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感情太脆弱？不是，也是。是，也不全是！试想，哪位父母亲望见如此字条，会无动于衷？芳草流着泪看罢女儿的字条，又悄声儿把字条递给杨茂森。杨茂森看了，一言未发，把字条又放回桌上，径直走进小里屋，悄悄地睡下。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似的。知夫莫过妻！芳草知道杨茂森疼爱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他从未动手打过女儿一下。望见女儿的字条，他肯定感慨万千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赚个金山银山回来！男人天生比女人坚强，所以男人宁可流血也不流泪！那一夜，杨茂森失眠了，芳草也失眠了。无论生活多么沉重，芳草知道必须挺住！有他们在，女儿就像背靠大山一样踏实！
面对现实，就是面对生活。生活的路上，不全是鲜花。更多的，是荆棘和坎坷。男人要坚强，女人也要坚强，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面对现实，也是面对自己！
亲情是什么
一个偶然的机会，杨茂森和芳草意外发现北京天之光市场属于个体批发兼零售较大的综合性市场。进入市场营业的人不分年龄、身份、阅历，只要你愿意在里面干，都可以自营或雇用他人进场经营，既灵活又有随意性。只是，不知客流和销售情况如何。芳草与杨茂森一起，一连3天，去天之光市场调研。他们对文化用品、化装品、电器和日用小商品是门外汉，也就不感什么兴趣。把着眼点集中在服装、鞋帽这些比较熟悉的商品上。他们仔细认真地考察每个摊位的销售情况，营业员促销的方式方法，以及营业员的形象素质、服务态度，还对商场的管理、租金、柜台的数量和客流量，诸多问题，做了调查。
经过3天的深入观察了解，芳草和杨茂森决定，去那儿，承租柜台，干自己的老本行——做服装生意。
天之光市场是新开业不久的新型自由市场，20世纪90年代中期，这样的市场在北京并不多见。凭芳草的直觉，如此类型的市场一定能火，与正规商场相比它的随意性和低廉的价位以及服务质量都具有竞争力，是受百姓欢迎的类型。顾客可以在这样的商场接受到好的服务，买到价廉物美的商品，既自由又实惠。而杨茂森唯恐赚不到钱，他说：“我看，这市场客流量不行，在这儿干，不见得怎样！”
“现在看，似乎不乐观。因为，这是个新开业的市场，知名度不大，因此，客流量少。但地理位置和经营模式很现代，生意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看不见得，咱们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杨茂森愈如此说，芳草愈反其道而行之，他二人都有如此逆反毛病——和对方唱对台戏。
“反正，我想在这儿干。”
“你愿意干，那就干干试试，咱也别指望赚钱，就抱着赔钱趟路子的态度干！这样一旦赔了钱，也不至于沮丧。”这话，杨茂森说得有道理，芳草从心里赞成。
芳草心里赞成杨茂森的话，嘴上却义正词严地说：“你的意思，是赔钱的可能性大是不是？这样吧，我和你打赌，我说在这儿，肯定赚钱！”
“若不赚钱呢？不赚钱你和我赌什么？”杨茂森显然上了火气，他瞪眼蹙眉地问。
“咳，那还不好说，我赌输了，从此我对你百依百顺，你说前面有庙，我就磕头。你说庙里有灯，我就添油。你说鸡蛋带巴儿，我说没错没错，鸡蛋本来就带巴儿！你说人饿极了能吃屎，我说对对对，能吃能吃，不吃就饿得慌！绝对地夫唱妇随，不与你作对！”
杨茂森勉强笑了笑不作声。忽然，他睁大眸子说：“不打这样的赌！这叫什么赌啊这个？”
芳草莫名其妙地望着杨茂森：“那，你想打什么赌？”
“要是我赌赢了，你就和我去办理复婚手续！”
