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克洛德是一个真正有智慧的人,一个真正的哲人。在遇到艾思米拉达之前,他烙守着牧师的责任与使命,潜心修学,心如止水,丝毫不曾为任何美貌女性所诱惑。他一生爱过两个人,卡西莫多与艾思米拉达,别的人根本谈不上他的爱。他的智慧让他第一眼看到艾思米拉达时,便两眼冒火,“童男生理与血液”一下子复苏,他看出了艾思米拉达非凡的美的意义,他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美神。因此,他是无可奈何地受到了一个神的引诱——只有真正的哲人才会受到神灵的影响,常人不会。神灵们和常人虽近在咫尺,却永远是远隔天涯。
他难以估量艾思米拉达的力量,正如雨果所说:“他不知道这种人类情感的海洋,当人家堵住它的一切出口时,是以怎样的疯狂沸腾着,怎样暴涨,怎样升腾,怎样泛滥,怎样刺入心底,怎样迸出内心的叹息,怎样使人狂乱,直到它冲破了它的堤岸,裂碎了它的河床。”克洛德灵魂中宗教的堤岸与河床在艾思米拉达美的冲击下,一败涂地,他最终背叛了他一生所献身的神学,他贡献一生的信仰,最后他被卡西莫多从钟楼上推下来——事实上,是艾思米拉达在灵魂上彻底毁灭了他,而他对自己悲剧的命运也是早有预知的。
美的拯救与怜悯
如果说艾思米拉达的非凡之美最终是葬送了克洛德,那么她的美对卡西莫多的颠覆却具有了拯救的意义。在雨果的叙述中,这两个人物都不是常人,都具有非凡性与神性,他们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极致。
和艾思米拉达一样,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生活圈。他在封闭的、充满紧张与阴暗的教会生活中生长。他第一次出场也是在那个愚人节上,他作为当之无愧的愚人王,是一个从外形到内心都十分丑陋的非自然的形象,他本质上是一个勉强接近于人形而更像一只兽的人。与艾思米拉达超凡脱俗的美一样,他的丑也是惊世骇俗的,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被他吓住。然而,他的丑是有一种力量的,雨果曾说:“对于那条希望‘力’也能像‘美’一样能导致和谐的永恒法则来说,他可算是一个特殊例外了。”
他的这种力量违反了我们古典的关于力的原则。我们认为力也是一种协调,是高度的协调产生了力,而他是绝对的不协调,但他确实有力感,他是一种力达到极致,或者说协调达到极致后发生的反动。他也是一种非凡的形象,具有惊心动魄的丑陋,一种不落俗套的丑陋。和艾思米拉达冥冥之中有着割不断的联系,他的生平也别具一格,他从小在圣母院那阴湿的石板地上长大,像蜥蜴一样附在圣母院的壁上,他和圣母院是合为一体的,也正因为有他的存在,使圣母院充斥着一种不可言传,难以描述的生气,有了他,整个圣母院都活了起来。雨果写道:“假如是在埃及,人们可能会把他奉为这座寺院的神祇了,但中世纪的人们却以为他是魔鬼,以为他是魔鬼的灵魂。”他几乎可以算是古代沦落到中世纪的一个神,生不逢时。
我们之所以如此解读卡西莫多,一是说明卡西莫多与艾恩米拉达之间的非凡关系,为下面进一步解读艾思米拉达作铺垫;二是想证明雨果塑造艾思米拉达的技巧——对照的美学原则。雨果在!827年《克伦威尔·序》中提出;“丑就在美旁边,畸形靠近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他还说:“如果删掉了丑,也就是删掉了美,独创性就是由两个方面组成的……”雨果让艾思米拉达在与卡西莫多的对照中,进一步显示其美的深层价值——对人灵魂的提升与关爱。
毫无疑问,艾思米拉达的美彻底改变了卡西莫多人生轨迹。“怜悯可以使一粒石子发出光辉”。卡西莫多起初只是像一只“兽”,一个“魔鬼”,艾思米拉达的一壶清水,让他知道了什么叫爱,什么是美,并逐渐发展成“卡西莫多少”的爱情。在此后的行动中,他在艾思米拉达的照耀下,演绎了一出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在艾思米拉达即将上绞刑架的千钧一发之际,是卡西莫多从圣母院里冲出来,冲上绞刑架,抱起艾思米拉达直奔教堂圣地,所有的警官、法官、行刑人、国王的整个权威,都因为神的力量而向他低头;在圣母院避难室,卡西莫多千方百计地保护艾思米拉达,叫她不要走出教堂一步,叫她躲过自己的丑陋,把她比作阳光、雨珠,给她送水、送花、送食物,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他说:“如果你愿意我从那儿摔下去,你甚至不须讲一个字,只要一眨眼就够了。”为了她的快乐,甚至为她与情敌联络;为了保护她,卡西莫多一夫当关,抵挡着乞丐王国的进攻;当艾思米拉达最终被绞死时,卡西莫多先惩罚了凶手——亲手把自己的恩人从钟楼上摔下去,然后摸进地牢,紧紧抱住艾思米拉达,殉情而死。他就是这样,既能奋不顾身地保护情人,又能忍辱负重地满足情人,最后以生命为代价写完了一部惊天动地的爱情史。卡西莫多全部的行为与情感生成,都是源自于艾思米拉达。雨果正是通过对卡西莫多的描摹,来反衬艾思米拉达非凡之美的强大颠覆力——是艾思米拉达完成了卡西莫多灵魂的升华,让他最终进入到一个神灵的境界。
