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唐·元稹《菊花》
在大观园色彩斑斓、芳香四溢的女儿花中,有一朵美丽的黄菊花,她静静地盛开在葱郁的草木之间,默默地氤氲在锦簇的群芳之中,让人在不经意之中感动。这朵黄菊花就是平儿,曹雪芹不仅给了她一个如此亲切的名字,更是赞她为“俏平儿”,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人如其名,平儿无论对人还是对事,永远都是不温不火,呈现出一种真善美和谐统一的宁静。清人涂瀛在《红楼梦论赞》中评论:“求全人于《红楼梦》,其惟平几乎!平儿者,有色有才,而又有德者也。”平儿身世凄苦,她是作为凤姐的陪房丫头被带进贾府的,后被贾琏收为通房丫头。从陪房丫头到通房丫头,变的只是身份,不变的却是地位。她的地位十分尴尬,半仆半妾,连赵姨娘都不如,只是个“姑娘”。平儿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姐妹,甚至连姓甚名谁也无从知晓,在贾府中犹如一介种草,特别是在其他陪房丫头“死的死、去的去”以后,她更是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成了一个“孤鬼”(第三十九回)。尽管出身卑微、地位低下,但平儿却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努力,在那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贾府,博得了上上下下一致的喜爱。论容貌,平儿典雅秀丽,姿色出众。曹雪芹虽未从正面描述平儿如何容貌秀美,但从别人的评价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大体的印象。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第六回),把她误认成了凤姐;贾母曾训斥贾琏:“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美人胚子?你还不足?”(第四十四回)把平儿的美貌同凤姐相提并论,可见姿色不凡。难怪花容月貌的尤二姐初见平儿时感觉她“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第六十八回);而宝玉更是赞叹平儿“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第四十四回)。通过这几个人的眼睛,我们仿佛看到了平儿超凡脱俗的美丽容颜。
论才智,平儿既聪慧伶俐,又会为人处世。凤姐理家时,平儿处处帮衬,言语得体,行事妥当,像把别在凤姐腰间的钥匙,在纷繁复杂、千头万绪的迷宫中灵巧地打开每一道锁,开启每一扇门。凤姐抱病、探春理家时,凤姐曾嘱咐平儿不要和探春分辩,没想到平儿“已行在先”(第五十五回),凤姐也忍不住夸她比自己更明白了。平儿的聪明之处不仅在于未雨绸缪,还在于她处事时能顾全大局,平衡关系,因此当下人的过失牵连到主子脸面时,她往往“得饶人处且饶人”,甚至为下人遮掩过失。平儿有两件事情处理得非常漂亮,堪称无懈可击。第一件是“情掩虾须镯”:宝玉屋里的小丫头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真相查明后平儿并未声张,只说是自己丢的。她这样做,既是顾及宝玉的脸面,又担心“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同时也怕袭人等人“不好看”(五十二回)。于是,她一方面瞒过实情,谎言回禀了凤姐,另一方面,她还担心让病中的晴雯知道了大发“爆炭”脾气,只悄悄告诉了麝月。尽管此事后来还是被晴雯得知,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但平儿息事宁人的良苦用心还是让宝玉感激不尽。第二件是“判冤决狱平儿行权”:赵姨娘让彩云偷了王夫人屋里的玫瑰露,柳五儿母女却受到冤枉。平儿不为谗言所动,查明了实情,但她又担心牵涉到赵姨娘会伤害探春的脸面,“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第六十一回)。正在为难之际,幸而宝玉把玫瑰露与茯苓霜的事一概承担过去。在平儿旁敲侧击的一席话后,彩云也终于红着脸自己承认了,五儿母女得以洗清冤屈,恢复原职。一个看似复杂的连锁事件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既不伤和气、又不失公正的原则下解决了,从中我们不仅看到平儿精明干练的处事才能,也看到了她适可而止的体贴之情。
论性情,平儿善良宽容,温和敦厚。用兴儿的话说:“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个好事。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第六十五回)平儿作为凤姐的心腹,亦是大权在握,但她却从不像某些悍仆那样作威作福、仗势欺人。心地善良的平儿,总是设身处地为下人着想,力所能及地为下人排忧解难。除此以外,平儿还怜贫悯弱,真诚助人。刘姥姥临走前,平儿不仅奉凤姐之命细心地将礼物打点齐整,还送她一些自己的衣物,并叫她不要嫌弃。见刘姥姥千恩万谢,她又笑说:“休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样。”(第四十二回)芦雪庵赏雪,人人穿的“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只有邢岫烟“穿着那件旧毡斗篷,越发显的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第五十一回)。邢岫烟的窘况众人有目共睹却唯独平儿记在心上,在凤姐叫她给袭人拿衣服时,她便多拿了一件,叫人给邢岫烟送去。看到尤二姐饱受凤姐的折磨虐待,平儿充满了怜惜之情和自责之意,滴泪对她说:“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他的话。既听见你在外头,岂有不告诉他的。谁知生出这些个事来!”凤姐常常命人端些“不堪之物”给尤二姐吃,平儿看不过,便“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他吃,或者有时只说和他园中去玩,在园中厨内另做了汤水与他吃”,凤姐得知后大骂平儿:“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平儿不敢多说,只得远着尤二姐了,但她仍会在凤姐睡下的时候,鼓起勇气来看望孤苦无依的尤二姐,对她嘘寒问暖、劝解开导。看到尤二姐“吞金自逝”后,平儿“不禁大哭”(第六十九回)。平儿心地善良,但处在凤姐这块巨石之下,她的善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犹如一颗幼芽,艰难而倔强地破土而出。尽管这颗幼芽纤细而脆弱,但闪动着“真”的光芒,流露着“善”的温情,散发着“美”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