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哥”与这些人同车而坐、同路而行，手握驾驶盘，迎送八方客。这个群体，给人们的印象极其深刻。进京的各路客人、一看到京城的出租车，一看到“的哥”的仪态神情、音容笑貌、服务质量，还有谈形势、谈政策、谈社会、谈治安、谈首都的人文环境和旅游景点那股认真的劲头，就会留下“这就是中国”、“这就是北京”的深刻印象。
他们，是首都北京地地道道的“窗口”行业！
人们给予“的哥”充分的肯定，认为他们为北京市“出行难”问题，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精神文明建设上，“的哥”确实给北京增添了光彩。因为他们中有不少人是拾金不昧、见义勇为、智擒歹徒、遵规守法的模范。出租车司机在当代社会、演绎了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出租汽车行业，绝对是国家建设不可或缺的职业！
芳草曾站在一个过街天桥上俯瞰路面，在那一刻，马路上竟然有长长的一溜，足足有20几辆全是各色带顶灯的出租汽车向前行驶。那场景，真是壮观极了。他们不愧是北京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而芳草的丈夫杨茂森，便是这风景线中的一分子。
杨茂森干上“出租”那一年，北京市拥有出租汽车6万余辆，从业人员达8万余人，这是一个庞大的“工厂”，一支庞大的人群。每天他们运送乘客160万人次，年客运量6亿多人次，占全市公共交通总客运量的15%，上交国家利税3亿多元。出租汽车业，已成为与人们生活密切相关的行业。杨茂森加入如此庞大的行列中，就像沧海一粟，默默无声。但后来他所做的一些事情，肯定会有人记得。至少芳草这个旁观者，每件事情都历历在目。
小时候，芳草刚学会写字，首先便学会了写火车、汽车、飞机。那时，对这些东西的概念，简直神秘得遥不可及。做梦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她家竟然也有了汽车。尽管买来的是一辆出租车，是拉客人用的，芳草还是高兴得几天合不拢嘴。每天，芳草帮助杨茂森把小轿车擦洗得干干净净，像收拾房间似的把白座套洗得雪白雪白，蓝坐套洗得瓦蓝瓦蓝，玻璃窗擦得晶莹透亮。还经常往车里喷些香水，以净化车内空气，美化车内环境。车里再放一盒纸巾、针线、雨伞等物，以备乘客所需。芳草知道，杨茂森和他的出租车，代表的是北京的形象、中国的形象。
当杨茂森坐进车内，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地把车开走的那一刻，芳草望着远去的车和车内的人，心里又甜又美。一个农民，如今也开上了小轿车，这让芳草好生感慨！芳草买来3个小泥人，粘贴在驾驶盘旁边，汽车一开动，3个代表她和两个女儿的小泥人，就颤巍巍地向杨茂森招手致意。3个泥人也代表芳草母女3人时刻在陪伴、关注和祝福着杨茂森。祝他为首都人民服好务；祝他一路顺风平平安安；祝他多拉快跑多赚些钱回来。生活，让她们对杨茂森寄托着莫大的期待；亲情，使芳草和两个女儿，对杨茂森有着无限的关怀，与牵挂。
出租车行业属于自由职业。它没有确切而固定的时间限制。每天你可能出去12个小时；每天，你也许会干16个小时或20个小时，但你绝对不可以只拉8个小时。因为8个小时所得的劳务费，只能够“车份儿”。而且还必须饶上星期天、节假日。所以，每个干“出租”的人，必须一个月出工30天。而且每天必须拉12个小时以上，才能赚得和一个普通职员差不多的薪水。
确切说“的哥”长年累月、每天每时都在“加班加点”，否则他们就没有收入！8小时以内，他们是在奉献、是在为人民服务！
