起来,指了指布袋道:“什么?”
“哈哈,比试的时候自然知道。”
韩夜想了想道:“好!今晚,城外,怎么样?”
“好,今晚子时,城北树林,不见不散!带上你的枪。”
黑夜像往常一样悄悄的爬上了苍穹,遮盖了大地上的一切,只留下如水的月光静静从天幕中流泻下来,白日的喧闹终于在此时得到了短暂的喘息,不时有鸟雀的低鸣从树梢间传出,显得分外清晰。
鹅黄的衫子,外罩一件绒毛围边的白色小坎肩,漆黑柔顺的长发并没有像一般的妇人那样挽成一个髻,而是自然的披在背上,小舟坐在院子中一把宽大的朱漆椅子里,嫩绿色的长裙垂过脚面,微微扫到地上。那宁静的样子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反倒像是个温婉的少女。
小舟静静看着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嘴角含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幸福,每天这样看着丈夫和儿女,对于她来说是种满足。
“哥哥加油!”七岁的韩妙儿小猫一样窝在母亲怀里,糯糯的给哥哥鼓着劲儿。
韩凌在笑,但眼神中却闪着逼人的光彩。他看着面前那个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孩子,看着自己的儿子把那条通体漆黑的枪牢牢握在手中,就像握着一个值得信任的战友的手一样,那感觉不像是一个人一杆枪,而仿佛是一个完美的组合!韩凌嘴角的弧度更大了,这种感觉每次都让他很开心,也很骄傲。
韩夜却没有笑,虽然对面是自己的父亲,但此时却是敌人,一个自己每晚都要挑战,却每晚都被打败的敌人!今晚呢?韩夜握枪的手紧了紧,手中的枪很沉,是柄战枪,八尺三寸的枪身比武士们用的普通长枪还要长出许多,没有枪缨,长达九寸的枪刺被镏金的雄鹰抱在怀中自两翼下探出,极为流畅的汇成一点寒星。枪刺上端近两尺五寸的地方都被精炼的熟铁包裹,只在后面才露出长长的一段枪杆,漆黑中隐隐透出一抹殷红,仿佛远古仇敌的鲜血凝固在上面,释放出浓重的杀意。
溟野破云枪,也叫溟野之君。母亲说这是自己出生后的第一件礼物,满月那天,父亲亲自把它放在自己的怀里。从那以后,自己再没有碰过别的枪。
手指轻轻扫过光滑的枪杆,全身慢慢的调整着姿势,右脚脚跟微微碾过地面,呼吸平稳,眼神渐渐凝聚,韩夜心里少了几分往日的沉重,却多了几分轻快。
上步,展臂,咆哮!
风从雄鹰双翼与枪刺的空隙间划过,发出刺耳的尖啸!下一刻已来到了韩凌的身前。
“嗡……”黑色的长枪飞上了半空,又直直的插入地面。韩夜看看地上的枪,手被震的微微发麻,脸上却充满了兴奋。每个夜晚,自己对父亲的全力一击总是被他巧妙的化解,那如缠丝般的枪势总是把自己的攻击牢牢挡在外面,锋利的枪尖最后总能停在自己的咽喉前。今天……这算赢了吗?
“今天,算你半赢好了!”韩凌微微一笑,示意儿子把枪捡起来。
“因为我破了你的枪势,力气却没你大?”韩夜跟在父亲的身后问道。
韩凌拉着妻子抱起女儿,回过头看着韩夜到:“赢,因为你破了我的枪!输,因为你还没有衡量过强弱,就草率出手!”
韩夜愣愣的看着父亲,道:“那,那上了战场……”
“上了战场看到比你强的多的敌人,”韩凌笑了笑,道:“当然是跑了!”
“噗哧”一声轻笑,却是小舟捂着嘴,被这父子俩逗的忍不住了,道:“想不到堂堂的大将军韩凌居然会教儿子当逃兵,真想看看别人如果听到了是什么表情。”
韩凌大笑着与妻子携手走进了屋内,只留下韩夜傻傻的看着父亲的背影发呆,韩妙儿在父亲的肩膀上回过头来,朝呆呆的哥哥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