非凡的爱情
从某个角度看,生活的遭遇和不幸又是围绕不同的人对艾思米拉达的不同内容、不同方式的“爱”以及艾思米拉达自身的爱情观念来展开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巴黎圣母院》就是以“爱”为主题,在圣母院这个超人的支配下,使作品的所有人一步步走向毁灭,从而完成他们各自的悲剧。
在我们理清了艾思米拉达与其他人物之间的关系后我们便可以来解读她的爱情了。毫无疑问,小说中艾思米拉达处于惊心动魄的爱情旋涡的中心,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是围绕着她展她那非凡的美注定了她不可能在世俗间有美满的结与她有关的爱情都是以对美的崇拜开始而无不以毁灭性的悲甘果瓦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他对美的崇拜经历了三个阶段,他从艾思米拉达身上发现了美,然而艾思米拉达并不爱所以他只好接受了破瓶缔婚却又只能与艾思米拉达朋友相对的事实;其次,在失去了艾思米拉达的爱情之后,甘果瓦转而去爱小山羊加里,他在禽兽身上研究美,把加里看成是自己的兄弟;最后,艾思米拉达与加里都进了圣母院,他便开始研究教堂,从石头身上去发现美。甘果瓦其实不懂爱情,甚至正常的自然欲望,事实上他对艾思米拉达只是昙花一现的爱情欲望,并未形成过程,更没有行动的实施。
克洛德为她的美所诱惑,疯狂地爱着她,甚至为了她背叛了自己的宗教与信仰,情欲使他变成了魔鬼,然而,艾思米拉达对他的爱是不屑一顾,憎恨他厌恶他,最后她无情地被克洛德的爱情送上了断头台。
丑陋的卡西莫多善良、纯洁、忠诚,为艾思米拉达的美奋不顾身,爱情使这个“魔鬼”变成了一个高尚的人,但艾思米拉达只是可怜他同情他感激他,最终他们只有在远离尘世的神界才长相厮守。
艾思米拉达的爱情是“两个人合二为一”,“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合成一个天使,那就是天堂”。她想象中的爱人应该是“头上戴着盔,手里握着剑,靴上有着金马刺”、“有漂亮的军服,高雅的容貌”的男人。她追求完美的天性使她疯狂地爱上了逢场做戏的王室弓箭队队长,为他耀眼的风度翩翩和出众的英俊潇洒,把他当成一个太阳,一个神,把他作为自己生命活力的唯一源泉和精神的唯一支柱,即使牢狱、狱刑、死刑的灾祸接踵而至,也熄灭不了她倾心相予的爱情,她的爱是一种无法解释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自然天性。
弗比斯却是一个大俗人,他的一颗平民的粗野之心是根本无法参透艾思米拉达的非凡的爱情,他也不可能走进艾思米拉达的神灵世界,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变成了如雨果所说的:“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这种情感越是盲目,也就越加顽固,越是没有理智,就越是坚强。”“人类的正义给那些可怕的刑罚的磨子乱磨的是多么可怜的谷粒”,艾思米拉达这个“美丽、温柔、脆弱的生物”就在弗比斯的注视下走上了绞刑架。
从本质上说,艾思米拉达是走错了一个爱情世界,她把神界中的爱情降到了凡间,把该给予神灵的爱情赋予了俗人,于是她收获的是人间最怪痛的爱情悲剧。
当卡西莫多突然从圣母院的花楼上顺绳子滑下,把艾思米拉达抱起,一闪便跳进了教堂,用可怕的声音叫道:“圣地!”时,其实他们两人的爱情故事在人世间便已拉开了帷幕,但这种附着神性的爱情是注定不能在世俗生长的,凡人的爱情关系是根本不适合他们的——我们是不能把这种关系看成是程式化的三角爱情故事的:如艾思米拉达爱着弗比斯,卡西莫多爱着艾思米拉达的俗套。当他们两人在圣母院相对独处时,他们两人的关系是非常神奇的,他们是神人,他们因此不可能有凡人间的亲密关系,他们不可能有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场景,他们不可能像俗人一样地去相爱,因此,尽管卡西莫多深爱着艾思米拉达,为她可以背叛一切——背叛他的恩人,背叛他的巴黎圣母院,可艾思米拉达却非常惧怕他,害怕看见他,她一看见卡西莫多就觉得扫兴。可她始终无法割断她与卡西莫多之间的一种神秘关系,这种关系规定着他们必然要邂逅、相聚、合二为一,成为天使。在现实中两个神灵是永远不能得到结合的,只有在天堂或神界里才能结合。当他们两个终于在灵界中结合时,这扇灵界的门一旦被我们这些俗人打开,世俗的风一吹进去,他们马上就化为灰烬,无影踪。
这里,我记起了雨果在《克伦威尔·序》中所说:“生命有两种,一种是暂时的,一种是不朽的;一种是尘世的,一种是天国的……人也是二元的,在他身上,有一种兽性,也有一种灵性,有灵魂,也有肉体……”围绕着艾思米拉达所展开的爱情,其实也纠缠着尘世肉体的短暂与天国灵魂的不朽的冲突,只不过,我们太多地看到了世俗的故事,而常常忽视了生活背后隐喻的场景,而那才是我们要聚焦的东西———正如艾思米拉达与卡西莫多的爱情。
到底是什么原因把艾思米拉达推向了死亡?雨果的回答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