原来芳草以为开出租车很潇洒，不用卖苦力，每月便能有几千元的进项。自杨茂森干上这一行，芳草才知道原来开车是一件很累、很辛苦的差事。你必须一天10几个小时精神高度集中，否则，各种不幸的事儿就会找上你。被扣分、扣本、挨警察数落指责，算是轻的。严重的，也许会丢了性命！自杨茂森干上“出租”芳草才知道，经常有不法分子劫持出租车、抢劫出租车司机钱财，出租车司机劳碌过度而身亡的现象屡有发生。更可笑、可怜的是杨茂森不止一次尿湿了裤子，芳草曾生气地数落杨茂森：“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老尿裤子？”
杨茂森则无奈地说：“车上坐着乘客，赶上长安街那样的地方不许停车，我有尿了，怎么憋也憋不住，你说我该怎么办？夏天还好，赶上冬天，尿湿的裤子冰凉冰凉的，你以为我愿意尿裤子呀！”
“你不会带个可乐瓶，有尿就往瓶里尿？”芳草说。
“你废话！我有尿了，当着乘客，我就往瓶里尿？”杨茂森小声嘟哝：“人家不说我是流氓才怪呢！”
听了杨茂森的话，芳草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好一阵子后悔怂恿杨茂森干上这一行。过去，总以为自己做女人很辛苦，要照顾家庭、照顾孩子，还要出去做事情。其实，做男人何尝不辛苦？特别是社会底层的普通男人！他们想赚钱、想养家、想提高自己在家庭的地位；想堂堂正正做一回男人；更想提高自己在社会上的地位，谈何容易？
从杨茂森开上出租车，芳草和杨茂森变得默契多了。每天杨茂森上午出车，午夜一两点回家，洗洗涮涮吃完夜餐，上床休息便是凌晨三四点钟了。虽然这样、违背了正常的生活规律，总归，杨茂森也算有个固定职业了。正是中年时期的杨茂森，干上这一行、他的性功能严重减退，减退到一个月一两次也难以维持……
从某种角度讲，开出租汽车，等于把命拴在了裤腰上。被抢劫，甚至被杀害的事件、屡有发生。追尾，被撞等交通事故，更是屡见不鲜。从杨茂森开上出租车那天起，芳草的心、就片刻也没安宁过。杨茂森一时不回家，芳草便一时不得轻松。整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芳草不住地叮咛杨茂森：“无论赚多少钱，你都要早点回家，好吗？”
杨茂森听不进芳草的话，他说夜晚不堵车，没有交警，车跑得快且轻松。为了使他精神愉快，开车时不带任何思想负担，避免交通事故的发生，芳草哪里敢惹杨茂森？任凭他爱怎样便怎样，作息时间，只好黑白颠倒！
芳草不甘心、不忍心在家闲着，等杨茂森挣来1元花1元，挣来两元花两元。便先后在西单和西苑市场，租了场地，继续做她的服装生意。而夜里不得休息，早晨8点进市场呵欠连天，精神萎靡不振，整日昏昏沉沉。没坚持多久，她便卷摊回家，当了一个没有经济来源、没有社会地位、没有劳保待遇的“三无”人员——家庭妇女！尽管中国“三无”妇女多如牛毛，芳草还是老大地不适应。有什么办法呢？
有句时髦的话：“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坚强的女人。”杨茂森开“出租”，并非什么事业“成功”。充其量算是谋得个城里人不爱干的临时职业干干、养家糊口而已。而芳草的的确确是背后支持他、策划他、安抚他的那个女人。
每到夜里12点以后，芳草就从1秒钟数到1分钟。从1分钟数到60分钟。再从1小时往下盼，一直盼到杨茂森进门才将用手提着的心重新放回腹内。杨茂森不回家，芳草不曾有一次自己先睡下。不论凌晨两点或3点，他们小屋的灯，都在为杨茂森而亮着。
午夜，芳草伫立街头，放眼望去，万家灯火已被熄灭，唯独自己租赁的小屋还亮着灯光，芳草曾无数次被自己家的灯光所感动。杨茂森夜晚归来，见自家唯一的一处灯火和家中患难与共的妻子，还有妻子做好的热菜热汤以及暖融融的小屋，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心生感动、感慨？芳草心想。杨茂森归来，芳草问他：“你回来的时候，家家都已关灯睡觉了，你见到咱家电灯亮着，心里，是啥滋味？”
“有啥滋味？没啥滋味！”杨茂森不加思索地说。
