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很急。翠花去开门，一个身裹翻羊皮袄戴大墨镜的人闯入，翠花欲拦未拦住。
翠花：“你是干啥的？这么不讲理！”
红杏：“快撵出去！简直是土匪嘛！”
闯入者丢开羊皮袄，卸下墨镜，原来是韩发财。
红杏：“咋成了这摸样了？”
韩发财：“咋唬啥呀？我没死在山上就不错了？”
红杏：“怎么？你的腿咋站不稳？”
韩发财：“嗯，别提……”
翠花：“韩大哥，我去给你弄一点热饭吃吧？”
韩发财：“翠花你先回去照看好酒店。我有话要给你嫂子说。”
翠花：“好！”
翠花离开后，韩发财把一个鼓囊囊的皮包塞给红杏。
红杏：“是啥嘛？”
韩发财：“还能是啥？你把包带好，马上搭的回老家去，越快越好！”
红杏：“这钱，你自己保管吧！”
韩发财：“教你带就带，都啥时候了！”
红杏 ：“我走了，你咋办？”
韩发财：“我怕啥呢？空手一人，哪儿不能去？！”
红杏：“我看，有啥事给政府讲清楚就行了嘛！何必东躲西藏的，像个贼？”
韩发财：“事情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上面有人，再上面更有大人物。我栽了，会捅出一大串来，谁也跑不了！”
红杏：“该捅谁就捅谁呗！”
韩发财：“快走吧！我给你说不清。”
可可西里公路边缘。
由于抢道或对开挤撞，汽车乱七八糟地挤成一堆。
有十几个金农在一低洼处扭打。
赛木儿想往已冻死的王金贵口里喂水，才发现老人已经咽气。
硕大的眼泪从赛木儿的双颊流下。她想哭，但却没有哭出声音。
张梁柱把仅有的外衣脱下，盖住了王金贵的头脸。
韩二龙，尕五子，郝图，赛木儿等人默立在死者的遗体前，久久不动，像雕塑。
几个人默立不动的影象迭进苍茫的荒原。
荒原化入连绵的昆仑雪山。
白天。
昆仑市。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公安局讯问室。
条桌后面坐着讯问员，记录员。对面椅子上坐着韩发财。
讯问员：“姓名？”
韩发财：“……”
讯问员：“姓名？”
韩发财：“你们不是早就知道吗？”
讯问员：“按我问的回答，明白吗？姓名？”
韩发财：“韩发财。”
讯问员：“年龄？”
韩发财：“三十三岁。”
讯问员：“你一共倒卖了多少张采金证？”
韩发财：“不是倒卖。没有倒卖。”
讯问员：“你的采金证是从哪里拿到手的？”
韩发财：“我是从黄金公司荆巨谋那里批的。”
讯问员：“一共批了多少张？”
韩发财：“一共三万张？”
讯问员：“每张多少钱？”
韩发财：“每张五百元。”
讯问员：“你转手卖给别人，每张多少钱？”
韩发财：“有五百的，六百的，最高的卖到八百。”
讯问员：“谁批准你加价出卖？批准加多少？”
韩发财：“是荆巨谋批准我加价，每张加百分之二十，也就是每张可卖到六百元，作为金场管理费。”
讯问员：“好，就按每张加价一百元计算，你一共卖了三万张，加价就是三百万，这钱倒哪儿去了？”
韩发财：“我是金场管委会主任，下面又雇了几十个工作人员。我把采金证交给他们去卖，现在的钱没有到我手上嘛？”
讯问员：“你雇佣的人员是小金把头，你是大金把头，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他们从你手里拿采金证时，都是一手付钱，一手领证，对吧？”
韩发财：“这……有些人没有现钱，就先欠着嘛？”
讯问员：“欠帐的人是谁？说出他的姓名？”
韩发财：“对不起，我一时记不起来……请给我一支烟抽抽。”
昆仑市。
郊外公路上。一辆出租车在疾驶。
车内，司机在专注开车。
后座上，红杏悄悄打开黑皮包，成捆的人民币让她震惊。
红杏的眼惊异变为愤恨，有转为平静。
汽车拐大弯。
红杏：“师傅，停一下好吗？”
司机：“怎么？要方便？”
红杏：“朝回拐吧！我落东西了。”
汽车放慢，朝回路拐行。
昆仑市。
公安局讯问室。讯问员，记录员对面坐着荆巨谋。
讯问员：“姓名？”
荆巨谋：“荆巨谋。”
讯问员：“年龄？”
荆巨谋：“40岁。”
讯问员：“职务？”
荆巨谋：“昆仑市黄金公司总经理。”
讯问员：“你一共发放了多少张采金证？”
荆巨谋：“三万张。”
讯问员：“准确吗？”
荆巨谋：“绝对准确。是我手下的会计给韩发财办理的手续，他们可以证明。”
讯问员拿出一张印有编号为39998号的采金证给荆巨谋过目。荆巨谋一惊。又恢复冷静。
讯问员：“你一共发放了三万张采金证，而这一张上面的编号却为三万九千九百九十八号，怎么解释？”
荆巨谋：“……我。”
讯问员：“说清楚。”