这下可使杨茂森逮住了机会，说出了他心里早就想说的话。也让芳草逮住了话柄，芳草目光灿灿，说：“好哇，好！一言为定，驷马难追！你的意思是我若赌赢了，咱们就不用履行那倒霉的复婚手续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这下可好了！你我可以自由地在一起，也可以自由地另寻新爱了，是这意思吧？”芳草扑通一声倒在沙发上。“妙啊，妙！太妙了！”她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杨茂森被芳草这一说、这一笑，委实震得傻了眼，深感自己没了退路，后悔不该拿这样的事打赌。话已说出，也不好反口，便嘟哝一句：“我不是这意思！”
杨茂森内心深处，何尝不想把生意做好！只是缺乏胆量和对市场缺乏足够的信心，才糊里糊涂与芳草打这样愚蠢的赌。之后自知自己犯了傻，讪讪地走开了。他们就这样打着赌，决定去天之光市场，租柜台做服装生意。一不做，二不休，决定了的事情就抓紧干。他二人找市场办，交押金，买模特，装修场地，大量购进货物。3天后，便在天之光市场开业了。开业之初，给了芳草一个下马威，5天未开张！这一事实，搅得芳草如热锅上的蚂蚁。做生意多年，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顶多一两天不开张或赚得的利润不够当天费用。5天分文未进，绝对不曾有过。杨茂森表面幸灾乐祸，暗地，却寝食难安。他乐自己打赢了赌，芳草便该服服帖帖与自己去办复婚手续了。同时，他也在为以后的生活愁眉不展，忧心忡忡。杨茂森的心情，复杂极了。芳草急得暗暗落泪。每天，天之光市场的费用近百元，5天下来，赔进四、五百元钱。这样下去，怎么承受？
生活，真难？“杨茂森，你安心卖你的水果，我一个人，在市场顶着，”芳草说：“好歹你每天不赔钱，还能赚几斤水果给孩子吃。我再观望观望，实在赚不着钱，就把柜台转租他人。”
“我说什么来着？我知道这里肯定不行，你偏说行！”这下，杨茂森逮住了理，他喃喃地说：“我算了算，这个月，我卖水果，赚了130元钱，平均日赚4元多。你可好，每天倒赔100元钱！”
“哼！我就知道，你准这样说。我告诉你杨茂森，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我现在不景气，你笑我，说风凉话，等有一天，我生意好了赚了钱，你一分也别想要！”芳草不高兴地说：“一遇事不如意，你就埋怨人，从不会安慰安慰我。好吧，咱们走着瞧！”
不服输的芳草越不开张，她越大批量进货。芳草坚信，只要服装款式新颖，颜色齐全，花样繁多，态度和蔼，服务周到，讲信誉，讲礼貌且价格合理，就一定能开张，一定有回头客。
“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前人早有话。我一定能赚到钱！我的生意，一定会好起来。芳草暗暗鼓励自己。
有人说：“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受苦的。”乍听，此话不免消极了些。仔细思量，不无道理。看一看红尘中，数不胜数的小人物，整日为生计奔波劳碌，吃苦受累，望眼欲穿。有多少做梦都想成功的人，在努力拼搏，披荆斩棘，向往成功。已经成功的人，不知他们经历了多少风雨，才得以望见了彩虹。那些经历风雨的过程，其实，也是受苦的过程。只是，在受苦的过程中，有人坠落了；有人沉沦了；有人一蹶不振；有人跌倒了，又爬了起来。人生如品茗，有苦有甜，苦尽了，甘来了。人活在世，光为生计奔波劳碌，倒也罢了。偏偏还有那么多的人际关系，需要人们去协调，去维护，去处理。朋友之间，关系维持不下去，放弃也就罢了。最使人头痛的，是父子、兄弟、姐和妹之间的亲情关系，等待人们去协调，去处理，去伤心！人世间，竟有那么多人，他们，不洁身自好，不以身作则，不珍惜亲情，反而践踏亲情，背信弃义，见利忘义。使亲哥兄弟、亲姐和妹，反目成仇，这些事情，多么可悲！活着，每个人都要面临生存的压力，这原本就很累，特别是小人物，活得更累。一不留神，还会掉进陷阱里，遭遇明枪暗箭的刺伤！
人，多一些伤害，便多一些怨怼，世界上，就少了许多温情，少了许多欢乐。这个世界，经常出现一些奇怪的现象，一方极力维护亲情关系，一方却在无情地践踏，这，是为什么？难道，人类世界和动物世界一样弱肉强食么？