“如果你回家，见我已鼾声震耳地睡下，屋内漆黑一片，饭菜也已冰凉，你会怎么想？”芳草进一步问。
“我什么也不会想，赶紧找点东西吃，然后赶紧睡觉呗，累了一天了，我还能想什么？”杨茂森不以为然。
芳草心想若是自己每天夜里工作回家，看见自家暖融融的电灯亮着，家中有丈夫等候，并有丈夫做好的热菜热饭，自己一定每天都在感动中，而且一定感觉很幸福，工作起来，也很有干劲！
“唉！”长叹一声，芳草又问：“你看见屋里亮着灯，有没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譬如感觉温暖什么的。如果你回来，我已经睡下，你会不会感到失落、感到孤独？”
“一样，”杨茂森说：“我的感觉都一样。”
“什么样的感觉都一样？我想听听。”芳草无论如何不肯罢休，她想听杨茂森说“肉麻”的话。她心想：大凡造字时，造了那么多甜言蜜语，不就是说给爱人的么？否则，那些好听的、动听的甜言蜜语不说给爱人听，说给谁听？愈如此想，她便愈想追根问底。
“都温暖。”杨茂森望了一眼芳草柔情似水的眼神，他说：“只要你在家。”
杨茂森的话，朴实无华。只是，芳草天生具有浪漫的情怀，听了杨茂森的话，她心中不免失落。但，她能感觉杨茂森的话是那么实在，实在得没有一滴水分。芳草被杨茂森“只要你在家”几个字而感动。
杨茂森是一个笃厚、淳朴的人！尽管芳草和杨茂森是一对感性和理性的对立体；尽管上天安排他们做夫妻很不搭；尽管芳草很想听杨茂森情意绵绵地对自己说：“芳草，我一看见咱家的窗子亮着灯光，一想到你正焦急万分地等着我归来，我就感到不安，也感到非常温暖和幸福。并为自己不能给老婆孩子一个好的生活而感到歉疚。芳草，难为你了！然后，甜甜的亲吻一下她的脸颊说：“芳草，我爱你！我愿今生今世永远和你在一起！”芳草曾经无数遍被自己想象的这些话，感动得泪流满面。
一天，已经凌晨3点半，不见杨茂森归来。芳草左等右盼坐不稳站不安，她披上外衣，跑到街上转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芳草心里一阵比一阵发毛。他遇见坏人了？出车祸了？她开始胡思乱想。默默的，芳草开始流泪、开始啜泣、开始恸哭。到后来，她竟抑制不住情绪，在街上哇哇地号啕大哭起来。
芳草一个人在冗长的柏油路上，自己哭给自己听，哭给上苍听。好像这时杨茂森百分之百、千分之千已遭不测。否则他不会不给自己打“寻呼”。这么晚不归，是从未有过的。芳草无助而忧惧，在大街上哇哇地恸哭，从未有过的内疚感，袭上心头。她开始后悔，后悔与杨茂森生活20多年怄过的所有气、吵过的所有架。芳草觉得，似乎每次怄气都怨自己，杨茂森好像从未有过一丝缺点和一丝过错，一切一切似乎都是自己的错。自己不该在杨茂森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在一起的生活。她觉得世界之大，自己与杨茂森相遇，原本就是天意，自己应该好好珍惜上天赐予的这份姻缘！芳草呼喊：“森子啊，森子，你就这样走了，你竟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留给我。我们有好多好多话、在这个世界都还没有说过！森子啊，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走了，女儿就没有父亲了呀，你不能走，森子。杨——茂——森——！”
芳草满腹自责地在街上哭杨茂森，哭他们的过去；哭他们起伏不定的生活；哭自己未来的道路；哭两个女儿从此没了父亲！正哭得不亦乐乎，杨茂森的车不知从哪儿开过来的，“咔嚓”一声停在芳草面前。芳草被吓得激灵一下，身子猛然一抖，忙用身上披着的外衣袄袖擦拭满脸横流的泪水。睁开模糊不清的双眼，定睛细看，自己正哭着的人，活生生地坐在车里探出头来冲着她喊：“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呢？”
“你说我哭什么呢！”望见杨茂森、听见杨茂森说的话，芳草的气又不打一处来。
