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吾河匈奴王廷,李陵在一处比较僻静的草地上散步。
单于已经在廷会上议定,李陵的封地有三处,其中一处就是李陵和蓝珠一起祭奠了婉心的神女湖草场。李陵和蓝珠结婚的婚帐就设在神女湖。这几天,蓝珠一直忙着婚帐的事情,所以李陵有时间一个人散步、遐想。
李陵知道,单于把这块肥沃的草场赐给他,让卫律的心烦躁了好几天,卫律在他面前冷嘲热讽过好几回。李陵心里也清楚,不满的不只是卫律。如果是别的地方,无论多么得天独厚,他也会主动放弃,避免招忌树敌,但神女湖太让他魂牵梦绕了,而且离王廷比较远,正好可以避开没有必要的纷争,所以他接受了这块封地。
他想起了苏武,他还没有见过在北海的苏武。由苏武又想起了丹青玛,经过这几天仔细观察,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判断没错,这丹青玛确实适合苏武,只是如何把她名正言顺地送给苏武,还没有具体的方案。丹青玛是他和蓝珠从哈尔邪手里硬抢过来的,而哈尔邪是右贤王心腹管家的大儿子,只怕放在自己和蓝珠跟前会夜长梦多,自己毕竟和右贤王是有宿怨的,右贤王也很有可能会借丹青玛故意发难。
想到右贤王,李陵又想起了花城湖,想起了九曲峡谷大捷——那是李陵永远的辉煌和带兵生涯中的真正灿烂……
李陵大败匈奴右贤王的捷报被快马送到长安之后,皇帝龙颜大悦。自从霍去病英年早逝之后,汉朝确实缺少强有力打击匈奴的将领。
李陵派去报信的使者陈步乐返回酒泉郡,到了兵马驻地花城湖。李陵正迫不及待地在中军帐中等待着,陈步乐刚一进帐,他就问:“皇上龙颜可否欢欣?”
陈步乐行过军礼后站起身说:“回骑都尉大人,皇上非常高兴,对骑都尉赞赏不绝,在议要封赏您和三军。”
“封赏不封赏我倒无所谓,可这将士们确实应该好好犒劳一下了。为了探明匈奴军的底细,为了打这一仗,众人一个多月都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李陵说完,又笑骂陈步乐,“你这狗东西,怎么比我原计划的时间迟回来了两天,可把我急坏了!”
“骑都尉大人,那是因为皇上听到消息,见到军书非常高兴,他竟然在大殿上召见了我,还赏赐了我好多东西。”陈步乐兴奋地说,“然后命令我在驿馆里住两日休息,我想着骑都尉您记挂着,想递个辞呈赶回来,可是丞相和掌管兵马的大将军又早早就下了请柬,要设宴为您庆贺。说实话,人家这么大的官,要不是因为将军您打了胜仗,让我去报喜,小人我哪儿能够见着啊,更别说是梦想让人家请我吃饭。所以耽搁了两天,请将军责罚!”
“你们听听这家伙,我们辛苦打仗,他倒跑去吃人家的庆贺宴席,还得意的不行!”李陵看着众人笑着说,其他的人也都笑了。
“哎,你可去了我府上?老夫人可安好?”李陵问陈步乐。
“当然去了,她老人家好着呢!说让您不要惦记她,一切都有少夫人安排料理。哦,少夫人也很好,她还接见了小人,对骑都尉大人关心得很呢!”李陵平时和部下关系就很融洽,遇此大捷,心情很好,所以陈步乐这样开玩笑。
“我在问老夫人,谁问她了?”听陈步乐这样说,李陵还真的有点不好意思,想起婉心,他的心里很温馨,顿了一下,又问,“她说什么?”
“骑都尉大人,您不是不让我说嘛!”陈步乐假装惟命是从的样子。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李陵夫妇新婚不久,感情笃厚,李陵肯定非常想念她,想知道她的情况。
李陵的副将韩延年收住笑,半真半假地说:“你这该杀的,还不赶紧向大人汇报,要不然军法从事。”
“是!少夫人说话细声细气,特别温柔,对我非常客气……”
“哎哎哎, 骑都尉问你少夫人说什么,你倒罗嗦这么多,赶紧捡正经的说。” 韩延年打断他的话。
“少夫人问了骑都尉大人的饮食起居情况,就坐在老夫人身边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再没有说什么吗?”李陵也有点急了。
“哦,她让我给大人您带了一封信。”陈步乐从怀里掏出一封书简。
“怎么不快点拿出来?” 韩延年从他的手里夺过书简,呈给李陵。李陵的眼睛里闪烁着急切的光芒,他接过书简后刚展开,一凝神,又合上了。他问陈步乐:“还有什么事要禀报吗?”