荆巨谋：“这事牵扯到市上、省上的好多人。我说不清楚！”
讯问员：“采金证全是从你手里出去的，你必须说清楚！”
荆巨谋：“这事应该由上面的人来说。”
讯问员：“谁？”
荆巨谋：“我……我不能说。”
昆仑市。
一座在大门边挂有“昆仑市黄金案联合调查组”牌子的大楼前。
红杏手提皮包，急匆匆走进大门。
红杏走进办公室，几名工作人员迎上。
红杏：“我来反映一些情况。”
工作人员：“好，你请坐。”
红杏：“这个包，是韩发财交给我保管的。我想，它可能和这一次的黄金案有关系……”
工作人员：“谢谢你，谢谢你对联合工作组工作的支持。你先喝点水，咱们慢慢谈。”
昆仑市。
市政府大门外，仍有不少人在狂呼口号，群情激愤。
“坚决要求彻底查清黄金案！”
“坚决要求重判不法分子，为死难者申冤！”
“坚决要求追回广大金农的经济损失！”
“决不允许任何贪官、金霸逍遥法外！”
市政府办公室主任走出大门，站在台阶上讲话。
办公室主任：“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黄金案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已经拘留或逮捕了相关违法分子。请大家放心，部分赃款已经追回，广大金农的经济损失一定会得到补偿。请大家珍惜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自觉配合政府维护社会稳定……”
主任的讲话被群众的口号声打断。
监狱。
囚犯与探监者隔离室。铁栏杆外站着张梁柱，表情严肃。栏杆内韩发财双手托颊，眼神复杂。
韩发财：“你……为什么来看我？”
张梁柱：“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来看看。”
韩发财：“我倒霉了。你高兴了！”
张梁柱：“没有这个意思。”
韩发财：“那你……为什么要来？”
张梁柱：“我只是想告诉你，在山上，我们的王金贵老人得肺气肿死了！我们的小赛子，冻坏了脚。另外，其它金农，死了四十二个，受伤一百五十个。”
韩发财：“……你是让我为他们赎罪吗？”
张梁柱：“我想，这会为你在这铁窗里的日子，找到一种我并不愿意看到的心理平衡。”
韩发财：“……”
张梁柱转身刚要离开，红杏提着食品袋进来，两人眼神相撞，似有千言万语。红杏示意张梁柱暂留一下，随即到栏杆前把食品袋递给里面的韩发财。
韩发财：“……你，你怎么还在昆仑城？”
红杏：“我……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韩发财：“真没有看出来，你会……你会跟我较劲！”
红杏：“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韩发财：“为了我好？……你自己相信吗？”
红杏：“过去几年，可能是我害了你。你为了钱，我也需要钱，咱们都疯了。金钱逼疯了一代人，你我都不例外。这一次，我想明白了，所以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现在我感觉心里非常平衡，心静如水来看你。真的是心静如水。”
韩发财：“你心静如水，可我呢，心里却是倒海翻江，无法平静。我扪心自问，我追思已往，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活的像一个真正的贵夫人。可是你，我实在不明白该怎么评价你，评价你这么一个让我付出得太多的女人。”
红杏：“善待自己吧！善待今后的每一天。时间会把一切都沉淀下来，一切都会复归平静。只有灵魂安宁了，一切的心理平衡才可能实现，你慢慢会理解我的。”
韩发财：“以后，你还会看我来吗？”
红杏：“会的，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既为了你的灵魂，也为了我的灵魂。”
韩发财眼神复杂地看着红杏，不再说话。红杏转身离开，和张梁柱一道走出。走过院子，又走出大门，融进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流中。
监狱里。
荆巨谋蜷缩在单间床铺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监管人员进来，隔窗口把两袋食品递给荆巨谋。
荆巨谋：“对不起，请问是谁送的？”
监管人员：“大门口停了辆奥迪车。只说是转交给你，不知道是谁？”
大街上繁华处。