当今社会，物欲横流，金钱至上，人情淡漠！当今的人，精神素质与经济发展，不成正比。自私自利的人，不能随着社会的进步而进步。犯罪现象，屡见不鲜。父子对簿公堂，兄弟互相动武，姐妹路人相见！这个世界怎么了？过去穷，大家一起穷，彼此却能互相牵挂、互相扶持，你来我往，亲密无间。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人们的思想和心态开始发生变化了呢？
虽然，外面的每一片阳光，照样灿烂无比；每一缕清风，都爽而惬意；每一朵云彩，都神秘得让人浮想联翩；每一片绿茵，还是那么使人神清气爽。然而，在感受自然的美妙和生命的美好的同时，芳草和杨茂森却在为生活的不顺忧郁着、焦灼着、烦躁着。为芳彤的自私和亲情的背离，难过着、懊恼着！
很早芳草就知道芳彤自私。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亲情的力量使芳草渐渐淡忘了方彤的不良习性。她以为姐妹是一奶同胞，是除了父母、子女以外最亲的亲人。世界上，谁都可以不信任，但兄弟姐妹，不能互相不信任。芳草成家后，一度生活窘迫不堪，但，每次去方彤家，她会尽自己所能，带些礼物给他们。但，芳彤常因芳草不能携她满意的重礼而发牢骚，表示不满。芳草被训斥的当时，也伤心过、失望过，对亲情产生怀疑过。事过之后，她潜意识里，还会坚定地认为：亲情，是最可靠的！芳草骨子里，一直不肯放弃对亲情的信任和追逐。她不见棺材，不肯落泪。见了“棺材”落泪，却为时已晚！
自芳草做生意，生活渐渐有了好转，芳彤与芳草的关系，也亲密了起来。芳草去天津进货，有时忙碌中忘了带礼物，方彤也不再唠叨，还经常嘱咐芳草做生意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芳草曾为此感动过，手里有了钱，她便比过去慷慨多了，从携普通酒升级为汾酒和茅台酒了。同胞手足，亲密相处，芳草求之不得！父母已作古，兄弟姐妹就是亲人！芳草想：姐姐就是姐姐，她是骨肉同胞，至爱亲情。芳草从未长第二个心眼，对芳彤说的每一句话，也从未产生过任何怀疑。数月前，听了芳彤一番劝说，芳草买了天津的商品房。谁知，芳彤和徐立本夫妇二人，在商品房一事上，却动起了脑筋！
原来，芳彤所说先交预付款便可优惠总房款的5%，后来楼房成交时，芳草发现并无此事。他们预交的65000元，两年时间约损失银行利息12000余元。这还不算，芳彤欺骗芳草说：“为了选择理想楼型，给有关人员贿赂了1万元，这样才得到了如意的楼型。如此这般，她胡说了一番，1万元钱轻而一举，便进了方彤的腰包。
芳草后来得知，与开发商签订购房协议，付了定金，业主便与甲方签定了所购的楼层、户型、平米数、单价和总房款等意向。并非一切成定局，然后再挑选户型。选择户型是在签定协议之前，买什么户型的房子，就交什么户型的房款。协议已签定，定金和70%预付金已预交，一切就是板上钉钉。根本不像方彤所说,签完购房协议，又送红包挑选户型。
芳草和杨茂森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知识面狭窄。芳彤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从未拿金钱的脑袋，思考现代的亲情！糊里糊涂损失1万元外加12000余元利息，心里还在感激方彤。这还不算，芳彤和徐立本并未因此，而停止对芳草夫妇的欺骗……
20世纪90年代1万元或几万元钱，在当时，是不小的数目。即使在城里，也是很可观的钱。何况，杨茂森和芳草正处于赚钱无门，走投无路，愁眉不展，心急如焚的窘境之中！
为了离开愚昧落后、交通不便的西岭子村，为了离开杨建仓对自己的“热情”。芳草决定做吃螃蟹的第一人，走出农家小院，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便买了天津的商品房。不说已经倾家荡产，却也手无分文了。芳草和杨茂森整日期盼楼房赶紧竣工，能尽快拿到钥匙，好把楼房租赁出去。两居室楼房哪怕租几百块钱，也能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由于天之光生意不好，资金周转困难，芳草和杨茂森的生活，正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一日，小屋闷热难眠，芳草和杨茂森挤在半间潮湿低矮的里间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侧过头来，杨茂森问芳草：“天津的楼房不是说6月份竣工，验收后就可以领钥匙了么？怎么都7月末了，还没信儿？”