芳草一面抽泣，一面断断续续地说：“我从未祈望你给我挣多少多少钱回来，我只求你平平安安出去，平平安安归来，挣多花多，挣少花少，钱虽然重要，生命更重要！这么晚不回来，你连个屁都不放！”
“我没事，”杨茂森若无其事地说：“有个远活儿，去了一趟大兴。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公用电话厅早关门了，我怎么呼你？干这种差事能跟别的比吗？”话里话外，杨茂森倒责备起芳草，他觉得回来晚是很正常的事。
回到家，芳草鼻子还酸酸的，喉咙还在哽咽，眼泪还在成串成串地默默流淌。好一阵子，她都沉浸在哭杨茂森的情绪之中。
杨茂森见芳草还在伤心，便兴冲冲地说：“嘿，告诉你个事儿，一个乘客丢在车里一个大哥大，你猜我怎么着了？”
抹一把鼻涕，拭去泪花，芳草绷着脸说：“我不猜，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呗！”
杨茂森神秘兮兮，他说：“乘客下车不会儿，我忽然听见后坐上有电话铃响，哈哈哈，原来是乘客把大哥大丢我车上了。那个大哥大是黑色的，可好看了！我用乘客的大哥大约好在乘客下车的地方，把大哥大给他送过去。嘿！那乘客见了我，高兴得不得了，千恩万谢的，还把咱家的寻呼机号码留下，说以后他坐车还找我！”
听了杨茂森兴致勃勃的一番话，芳草心里唏嘘不止，暗自赞叹杨茂森的诚实！心想遇上这样的事，不是人人都能像杨茂森一样。20世纪90年代大哥大是个非常稀罕且昂贵的物件，平平常常的大哥大也要五六千元钱。这要具备非常人格的人，才能够做到拾金不昧。
又一次一女乘客急急忙忙下车后，钱包从衣服口袋出溜出去，丢在车里。杨茂森“扫”了半天马路，也未“扫”到“活儿”，他把车停在路边想吃点东西，一侧身刚欲下车，无意中一低头，发现副座下面有个钱包。他打开一看，里面有500多元现钞，一个在“北外”就读的卡片和一串钥匙。杨茂森顺着“卡片”的线索，给“北外”打了无数次电话找该女孩。奇怪，对方不是说无此人，便是杨茂森刚一说话，对方一听是陌生男人，就挂断电话。为此事杨茂森花了不少公用电话费，芳草和杨茂森一筹莫展了好几天。那时正值南方发大水，芳草说将那笔钱捐给灾区，杨茂森说公司有规定：若找不到失主，要将财物上交公司。
“噢，”芳草说：“也好，这样也好。”
杨茂森开出租车的几年中，他总共拾过12部“大哥大”和多件其他物品。这些财物，杨茂森都竭尽全力物归失主。曾经有同伴说杨茂森太傻，把到手的东西送给了别人。但望着失主洋溢在脸上的喜悦，杨茂森说：“把东西归还给乘客，乘客高兴，咱也问心无愧，这样挺好。”
口头上，芳草揶揄杨茂森是个傻小子。心里，芳草为杨茂森的所作所为，感到高兴和自豪。做人，就该这样堂堂正正。杨茂森因遵守“交规”和表现良好，免开多次“例会”。所有这些，都充分体现了杨茂森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的人格光辉。芳草为杨茂森骄傲，为他善良的心地而自豪！她从内心发出感慨：杨茂森是个可靠的好人，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安全！
人常说，好人有好报！而现实生活对杨茂森和芳草是残酷的，是不讲情面的。自杨茂森花了八万五千元买了一辆二手两厢夏利车，就注定倒八辈子霉——1998年8月，北京市出租汽车管理局明确规定：将于2000年前取消“面的”。但，两厢夏利车不知何故，也和“面的”一样，在晚“面的”几个月的时间也被无情地淘汰了。据说这一举措是因为尾气排放超标、污染环境和提高车辆档次、改善运营环境、顺应市场变化。所以，三厢夏利、富康等新车型，将取代“面的”和两厢夏利。杨茂森的两厢夏利是在“规定”之前所购买。刚运营8个月，1999年3月，就不得不“报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