张梁柱与红杏并肩走在林荫道上。
红杏：“好久没有这么平静了。这街道越修越漂亮啦！”
张梁柱：“你看，前面广场上，有人在放风筝。”
红杏：“咱们也去放吧！”
监狱里。
荆巨谋数着墙角下堆放的一包包别人送来的各类食品袋，仰天长叹，自言自语：“想不到我荆某人关在这里，倒成了被人供奉的真佛了！嘿，我成了佛了！”
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贵妇人进门，盯了荆巨谋几眼，随手把一袋贵重食品递给荆巨谋。
荆巨谋：“对不起，请问你是谁？或者，你是谁委托看我的？”
贵妇人：“你保重吧！别问那么多。”
荆巨谋：“我会有出头之日吗？”
贵妇人：“好自为之，心诚则灵。”
贵妇人离去。荆巨谋突然站起，在室内来回踱步。
荆巨谋的画外音：“好自为之，心诚则灵。这不是佛语吗？佛语？哈哈！佛语。我明白了：坚守心垒，必成正果。熬吧！”
白天。阴霾满天。
可可西里荒原上。
数百个小土包错落成不规则的一片，像一个个圆圆的句号。每个坟包上插着一个铁锹把，象惊叹号指向蓝天。
张梁柱，红杏，尕五子陪一个挎着照相机的女记者在坟包间缓步穿行。女记者变换角度，按了几下快门。
女记者：“这些坟包下都有遗体吗？”
张梁柱：“肯定有！”
女记者：“坟包上插断锹把是什么意思？”
张梁柱：“是死者的乡亲为他留下的唯一纪念。”
女记者：“十年采金热，竟有这么多人弃尸荒原。他们都是哪里的人？”
张梁柱：“遍布大西北各个省区。”
女记者：“你认为，轰动全国的黄金大案已经结束了吗？”
张梁柱：“……你问问这些沉默的坟包吧！当然，它们永远是沉默的！”
女记者久久地望着张梁柱那冷峻的脸庞，似乎读出了一种严峻的深刻。
几个身影雕塑般伫立在荒原上，衬托着乱葬坟的背景。
一年以后
白天。
青藏铁路可可西里某路段工地上。已铺设成形的路基和钢轨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上延伸着。已身为铁路配套生态工程承包队队长的张梁柱正指挥他的部下为路基边缘贴草皮、植花木。尕五子、韩二龙、红杏、赛木儿等身穿特制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培土浇草，精心施工，一个个神彩飞扬。
一面印制着“青藏铁路配套生态工程队”字样的红旗在艳阳微风中招展。
铁路西侧近旁不远处，是那些数百个由当年的淘金遇难者留下的错错落落的坟包，象一个个圆圆的问号，叩向着蓝天。
女记者挎着相机，打开微型录音机，站在工地与坟包之间的草地上向张梁柱进行采访。二人已是熟人，笑脸相迎，握手寒暄。
女记者：“张队长，很高兴，能再次在这儿采访你。”
张梁柱：“不用客气。你辛苦了！”
女记者：“张队长，几年前，你一直身为西部农民‘集体采金队队长’；现在，你又成了‘青藏铁路生态工程队’队长。今非昔比，你已是名正言顺的企业家了。抚今追昔，你能不能概括地谈一下这几年的奋斗历程与人生感触？”
张梁柱：“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们现在所站的这个位置就具有最恰当的象征意义。你看看西边，那就是当年我们那些淘金遇难者留下的坟包。那是一段历史，象一个个大问号；你再看东边，这就是横跨地球第三极的青藏铁路。而我们承包的是生态工程，是要为子子孙孙、千秋万代负责。两相比较，感慨截然不同啊！”
女记者：“你说的太含蓄了。能不能再明确一点？”
张梁柱笑了，左右张望了几下，继续说：“客观地讲，十年淘金热，带动了一部分农民的致富，同时也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应该说，付出了代价，检验了法规，锻炼了队伍，增强了理性。那时候的最大问题在于：农民的致富热情未能被纳入有序的法制轨道。当然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啦！西部大开发，青藏铁路建设，面向社会，公开竞标，法规先行，成龙配套，一切工程都在按规划有序进行。法规建设与人员素质都趋向成熟了。我的看法，照这样的路子稳妥发展，不断完善机制，那西部开发嘛，十年时间一定成功！”
女记者：“你这么有信心啊？”
张梁柱：“当然啦！你可以好好参观一下我们的工程嘛！看一看人气有多旺！”
女记者和张梁柱同时笑了。
背景上热腾腾地施工现场转换成向无垠荒原延伸的青藏铁路大动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