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在李敬忠的带领下，清平长公主赵妍如约而至，进来婉仪殿面见杨太后。
清平公主是先帝与前皇后所出嫡长女，皇家所有公主中的一姐，人又聪慧灵巧，深得先帝喜爱，就身份地位而言，自然比起鲁王赵吉那样偏了好几里地的亲王要来得更加尊贵。
而且赵妍与当今太后杨婉仪相差不了几岁，二人曾经在临安破城逃离海上时共过患难，无话不谈，所以杨太后对她也甚是宠溺，虽在辈分上二人名为母女，但是私底下两人基本上都是平辈论交。
杨太后一直以“清平”称呼于她，而清平长公主也从不称呼杨婉仪为“母后”，素来以“太后”尊称于对方。
今天的清平公主穿着粉红圆领宫装配花罗裙，姣好的容颜上略施粉黛，看上去甚为素雅淡妆，与殿中风骚妩媚的杨太后风格迥异天渊地别，各有千秋。
清平公主进来殿中后，提起拖地花罗裙对着杨太后欠了个身道了个万福，缓缓说道：“清平见过太后娘娘。”
然后跟平常一样踩着碎步，轻轻挪到一侧走到空位坐了下去。
杨太后啪啪击掌，传来李敬忠吩咐他给清平公主上来茶水和糕点，轻启红唇说道：“哀家最近被琐事缠身，心烦意乱，一直抽不开身子召清平进宫叙话。清平自己怎么也不主动进宫来找哀家说会儿贴己话呢？”
说话间似嗔似怒，又似闺蜜间的撒娇，简简单单一句话直接将她与清平公主间的关系拉到了零距离。
清平公主徐徐捋着耳间发绺，掩嘴轻笑道：“清平也是知道太后最近烦扰多多，又可恨自己生就女儿身，无法替您分忧解劳，这才索性不进宫给您添乱了。还望太后莫要怪罪。”
杨太后听着清平公主这话，用手遥指虚晃几下，打趣道：“你这个小滑头啊。其实哀家打心眼里挺羡慕你这生活的，无忧无虑，纵情山水，闲时约上三五好友吟吟诗、作作赋。再也无需理会这扰人心烦的朝政和乱象纷纷的后宫。”
扑哧……
看着一直以大宋头号女强人自居的杨太后对自己大吐苦水，清平公主不由好笑，对着杨太后宽慰道：“太后也有累的时候吗？清平一直觉得太后身上有用之不竭的精力，若非太后长年兢兢业业，呕心沥血的署理朝政，昔日漂泊海上的大宋江山哪里有如今坐拥四大行省的局面？要说大宋国的太祖是开国之君的话，那么太后您就是咱们赵家力挽狂澜的人物哩。”
听着清平公主小嘴喳喳，将自己与太祖皇帝相比肩，杨太后心中也是喜从心来，这也算是对她这么多年辛苦坚持的一种肯定吧。
紧接着，杨太后对清平公主问道：“清平嫁入王家有几个年头了吧？”
清平不知道杨太后怎得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依旧颔首点头。
杨太后继续问道：“王家驸马过世也有几年了，清平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
别怪杨太后这话问得突兀，在唐宋两朝与后世明清不同，对于贞节牌坊之事没有后世想象中那么恐怖。虽然也有一女不嫁二夫这种话，但是对于孀寡女子，朝廷还是鼓励她们再嫁的，无他，因为再嫁可以国家增加人口。
所以对于男女嫁娶这种事，宋朝开放的尺度还是蛮符合红男绿女的渴望标准的。不然的话，水浒传中潘金莲和西门庆鸠杀了武大郎之后，潘金莲再嫁入西门府也被当时的世人所认可。
当然了，认可潘金莲再嫁西门庆，不代表就认可这小骚娘们红杏出墙，毒杀亲夫。这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
认可潘金莲再嫁西门府是以小浪蹄子鸠杀武大郎没有东窗事发为前提。
扯得有些远了，言归正传，清平听着杨太后的问话，想起自己那个早衰的亡夫，倒霉的长公主驸马王佑。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平脑中早已对那档子奉旨成就的姻缘淡漠了许多。
所以杨太后提起驸马过世之事，清平公主的心中也没有多难受，只是奇怪太后怎么会有此一问。
属意的人选？清平公主眼前浮现出今年新科榜眼，每隔个三两日就跑到自己公主府一趟的董谦。
董谦有才情，人也长得不赖，清平公主也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董谦对她有什么心思她能不明白吗？只是，董谦才情和相貌虽都属于上上之选，可惜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清平公主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太纤弱？这是形容女子的；太过俊俏？这也谈不上。就是感觉有股子怪怪的，不是自己心中想要的上佳人选。