“皇上在金殿上对所有的大臣宣布,要给骑都尉大人和副将韩延年大人增加俸禄,提升官爵,至于提升什么官爵,他没有说,我也不敢问。”
他的话又一次把大家逗笑了,李陵问:“还有呢?对其他人呢?”
“皇上说伍长以上的士官都要加官,所有参加了酒泉郡花城湖大捷之战的士兵全部都有奖赏。皇上还说,说……”
“皇上到底还说了什么?你支吾个啥?说呀!” 韩延年见他吞吞吐吐,急了,催他。
“皇上让我告诉骑都尉大人,随后还会有特恩,要特别褒奖大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嘿,不管是什么,特恩,那肯定是好事情!” 韩延年的心踏实了。
李陵也微笑着轻轻点点头,对陈步乐说:“一路鞍马劳顿,你也累了,已经命伙房为你准备了饭菜,你去用餐吧,完了好好休息休息,养养精神。”
“是!”陈步乐答应一声,对跟他出来的韩延年说,“那长安虽然是京城繁华之地,花花世界,但我呆着别扭,和那帮人说话也别扭,总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那当然了,人家都是当朝宰辅,城府肯定深得很。” 韩延年看了看陈步乐,欲言又止。
“韩大人,你有什么事吗?”
“哎,你真的见骑都尉大人的夫人了?”
“韩大人,当然是真的见了。”
“少夫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是怎样的一个人?”韩延年终于问出了他的问题。韩延年跟随李陵多年,李陵大婚时他在驻地管理军队,没有随同李陵去长安,所以没有见过婉心,而他是李陵一手提携起来的,对李陵非常感恩,因此对没有见过面的婉心很好奇。
“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可说不好,反正是一个特别好的人。”陈步乐搔搔头,“实在是好看,走路啊,轻飘飘的,就好像在水上漂一样。”
“哦!”
“延年,你在磨叽什么呢?我还有要事和你商量!”李陵在帐里面喊。
韩延年连忙进帐,李陵说:“皇上派的钦差在四日以后就到了,要赶紧打扫驿馆,收拾妥当一切,准备迎接!”
“大人,这点你不用操心,一切交给我去办。” 韩延年拍着胸脯说。
“好!那你就去做准备吧!”
看韩延年几人告辞出帐,李陵连忙拿出婉心的书简,用手捧在胸前,深吸一口气,定定神,然后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婉心那娟秀而熟悉的字体,他入神地读下去:
吾夫少卿:别来无恙!获悉夫君获此大捷,婉心深感欣慰,吾夫果然非等闲之人。母亲身体康健,勿念!皇上派人来府中宣布了特恩,特准婉心随同钦差前往酒泉郡,拜望夫君,留住半月。中秋月圆之时,与君共话别情!
李陵看到此处,已经来不及仔细看后面的署名和祝福之话了,他一把将书简按在桌子上,兴奋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刚毅而富有激情。想一想在中秋节将有皇上的嘉奖圣旨到达驻地,三军上下都有封赏,这对作为三军统帅的他来说,当然是非常值得高兴之事;更让他兴奋的意外之事是皇上竟然恩准婉心到驻地来,皇上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李陵自从大婚之后,与婉心分别将近半年,只能靠书信互诉思念之情,白天忙于军务,也就无暇想起,每当夜深人静时,婉心那娇媚的神情,美丽的面庞,以及她那熨帖人心的柔绵和温存全部都会浮上李陵的心头,让他久久难眠。现在,她就要来了,而且蒙皇上的恩许还要小住半月,想一想,可以和爱妻朝夕相处十来个日日夜夜,他觉得这种惊喜比获得了花城湖大捷更加让他兴奋——他毕竟新婚燕尔,夫妻感情笃深。
李陵在心灵深处真诚地念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陵大步跨出帐门,向驻地西北方的驿馆走去。
李陵老远就听见韩延年在大声地指挥着众人,他满意地微笑了一下。
韩延年看见李陵后,过来问他:“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安排吗?”