翻了个身，芳草合着眼，若有所思。“是啊！我也正想这件事呢，”她说：“6月初我去天津把一次性维修基金3600元和1100元的电表款都已交清，大姐又来信让寄去物业费168元，有线电视初装费296元，房屋装修保证金400元，煤气罐、煤气架370元，这些钱，都已经寄去了，按说，早该领楼房钥匙了呀？”
芳草烦躁不安，叹口气，喃喃道：“来北京这么久，咱们一点钱也没赚到，4口人的生活开销和孩子学杂费加上房租，真是急死人了！”说罢，芳草长出一口气。似乎想把内心的压抑通过深呼吸通通释放出来。她深深感到，生活的沉重如山一样，向他们压来！她和杨茂森沉默着，半晌，谁都未说话。
“楼房下来，租出去，就能顶咱现在的房租了，”杨茂森说：“这样，咱现在的住房就等于免费的了，精神和经济压力就能减轻了！”杨茂森边说、边把腿搭在芳草腿上，双臂将芳草环绕住，像抱着一棵大树。似乎这样一想，如此一说，再抱住“大树”，便使他增加了力量和信心，精神和沉重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似的。
“谁说不是呢！”芳草轻声说：“明天，我给大姐写封信，问问怎么回事，赶紧睡吧，啊，天不早了！”她像大人哄孩子。
“我看你还是打电话好，”杨茂森小声说：“打电话快，一问便知！”
“打电话多贵？咱们又没有电话。”芳草嘟哝。
“都到这份儿了，”杨茂森说：“你还心疼那几个电话费！”
“行行行，听你的，”芳草说：“打电话就打电话，快睡吧，我困死了。”芳草有些不耐烦。
芳草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芳彤家的电话。谁知，芳彤的话使芳草从头凉到了脚：“……6月10号，你姐夫和我去拿的钥匙……”芳草喜不自禁听着芳彤从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我和你姐夫还有黎黎一家搬进去住了，已经住一个多月了……”电话那边说。芳草愣愣的，半晌没言声。
突然，她缓过神来急急地问：“什么什么？你们搬进去了？你们有房子，搬那儿住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楼房下来我们租出去，你不是答应过我们吗？”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以为租户那么好找吗？”芳彤说：“在没找到租户之前，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先住怎么了？”停了停，方彤又说：“租给谁都是租，要不，就算你外甥女黎黎租你们的房子，以后，让她给你们租金！”
芳草无可奈何挂断电话。一切，出乎她和杨茂森的意料，芳草想不明白，芳彤有住房，外甥女徐黎黎也有一套一居室楼房，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都搬进去住了呢？
9万多元投出去，成了一堆死钱。按20世纪90年代中期银行月利率9.98%计算，损失极其惨痛。按芳彤的精明，她怎么可能不懂这些？毫无疑问，她是有意的！只要自己舒服，她从不考虑别人的利益，这是她一贯的作风！其实从一开始，芳彤就没打算把房子租给别人，领到楼房钥匙，她立刻花数千元买了一套家具，在芳草的楼房安营扎寨了。杨茂森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他说：“大姐和姐夫都有稳定工作、稳定收入，生活无后顾之忧，又有住房，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而且连招呼也不打？亲兄弟，明算帐，这不清不白的，算怎么回事？”
芳草哑言！她心烦意乱，言不由衷道：“哎！大姐不是说算外甥女住咱房子么？到时候，让黎黎给租金，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