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戴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他觉得自己所有的感官都不起作用了,静,太静,但是不可能,全城的百姓几乎都在这里,从天不亮这里的嗡嗡声就没有停过,一定是自己太害怕了,一定是这样,他多希望眼前不是一片空白,多希望还能听到那讨厌的嗡嗡声,他希望可以对自己刚刚说出的结果做一些解释,或者伏地请罪。自从拿到这个结果以后,他就无数次想着自己说出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场面,他也找了很多的理由,借口,但是,这一刻,真的对着国主大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慢慢的,戴岳看到眼前是一个人,俯视着自己,他看不太清,那个人是黄色的,不,穿着黄色的衣服……是,国主。自己什么时候抬起头的?静,真的好静,他反应过来,不是自己听不见,而是大家都在这一刻失声。
“妖言惑众……拉出祭坛,斩!”百里长新淡淡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整个空间中就回荡着这么一个声音。
金甲武士过来,拖着面如死灰的戴岳,向外面走去,没有求饶,没有哭喊,甚至当刀锋划开皮肉的轻响声传来时,都没有呼痛的惨叫。
戴岳的死显得很平静,好像只是一个插曲,直到他的人头被送上来以后,人们才如梦方醒般消化了自己刚刚听到的消息,百官哗然,百姓哗然,靖国公仿佛没听到般,只是一脸的淡然。
很快,人们又都闭住了嘴,因为他们看到,又一个星官走出来,跪下,对国主说了些什么,然后,他被带下去,人头被送上来。
到第三个星官走上来的时候,人们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看着这个星官要对国主说些什么,整个祭坛,针落可闻。
“你的结果呢?”国主大人淡淡的问。
“回禀国主,妖星应在靖国公世子,宜……”
“拖下去,斩”
“结果?”
“国主,妖星……”
“斩”
人们愣愣的看着一个又一个星官走上来,然后被拖下去砍下脑袋,国主的表情越来越淡,百官们不敢说话,不敢求情,他们知道自己的这位国主大人,表情越淡的时候越是恼怒已经快要爆发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这位国主从不怕杀人!
大家噤若寒蝉的看着这一幕幕,寒风中的血腥味在肆意飘散……
文官们看着站在对面上首第一个的韩凌,现在如果还有人能求情的话,那么只有靖国公本人,无论从地位、声望、功劳还是事情本身,有资格阻止国主的,就只有他。但是他却跟国主一样,表情越来越淡,默默的看着整个钦天司被砍完。
第二十四个星官慢慢的走上来,轻轻撩起下摆跪了下去,人们看着最后这个年轻人,忍不住低声的叹息。
年轻人平静的磕完头,然后看向百里长新,道:“请国主……砍了臣吧。”
百里长新有些意外,微微侧首道:“你可知钦天司只剩你一人?你难道就不为钦天司留下一个活人?”
年轻人笑了笑,道:“臣能否活命,在国主而不在微臣。钦天司能否留下,在天意而不在国主。臣年轻识浅,自忖不敢与前面二十三位星官相比,他们得到的结果微臣若要推翻,那便是欺君,但若不推翻这个结果,微臣便是忤逆,所以还是请国主砍了臣吧。”
百里长新微微一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人,你说钦天司的存留在天意?”
年轻人默然片刻道:“是,钦天司做的本就是窥测天意之事,世事无常而天道有常,既有常如何能是我辈凡人窥测更改的?不能测便是欺人,测便是欺天,如此矛盾的事怎么可能存在。经此一事,相信国主也不会重立钦天司了。”
百里长新表情变得有些郑重,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星官会说出这么一番道理,不禁有些怜才:“你叫什么名字,谁举荐的?”
“微臣是个孤儿,被戴星官捡来养大,收为义子,起名无幸。”
“无幸?”
“是,世事无常,人皆无幸。”
“哦?人皆无幸吗?戴岳此人毫无胆色,倒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义父并不是没有胆色。”事已至此,无幸越发从容起来。
“是吗?方才在我面前吓成那副模样,难道还是有胆气的好男儿吗?”想到刚刚戴岳木然失语的样子,百里长新不禁有些鄙夷。
“义父不是被国主吓住了,吓住义父的是……他的心。”
“哦?”
“靖国公为人谦和,虽战功赫赫位极人臣,但其府上一干人等从不仗势欺人,反倒与人为善。不得不说他是百姓的英雄,也是平颜的英雄。”无幸平静的说着,目光看了看韩凌,又看了看国主,接着道:“所以,在接到结果的时候,靖国公世子居然是妖星,义父被自己吓到了,要知道在所有人面前指认自己心中十几年的英雄的长子是妖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百里长新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似是羞恼,似是惋惜,随后又是疑惑,道:“那你们还认为这结果是正确的?”
无幸抬起头,看着百里长新道:“我也这样问过义父,义父说了一句话,我可以告诉国主,但国主真的想听?”
百里长新紧紧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缓缓道:“讲!”
“义父说,这个结果,于他无幸,于国有幸。”
平淡的话语,回荡在祭坛空旷的广场上,声音不大,百姓们根本听不清。但是在场的朝臣们显然都听到了这句话,大多数都很迷惑,也有极少数漏出了些微恍然的目光。百里长新有些动容,目光扫了扫靖国公依旧平静的脸,听面前的年轻人继续道:“现在,请国主赐臣死罪。”
百里长新叹了口气,再看了少年一眼,随即目光朝前方一去,挥了挥手,道:“准!”
少年的头颅被放在朱漆的木盘里呈了上来,里面垫了红布,被鲜血浸的有些发黑,让国主看过以后摆在了广场一侧二十三颗人头的后面,整整齐齐的一列。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人们沉默着,外围的一些已经悄悄退后,渐渐离开了。最难熬的还要数那些文武百官,好好的一场大胜,好好的一次祭祀,怎么就弄到了这步田地?现在怎么办?国主需要个台阶,好让这次的活动有个终结,有个说法,既然要有说法,既然钦天司的人已经死绝,那么错的肯定是他们,也只能是他们。死人,是无法辩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