李陵抿了一下嘴,说:“请你再准备一间干净的女客房!”
“女客房?要女客房干什么?难道是女钦差?不可能啊!”
“叫你布置就自然有用,赶紧去布置吧,别问那么多了!”李陵的眼神有点闪烁,但还强撑着长官的架子。
“是不是……是不是她……”韩延年看李陵的神情不像往日,有点醒悟地问。
“是婉心要来!”李陵也承认了。
韩延年“嘿”了一声,一拳砸在李陵的肩膀上,李陵和韩延年都咧嘴笑了。
“少夫人真的要来?是不是皇上……”
“是的,是皇上颁的特恩。允许她在这儿住半月。”
“那让少夫人住在你的中军帐不就得了。我怕少夫人她嫌这里不洁净。”
“不,中军大帐是发布军令的神圣之地,不能有女人涉足,否则会出师不利,这是死规。况且,中军大帐住着女人,会让士兵有非议,影响士气,这是兵家的大忌。”李陵坚决地说。
“那好吧!得把生活用品准备齐全了,少夫人可是要住半月的。” 韩延年思索着说。
“不用太麻烦,只要干净整洁就行,婉心不会太挑剔,但她生性爱干净。”李陵想了想又说,“生活用品也不必准备太多,等宣旨钦差离开时,就让她住在酒泉郡城的驿馆好了。”
“大人,这不太合适吧!少夫人千里迢迢来到酒泉郡花城湖驻地,你让她孤单单的一个人住到酒泉郡城里,你于心何忍啊?” 韩延年觉得李陵太原则了。
“婉心虽说受皇上之命恩准她小住几日,但她是随宣旨钦差来的,宣旨钦差要走,她自然也就不能留在军营。所有的军士都抛妻别子在此坚守,保卫大汉国土,我作为一个将领,即使有皇上的特恩,也不能特殊化,寒了众弟兄的心。”
“那你就不怕寒了少夫人的心?” 韩延年不满地问。
“不会的!婉心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会理解我的。”李陵对这点非常自信,这样说时,他的神情很自豪。
“即使少夫人贤德温柔能够理解你,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必要这样安排,因为所有的将士都盼望着能够见见少夫人,巴不得她多住几日呢!”
“那是弟兄们的抬爱和愿望,但我们身为长官,要以身作则,不能随便让女人长留军营。”李陵很坚决地说,他看见韩延年又要说什么,就截住他加了一句:“即使有皇上的特令也不行!她可以奉诏住在酒泉郡城,但绝不能住在军营之中。”
“好吧,那我就去安排了!” 韩延年知道李陵治军极严,总是以身作则,再怎么说也是无济于事的。他更加觉得李陵确实值得士兵如此信赖和爱戴,他确实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统帅,能够跟着这样的人行军打仗,那是福气。
“去吧!”
李陵看韩延年又吆喝着忙开了,就转过身,威严地、意气风发地在军营巡视着。
一切都井然有序:站岗的士兵齐刷刷的,好像是一排排鲜活的梧桐树,挺拔笔直;训练的士兵按教官的指挥娴熟地操练着,一丝不苟;战马在湖边的草地上安然地吃着绿草,放马的士兵在为马匹细心地驱赶着蚊蝇……无论有多么繁忙,这是他每天都必修的功课,有时他的疲惫就在这巡视中慢慢地消融了。
他坐在湖边,安静地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听着头顶一声声的水鸟鸣叫声。想想爷爷一生坎坷的命运,以及对自己殷切的期望,他心潮起伏——自己这次取得花城湖大捷,爷爷却早已和自己阴阳两界,他的眼睛有点湿润。不过,自己总算没有辜负爷爷的苦心培养和殷切期望,这次大捷应该能够很好地告慰爷爷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想起爷爷,李陵的心中升起一股豪情,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拼力斩杀匈奴,把匈奴赶得远远的,扬我汉朝军威,让那茹毛饮血之人永远不敢再冒犯我大汉。
李陵想,不知这次来宣旨的钦差会是谁,不过,既然婉心也要随同前来,最起码也应该是婉心的熟人,要不然,一路会很不方便的。不过,不管是谁,这都是非常荣耀之事和高兴之事,毕竟是来嘉奖他的,而且有婉心同来。
李陵从湖边站起身,一身豪迈地大步向中军行辕走去。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