如果陈靖元在这儿的话，肯定会说董谦这小子长得太他妈娘气。
正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有过前车之鉴的清平公主对于此事当然会更加谨慎和审度，立马摇着头对杨太后说道：“还未有属意的人选呢，难不成太后还要给清平保媒拉纤不成？嘻嘻……”
清平公主也被自己的话说得一阵脸红，俏皮地笑了一声之后，羞红了脸垂下了脑袋。
得到清平公主肯定的答复之后，杨太后心中一阵满意，很好，没有如意郎君那哀家也不算棒打鸳鸯来。
于是乎，趁势说道：“清平果真聪慧，哀家的心思竟然被你猜透。没错，哀家今天就要给你保个媒拉个纤，给你指认一门亲事。”
啊？
清平公主惊呼一声，一副不可思议神情怔怔看着杨太后，久久说不出话来。
随即，杨太后目前朝廷的时局和状况说了一通，又将端王的献计说了一遍，听得清平公主又是惊异又是黯然伤神。
惊异的是杨太后指认的婚事竟然是自己最不待见的燕国公陈靖元，而且这人还是她新交闺蜜李沅芷的夫君。
黯然伤神的是，上一次被许配王家是因为皇家厚待王家老臣，结个姻亲；这一次又是因为要安抚心中有些许反意的燕国公陈靖元。两次都如同宿命轮回一般，被人当作礼物与筹码送了出去。
看着清平公主那副神情，杨太后知晓她的内心是有抵触情绪的，随即宽慰道：“清平啊，如果有其他方法，哀家也不会牺牲你嫁入陈家。就像你皇叔端王爷说得，生在帝王家，就是有太多的无奈，半点不由人啊。”
清平公主内心不是抵触陈靖元，而是非常讨厌陈靖元。在她眼里，此人好色自大，国公府中光妻妾就好几房，而且又是一个长年征战沙场的武夫，满身的粗鄙味，难得有共同语言。
如果非要挑出她对陈靖元有什么好感的话，只有当日在东林诗词盛会的游船上那首《我侬词》。但是自从作完这首词之后，就没见陈某人再推陈出新，再创佳作，显然是别人之前替代做好的。
哼，可能陈某人还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伪君子，这比满身粗鄙目不识丁还要来得可恶，至少清平公主是这么认为的。
清平公主心中那个后悔啊，早知道就跟太后说自己有意中人了，哪怕将董谦推出来也比嫁给那个人要来得强啊。
还有一个最最关键的问题，自己的闺中好友李沅芷正是陈某人的正妻，如果自己下嫁陈家，就算自己不打算和陈某人耳鬓厮磨，也掩盖不住自己和好友共侍一夫的事实。到时候李沅芷怎么看待自己？那小辣椒可是爱恨分明的人物，唉……
不由得，清平公主幽幽一叹，叹出了心中的无奈和悔恨。
杨太后见状，继续劝慰道：“清平啊，哪怕你再不满意也是没有办法啊。别怪哀家，谁让现在的赵家皇帝年幼，皇室凋零，你的那些皇兄皇叔又是志大才疏之辈，委实不堪重用。哎，如今的赵家是怎么了？为什么什么事都要咱们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将什么事情都扛上肩头，难道咱们女人不是人吗？呜呜……呜呜……”
说道这儿，杨太后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和委屈，不由得眼眶通红，悲从心来，哽咽了起来。
这么一个女强人动则不哭，一哭出来就是山崩地裂，听得旁人同侧心扉，哭着，哭着，一旁的清平公主也不由得抽噎了起来。
最后，清平断断续续抽泣的跑上前去，掏出锦帕擦拭着杨太后的眼角宽慰道：“太后莫要哭了，清平答应便是。”
杨太后哽咽着抬头问道：“真的？”
清平将锦帕轻轻摺叠好放入襟间，自嘲地笑了笑，无奈地说道：“就如太后所说，生在帝王家，还有得选择吗？”
说完之后，眉宇间露出了丝丝绝望，一个忍俊不禁，泪如雨下，无声地淌着眼泪儿。
哇……
杨太后突然放声大哭，一把将清平公主揽入怀中，抱着她的头又是一阵嚎啼，似宣泄着近日来的种种压力与委屈，又似替清平公主即将嫁入陈家而感到不值。
整个婉仪殿中，就两人，一个放声大哭，一个无声抽泣，一直久久持续着……
这时，领到杨太后旨意的张世杰也来到了陈靖元的燕国公府门口，被把守府门的金和尚给死死拦住了去路，半寸不能迈步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